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計劃
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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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醞釀了大半天的雨,終于淅瀝瀝落下來。
江戶川亂步吃着冰的動作停滞下來,盯着外頭逐漸加大的雨看了幾秒,微微瞪大眼睛,“我沒帶傘。”
枝垂栗也望向玻璃窗外下得細細密密的雨,一點都不擔心,“我有帶傘,兩把。”
他們面前的冰都已經吃了差不多一半。
江戶川亂步點的是絕對會甜的巧克力口味聖代,濃濃的巧克力淋在牛奶冰淇淋上,配上當季水果和餅幹,賣相很好、味道也很好。
枝垂栗面前的則是水蜜桃口味的冰淇淋,同樣有着餅幹碎和新鮮水蜜桃,原本有兩個水蜜桃片,其中一個已經被他吃掉了。
眼前的落地窗玻璃已經很快被雨完全打濕,映照着枝垂栗的身影。
江戶川亂步從玻璃看了他一眼,又舀起一勺冰淇淋,還是有點在意的問,“明明是單身,為什麽要帶兩把傘?”
難道在期待着可以把傘借給誰嗎?
……畢竟是這個小小的年紀,對那些感興趣也是理所當然的。
江戶川亂步拿起冰淇淋旁邊放着的餅幹,啊嗚一口咬下去。
餅幹很酥脆。
随着咔嚓的聲響,一點細碎的餅幹屑落進冰淇淋裏。
枝垂栗剛才恰好吃着冰,把嘴裏的冰吞下去了才回答,“上次忘了一把傘在學校,被寶井……長跑部的同學幫忙收起來了,今天上完課順便帶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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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亂步原本不知怎麽有點郁悶起來的心情一下子又變好,連餅幹都好像變得更好吃了,又啊嗚吃了一口,“忘東忘西!”
“沒下雨就很容易忘記把傘一起帶走呢……”枝垂栗有點小苦惱的說完,又道,“不過如果忘記把傘帶走,就留給有需要的人使用好像也不錯哦?”
“那要在傘柄上挂着有需要就自取的牌子。”江戶川亂步随口道,“不然有需要的人看見了也不敢拿。”
枝垂栗思考一秒,恍然道,“也是。這樣的話,果然還是記得把傘帶走比較好。”
“本來就是。”江戶川亂步說着,又有點好奇地問,“學校……你們學校是怎麽樣的?”
枝垂栗停頓了一下,想了想道,“學校流傳着一句話,說我們每個學生的腿腳都非常好。”
“因為在山上。”江戶川亂步肯定的說。
“沒錯!”枝垂栗笑着說,“如果錯過校內公車,就要努力爬山上去了。我們部活的其中一項例行功課就是上學的時候跑上山,上課的路途順便訓練。”
江戶川亂步面色有點小小的扭曲起來,“你們好奇怪。爬山已經這麽累了,還要用跑的!”
“可以鍛煉自己呀。”枝垂栗說,“大概是因為天天都在跑山,橫濱大歷年在箱根驿傳的上下山路段成績都特別好呢。”
江戶川亂步想都沒想的說,“可是也不是最好的。”
“因為還有更專精體育訓練的學校。”枝垂栗舀了一勺冰,在把冰送進嘴裏之前先笑着說,“如果我們全程都能發揮的比體育專精的學校還好,就有點太過分了呢。”
“一點都不過分,是他們程度太差。”江戶川亂步轉頭看向枝垂栗,堅定地說,“箱根驿傳一定要跑到第一名!”
他忽然想到第一次見到枝垂栗的時候,在粗點心店裏聽老店主說過橫濱的未來就交給枝垂栗之類的話……當時還沒什麽感覺,現在想想确實如此。
箱根驿傳是全日本都會關注着的重要賽事,也是每年橫濱在全國範圍內以難得的正面話題露臉的好時機。
對熟知裏世界的人而言,橫濱是國內最亂七八糟、戰争頻仍的地方,充斥着大大小小的極道組織,卻又被特務科直接管轄;對絕大多數橫濱之外的普通人來說,橫濱只是東京的衛星城市之一,有時候甚至會把橫濱一起納入“東京游玩”的範圍內。
明明應該是個混亂的地方,卻又有着一定的秩序,一直發展到成為繁榮的城市;明明在外界都被當成東京的附屬品,人們卻又有着屬于自己的驕傲、對橫濱有着獨特的認同感。
橫濱就是這麽矛盾的所在。
有點說遠了。
把橫濱的未來都交給枝垂栗等長跑選手絕對是誇張的說法,但若是只看表世界,箱根驿傳确實是非常重要的活動之一。
如果跑到第一名,狠狠打敗了東京的體育學校,橫濱一定會在全國範圍內大大刷屏露臉。
枝垂栗吃着冰,小小的笑起來,“第一名太困難了,可是前十名一定進得去。”
“不是幾乎每年都能進前十名嗎!”江戶川亂步轉頭看他,哼哼道,“這種事亂步大人也知道。”
枝垂栗狀若思考,“那就讓大家再努力一點,跑進前五名吧?把東京的大學趕下神壇!”
