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活着
活着
那邊港口Mafia收到消息後會多麽頭禿,就暫且不提了。
這邊人工島上,太宰治還是笑眯眯的帶着路,一路走出黑市範圍,張開手臂展示道,“這就是芥川住過的貧民窟了。”
黑市還占據着相對完好的房屋,貧民窟就完全只有斷垣殘壁。走到這個區域,入目所見不是牆壁倒塌,就是屋頂消失,只是比自行搭建的木板房好一點而已。
明明在外界的人眼中看來,眼前這片房屋完全和廢墟沒兩樣,可是在這裏的人們心目中,已經是很良好的居住地。
也确實如此。和擂缽街相比起來,這裏的環境非常良好,想要來到這裏定居,還需要經過一番争鬥。
芥川龍之介靜靜看着眼前的斷垣殘壁,仿佛看見了很多很多模糊的回憶。
太宰治瞥了他一眼,“這裏就交給芥川導覽吧。”
“……在下、”芥川龍之介原本想拒絕,停頓片刻,又道,“在下知道了。”
這裏是擂缽街和黑市的中間地帶,面積不算非常大,住着的基本是從擂缽街出來的人。
通常這些人都有着一定的實力,組織規模不算大、甚至是單打獨鬥,沒辦法像有着一定規模的勢力一樣平靜安穩的待在擂缽街,只好從那裏移居出來。
當然,這些人也會比擂缽街裏的人更向往安定的、更好的生活。
港口若是想招攬強大的新人,會傾向于先在貧民窟物色,沒有滿意的,才會看看擂缽街龐大勢力裏的人。
芥川龍之介就是其中一個已經被港口關注許久的人。
他也是直到太宰治離開港口之後才知道的,選擇他的從來就不只是太宰治,而是他身後更龐大的組織。
他靜靜走在貧民窟充滿碎石沙礫、鋼筋殘骸的道路上,半晌沒有開口導覽。
Advertisement
不過本來也不需要他開口導覽。
無論是第一次走出黑市範圍的江戶川亂步,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枝垂栗,都不需要他導覽。
不只是因為他們可以輕易看出來周遭的各種信息,也因為這裏和其他地方比起來是相對普通的住宅區,在這裏的人都是單純居住而已,沒什麽好導覽的。
“質量最差的生意都在擂缽街裏。”太宰治似乎是覺得有點太安靜了,還是随口道,“服務什麽的全部都很糟糕,賣的東西就像撿來的垃圾一樣,基本只是提供給貧民窟和擂缽街人使用的服務。”
整座人工島的面積雖然不算非常大,但人口密度相當驚人,尤其是擂缽街的範圍內,密密麻麻全部都是人。人工島外的東西對他們來說都太昂貴了,而黑市裏販售的東西還比島外的更昂貴,自然而然就會在他們的生活範圍內出現他們能負擔的服務。
在擂缽街裏販售的商品很多是以物易物,或是以低廉的價格販售相應質量、甚至更低質量的物品,讓這些生活在最底層的人使用。
“在下和同伴會盡量不購買擂缽街的東西。”芥川龍之介終于開口道,“外出打工能賺取生存所需的食物,衣物、柴火、各種需要的物品,外出時也會盡量撿回來。”
枝垂栗望向在斷垣殘壁間偷看的幾個身影。
能住在這裏的大多是有實力的、身強體壯的成年人,不過偶爾也會有芥川龍之介這類有着強大異能力、同伴之間很團結的少年。
但也是因此,才會被港口注意到。
他的同伴盡數死去,只留下了他和銀,雖然看似全都是巧合,但其中又有多少是真正的巧合?
芥川龍之介在發現自己早就被港口注意着的時候,曾經和芥川銀私底下讨論過這些。可是再怎麽讨論都是無意義的,他手握強大的異能力,又有芥川銀這個弱點,現在除了港口也無處可去。
“壞人。”江戶川亂步嘟囔着說,“吸血鬼!”
他說的壞人和吸血鬼,當然都是森鷗外。
枝垂栗回想了一下森鷗外的打扮、港口首領室的光線和裝潢,忍不住小小的笑起來,“真的很像呢,吸血鬼。”
太宰治也非常用力的點頭贊同,“沒錯,就是吸血鬼!不、說吸血鬼好像太擡舉那個禿頭了,應該是蚊子!”
江戶川亂步拍着枝垂栗的肩膀狂笑起來,“說的真好,就是蚊子!”
芥川龍之介作為在場唯一一個還在港口工作的人,沉默着看了看他們,可疑的挪開目光。
附和太奇怪,就沉默吧。
貧民窟的面積範圍比黑市和擂缽街都小,算是兩者之間的緩沖隔離地帶,不四處亂逛、直線往前走,沒多久就能走出去。
正前方就是朝下聚集的擂缽街。
太宰治再次笑眯眯的展開雙手,“歡迎來到橫濱賤民們的所在地!”
