第5章
我再次見到湯禇時,仍是大雪紛飛的日子,他承了十年前留下的應,于風雪交加之日,從大雪深處款款而來。
這次則是由我來接待湯禇。
他撐着一把紙傘,抖了抖身上的風雪,不過十年,他已白頭,竟仿佛老了三十歲,步履微微蹒跚,而眉眼的清冽一如往初。
我說:“先生你來了。”
他看了一眼我:“傅昭公子長大了。倒是一表人才了。”
我摸摸鼻子:“仍不如先生。”在我記憶裏,從來都只有湯禇能夠被稱為一表人才、玉樹臨風,盡管今日他早便模樣大不同。
湯禇問:“令尊如何?”
我垂眸:“早在五年前就卧病在床了,時至今日也不過只撐着一口氣兒。”
湯禇笑笑:“這口氣兒是要等我來了,方能斷。”他又問:“令堂如何?”
我扶着他前往阿爹的房間,一時有些沉默,緩緩才答:“那并非我的娘親。不過是個妖物。我的娘親怎會是如此這般的東西?”
湯禇只說:“非也。”
我疑惑不解,把他引到阿爹床前:“爹,湯禇先生來了。”
阿爹虛弱的睜開雙眼,仿佛那眼皮有千斤重,他顫巍巍伸手,吃力地說道:“先生……您來了。”
湯禇笑笑:“我來了。”
“昭兒……”他看向我:“我還想再見一面……你娘親。”
我點了點頭,退出房門,去到阿娘的廂房,我有多久沒有來到此地了?我不知,一直害怕面對她,我敲了敲門,方才緩緩推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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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正對鏡貼花黃,見我來了,她轉身看着我,雙目含淚。
我自嘲:“你可真是像極了我娘親。”
她只喊我的名字:“昭兒,昭兒,你長大了昭兒。”她落淚,眼淚順着臉頰落地落成一朵花兒,“昭兒果真長得更甚你爹。”
我避開她的眼:“阿爹要見你。”
阿爹和湯禇先生等候已久,娘親蹲坐在床前,握着阿爹的手,哭得梨花帶雨:“何苦呢,何苦。我便說了從一開始就不必如此,人各有命,強違天命又能如何?”
阿爹撫上她的臉,努力擠出笑容:“憐兒……值得,憐兒。縱然賭上下半輩子只為再同你共度幾年,我都願意。”
我緊蹙雙眉,立于一側,不言亦不語。
湯禇先生淡淡道:“這樁生意該結了。”說罷便将我差遣了出去。
我立于門外,望着着紛紛擾擾的大雪,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雪白,我伸手去接,雪花落進掌心便化作了冰水,凍得我雙手通紅僵硬。
仿佛十年前大場大雪再現,仿佛一朝夢回兒時,回到娘親仍然活着,回到湯禇先生從未出現之時。
幾柱香的時間過後,湯禇先生出來了。
再見他時,又變回了一頭青絲,模樣與十年前無異,仍是那般清俊,眉目清冷至極,我驚訝不已。
湯禇雙手作揖道:“傅昭公子,還請原諒湯禇所為。”
我未曾明白何事,屋內已穿來娘親聲聲凄厲哭泣,我尚且知道,家父已駕鶴西去。
我攥緊雙手:“先生不打算同我說明嗎?”
湯禇望着蒼茫的大雪:“十年前,你年紀尚小,你可還記得我曾與你說過的何為偃師?”
我點了點頭:“你說,向天借命,轉魂入偶,即為偃師。”
湯禇笑了,“你倒記得還清楚。”他又上下打量了我:“傅昭少爺真是越發俊俏了。”說罷,他将目光重新投向遠處,“這就是偃師的命。偃師自打出生,便具有向天借命,轉魂入偶之能力,這也使得偃師從此背負短命的詛咒。”
忤逆天道,自然是要遭受天譴的。
“世間世人千萬,愛恨茫茫,有不願離世的,也有不願獨活的。自此偃師流浪江湖之間,只予有緣人這筆生意,我換你愛人歸來,你換我壽命延延。”他悠悠然道,仿佛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我雙目赤紅,“這并非生意,這是不公平的單方面的掠奪。”
湯禇說:“是嗎。你情我願,如何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