剛才還和太宰治同一陣線的江戶川亂步雙手抱胸,“雖然是事實,但是不用說出來。”
枝垂栗看了看他,又看看太宰治,轉移話題,“我們該從哪裏進去?”
擂缽街四處都圍滿了屋子,站在他們的角度看過去,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房屋,有種看不見道路的錯覺。
這裏住着的人口絕對比想像中的還要多。
芥川龍之介率先朝着另一個方向走,“這裏有路。”
太宰治瞥了眼他還是無風自動的風衣下擺,比了個請的手勢,“兩位先跟上,我墊後。”
江戶川亂步一把握住枝垂栗的手腕,“小栗子、不要離開我身邊。”
枝垂栗眨眨眼看他,還沒說話,太宰治就先涼涼道,“這種話說出來特別帥氣呢,但認真說起來,到底是誰保護誰……?”
沒什麽戰鬥能力的江戶川亂步哼哼一聲,“當然是我們互相保護!”
枝垂栗聞言,又小小的彎起唇角,“是呀,我們互相保護。”
太宰治意味不明的啧啧兩聲,擺擺手道,“走走走。”
和被極道勢力管控、有着一定規矩的黑市不一樣,擂缽街裏頭有各種各樣連組織都不算的亂七八糟小團體,還有很多搞不清楚自己實力的三流混混。
但那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味道非常難聞。
江戶川亂步有點小嫌棄的捂着鼻子幾秒,還是放下手,“真的好臭——”
如果是冬天,可能還沒這麽驚人的氣味。但現在是夏天,空氣裏充斥着不知道什麽東西腐臭的味道,夾雜着無數人類許久沒有洗澡的體味、尿騷味、說不上來是什麽的垃圾的氣味,五味雜陳的侵蝕着嗅覺。
枝垂栗默默點頭,小小的咳了一聲,“嗅覺好像要壞掉了……”
太宰治滿臉幸災樂禍的樣子,“聞慣鮮花香氣的小少爺果然受不了這些呢。放心吧,你的嗅覺很快就會壞掉了。”
他的意思是很快就會嗅覺疲勞了。
江戶川亂步和枝垂栗都知道他在說什麽,不過還是沒忍住同時回頭盯了他一眼。
太宰治無辜的攤攤手。
早就習慣這些的芥川龍之介還是沒事人一樣,繼續盡職盡責的走在前方帶路。
周邊的房屋擠擠挨挨的,大多是木板房鋪着塑料布,一些比較好一點的則是鐵板拼接而成;無數生鏽的水管随意橫亘,偶爾還會出現在道路中央,漏水的地方很多,滴落下來凝結成一片片暗綠的青苔。
或許能稱之為街道的道路邊偶爾會群聚着人,也偶爾會有一些神色疲憊的人們出現,有時候甚至能看見神色麻木着喊賣花的小孩,不限性別。
枝垂栗微微皺起眉,靜靜挪開目光。
在擂缽街賣花,究竟有多少會買?所謂賣花,大概不只是賣花而已,要賣的是背後的其他東西。
但無論究竟要借着賣花的名頭販賣什麽東西,光看孩子們麻木空洞的眼神和表情,都能推測他們過着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行屍走肉,對吧?”太宰治輕笑着說,“這麽生活着,不如早點變成屍體。”
枝垂栗沒有回答。
江戶川亂步也沒有回答。
他們不是擂缽街的人、沒有體會過擂缽街的生活,很難在這些人的包圍下說出“活着就有希望”這種話。
由被保護着的他們說出這句話,似乎太過輕飄飄了。
芥川龍之介沉默片刻,低聲說,“無論如何都想活着。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要活着,但是想活着,所以努力生存,僅此而已。”
擂缽街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這樣的,不知道自己如此艱困的活在世界上做什麽,但就是想活着。
不想死。
芥川龍之介一路往前、往前,終于稍微在比較平穩的道路停下腳步,“請問想走到哪裏?”
他們站着的位置既然是地形相對平穩的地帶,就會是很多三流混混聚集的地方。
現在周邊就聚集着不少那種人,眼神肮髒的打量着面前幾個容貌不俗的人,像是在打量着某種商品。
芥川龍之介對這些沒有殺意、對他們而言一點威脅都沒有的下流目光一點反應都沒有,連羅生門都懶得弄出來。
太低劣了。
這些來自弱小之人的視線在他尚未進入港口之前就常常遇見,現在更是完全懶得搭理。
枝垂栗也沒理會,看了看太宰治,“要走去哪裏?”
擂缽街的爆炸範圍本來就不小,又被層層疊疊蓋上房屋,地形錯綜複雜,比黑市還難全部逛完。
太宰治摸摸下巴,思考幾秒,笑眯眯的看了眼芥川龍之介,“就去你以前住的地方吧。去到那裏就折返。”
芥川龍之介微微一愣,頓了頓道,“在下以往在擂缽街的住處,已經被其他人占據了。”
“沒關系,就到那裏去。”太宰治說,“就在附近而已嘛。”
他當然不知道以前芥川龍之介住在哪裏,但是能從他的反應中得出結論。
芥川龍之介沉默片刻,還是道,“好的。”
他們剛要繼續提步往前走,道路忽然被方才在旁邊虎視眈眈的幾個人堵住。
站在最前方的芥川龍之介體型瘦弱,和這群人高馬大的三流混混相比起來像是很好欺負一樣,仿佛會被一拳打暈。
氣氛一觸即發。
“老、老大。”眼前其中一個混混突然捂住肚子、彎下腰,滿臉痛苦的說,“我要憋不住了——”
“哈?!現在憋不住?!”站在中間的男人轉過頭,怒吼道,“憋住!”
那名混混一副真的很痛苦的樣子,打了個寒顫,“憋、憋不住……”
被稱作老大的男人沉默一秒,還是道,“快滾!別拉在路上,惡心!”
捂住肚子的人彎着腰跑走,還放了個長長的響屁。
很難說到底有沒有把褲子弄髒。
老大狠狠皺起眉,響亮的啧一聲,繼續對芥川龍之介道,“你們……”
“老大……”另一個人痛苦的聲音響起,“我也憋不住了……”
“老大,我也——唔!”
“憋着!不準拉!”老大氣急敗壞的說,“都給老子憋住!”
然而,越來越多肚子攪動的咕嚕聲響起,放屁聲也此起彼伏,小弟們一個個捂着肚子消失不見。
緊接着,是肚子也突然痛起來的領頭人。
他肚子痛得渾身一激靈、面色發青,“可惡,一定是早上吃的東西壞掉了……這次就放你們一馬——喂!混蛋、廁所給老子讓出來!”
本來圍在面前的人全部清空。
芥川龍之介:……
芥川龍之介默默看了眼枝垂栗。
太宰治和江戶川亂步也同時默默看向枝垂栗。
枝垂栗眨眨眼,無辜的回望他們。
芥川龍之介忽然很慶幸當時他想對着枝垂栗動手時,被異能力影響的結果只是咳嗽咳得動不了,不是肚子痛,不然就太……太丢臉了。
簡直不像是來找茬的,像是來他們面前搞笑的。
太宰治喃喃道,“如果我也能像被這樣改變因果,我就天天來找小栗子的麻煩。”
他最喜歡新鮮的、無法預料的事了。
所以老實說,他現在在特務科做和枝垂栗相關的工作做得挺開心的。
江戶川亂步涼涼道,“你離小栗子遠點就對了。”
他們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幾秒。
枝垂栗滿依舊滿臉無辜的說,“既然大家都去上廁所了,我們也出發吧。”
芥川龍之介默默點頭,在心中将枝垂栗的不好惹程度再次提高一點。
……他可不想在下屬面前找廁所。
他以前在擂缽街的住所只是個破爛的木板房,冬天不溫暖、夏天又悶熱,只要下雨的時候就會漏水,夜晚還可能會有野狗突然闖入。
這棟破爛的木板房面積不大,以前很多同伴們都擠在一起,在這裏盡力度過了能度過的每一天。
現在……木板房依舊破破爛爛的,裏頭住着的不知道已經換了幾個人。
芥川龍之介站在早就已經被他抛棄的房子前,神色平靜的停下腳步,“到了。”
這是一條小小的、窄窄的路,建立在碗狀的斜坡上,一排屋子底下就是另一排較為低矮的屋子,從這裏剛好可以看見大半個擂缽街的模樣。
枝垂栗看了看眼前被木板釘滿的屋子,又看看周邊大多是相同構造、不同模樣的低矮房屋,再望向底下、前方,栉比鱗次的一棟棟房屋,輕聲道,“這就是擂缽街呀。”
太宰治伸出手掌遮了遮陽光,也感嘆道,“不愧是無心之犬能搶到的屋子,風景還不錯呢。”
很故意的特地強調了那個中二的稱號。
江戶川亂步站在枝垂栗旁邊,也有點好奇的舉目眺望,“原來擂缽街長這樣啊。”
他來到橫濱這麽多年,也沒有真的踏進來過。
因為沒有那個必要,也不是特別好奇這些不用踏進來就能事先預想到的景色。
但是自己想像和親自來到這裏,感覺真的完全不一樣。
這大概就是小栗子會想過來看看的原因吧?
想親眼看看所在的城市究竟是什麽樣的……
江戶川亂步好像更能理解枝垂栗的想法了。
對一部分橫濱人來說,擂缽街中居住着的人确實是太宰治口中的賤民。
雖然也有一部分橫濱人願意讓來自擂缽街的孩子進店打工、賺取生存所需的資源,但那些大多也都是比較底層的人。
江戶川亂步雖然一直都不覺得擂缽街的人是賤民,不過在此之前也沒興趣走進來看看,就連福澤谕吉也因為沒有要在這裏辦的事,幾乎不會過來。
這些被厭惡、被無視的人基本沒有正式的身份證明,就像幽靈一樣。想要逃避警方通緝的人只要鑽進擂缽街,就能像鑽進幽靈之海一樣消失不見。
無論是出生在擂缽街的人,還是因為各種原因來到擂缽街的人,這些數以萬計的幽靈,也很努力地、很努力地在生存着。
肮髒的街道、臭烘烘的氣味、如影随形的死亡,就是這些人的日常。
出生在這裏的孩子們,幾乎沒有選擇要站在光明或黑暗的權力,從最初就是裏世界的人。
一陣帶着細微臭味的風從遠處吹拂過來。
在擂缽街裏待了一陣子,已經嗅覺疲勞了,現在只能聞到特別臭的氣味,這陣輕微的風竟然還讓人覺得挺舒服的。
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大概也是如此,日複一日的,早就已經習慣了。
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習慣了。
“走吧。”太宰治率先轉過身,“沒什麽好看的了,擂缽街的其他地方也大概都是這樣而已。”
枝垂栗點點頭,将目光從眼前破破爛爛的房屋山上挪開。
江戶川亂步也靜靜收回視線。
擂缽街裏路況很差,道路亂糟糟的,如果不是芥川龍之介帶路,很可能會不知不覺就在這裏迷路。
他們慢慢走出擂缽街,朝着骸塞前進。
江戶川亂步也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看骸塞,有點感嘆的嗚哇一聲,“真的好高啊!”
他的聲音和枝垂栗的重疊在一起。
不只是語句內容,就連語氣都一模一樣。
他們兩個對視一眼,同時小小的笑起來。
太宰治滿臉嫌棄的看了他們一眼,開口道,“走路看路,跌倒了不關我的事。”
雖然骸塞周邊還堆着不少大石頭、看起來已經搖搖欲墜,可是和擂缽街相鄰的那邊依然建造着不少房屋,另一邊的貧民窟區域則是本來就沒有太多建築,沒有住幾個人。
他們就是從貧民窟那邊走過來的。
枝垂栗認真的仰頭看了看骸塞,還從口袋裏拿出望遠鏡,有點小震撼的說,“好厲害,都這樣了還能這麽穩固。”
太宰治微微挑起眉,“穩固?”
枝垂栗放下望遠鏡,“很穩固,如果沒有專門針對骸塞進行爆破,就能繼續矗立在這裏很久很久。”
“小栗子對建築也有研究?”江戶川亂步好奇地問。
“唔、一點點。”枝垂栗比了比小小的距離,“稍微涉獵過一點相關的知識。”
他說完,把望遠鏡遞給江戶川亂步。
江戶川亂步很自然的接過來,也認真看了看骸塞。
建立時就是漆黑的建築,原先是以超越地标大廈為目标的。然而時運不濟,遇見了驚人的大爆炸,所有工程就此停擺,成為一棟巨大的爛尾樓。
骸塞裏頭的裝潢其實大多已經完成了,就連窗玻璃都已經封上,如果走進去,大概還能看見不少遺留下來的家具物品。
然而已經走不進去了。
就位在擂缽街和貧民窟旁邊,甚至是在黑市旁邊,卻至今都沒有被任何人侵入占據,正是因為底下的入口已經完全被阻擋起來。
骸塞本來就是有些奇形怪狀、難以攀爬的造型,大爆炸後挑高過的一樓、二樓周邊所有能進出的地方又都被完全堵住,就連爬石頭上去敲開窗戶都很困難。
有異能力、有一定體術的人本來就不算非常多,更何況是生存都很艱難的人工島居民。比起冒着受傷的危險進到骸塞居住,不如就在外面安家。
骸塞也得以一直維持着原狀到現在。
江戶川亂步拿着望遠鏡,視線從骸塞挪到旁邊不遠處的貧民窟、再挪到更遙遠、更遙遠的人工島之外,定定的看向在藍天底下顯眼無比的五棟港口大樓。
“亂步大人果然不喜歡這裏。”江戶川亂步放下望遠鏡,對枝垂栗說,“我們回家!”
枝垂栗小小的笑起來,眉眼跟着彎起,“嗯,回家。”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