“必須的。”江戶川亂步大聲說,“要讓東京人知道縣民的厲害!”
把冰送到隔壁桌的店員似乎聽到他們的對話了,偷偷看了他們一眼,下意識默默點點頭,又若無其事的帶着空托盤走回去。
枝垂栗聽得一直笑,“可是、怎麽辦呀,我也是東京人呢。”
一時之間忘記這件事的江戶川亂步:……
江戶川亂步有理有據的說,“只要代表橫濱出戰,就是橫濱人。”
“是呢,這麽說也沒錯。”枝垂栗努力讓自己嚴肅一點,收了收笑意道,“我很榮幸能代表橫濱出戰。”
“這樣就對了。”江戶川亂步滿意的點點頭,把最後的一點冰吃掉,拿過旁邊的飲料吸了一口。
橫濱人……
如果枝垂栗在橫濱定居下來,就會變成真正的橫濱人。
可是。
東京的城市繁忙卻相對安全,每個經過的路人臉上帶着的都是安逸的神情,橫濱卻三不五時就會有個小事件大事件,人們很難真正完完全全放松下來。
橫濱哪有什麽能吸引枝垂栗定居下來的地方?
江戶川亂步停頓片刻,咬着吸管問,“念完大學要回東京嗎?”
“還在考慮。”枝垂栗也把他的冰吃完,一手微微托着下巴、一手攪拌着飲料,望向被雨絲變得朦朦胧胧的街景,“橫濱很不錯呀,我還挺喜歡的,在這裏住下來好像也不錯。”
“才來多久……”江戶川亂步咂咂嘴,忽然想起記錄賽上看見的那個前Mafia,話音一轉,“才來多久就牽扯進Mafia的事情。”
“Mafia……”枝垂栗一直沒把織田作之助看成Mafia的人,過了一秒才會過意來,“啊、織田作嗎?”
他頓了頓,有些輕描淡寫的說,“……在我面前即将消失的七條人命,總不能見死不救。”
“七條?”江戶川亂步問,“織田作和他的幾個孩子,才六個人。”
枝垂栗點點頭道,“那天我換了個路線跑步,中途突然看見前面陸橋匝道附近有輛奇怪的巴士,還有個用雙腳追着巴士的男人。”
他一瞬間就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關于Mimic的事,雖然只是極道勢力之間的紛争,可是他就在橫濱,家族的情報組織也将這件事告知他了。
司機顯然是Mimic的人,後面追逐的人則是個……不殺人的Mafia?
但現在殺不殺人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場追逐戰發生的原因是——要拯救孩子。
他也幾乎是第一時間就預料到織田作之助一定沒想到那些灰色的幽靈有多麽瘋狂,即使真的讓巴士停下來了也沒有用,極有可能會發生憾事。
他原本還慢慢跑着的,趕緊加快速度,千鈞一發的救下了那群人。
加上司機,總共七個人。
江戶川亂步默默看了他一眼,“就算不會死,也會受傷吧。”
“無論如何都不會是致命傷,只會是小小的擦傷而已。”枝垂栗眉眼彎彎的說,“我有斟酌過情況的。”
雨滴從玻璃窗上緩緩滑落。
江戶川亂步又喝了一口飲料,盯着滑落的水珠道,“救下來之後的後續交涉也很麻煩,要和港口Mafia首領對談,想想就好讨厭。”
“老實說,确實。”枝垂栗很誠實的說,“第一次見到森先生的時候,就不想再和他有更多交集了,沒想到還要主動聯系。”
“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江戶川亂步抓住重點,目光又挪向枝垂栗在玻璃上的倒影,“你之前就見過他?”
“剛來橫濱的時候見過一次。”枝垂栗說,“要到這裏來,總要和地頭蛇打聲招呼。”
“什麽嘛,想來就來了,為什麽還要……”江戶川亂步的話音戛然而止,微微瞪大眼睛,猛地轉頭看他,“原來如此,你是接受請托才來到橫濱的。”
枝垂栗看他很快就想通了,便彎起唇角,沒有隐瞞的點點頭,“福澤先生也差不多要被特務科喊去了吧?”
“就是今天。”江戶川亂步有點小不滿的說,“你就被一群人這樣利用……!”
“也不能這麽說。”枝垂栗笑着說,“我本來就想過要來橫濱看看,他們只是推了我一把而已。而且對我而言只是換了個地方生活,沒有什麽不一樣。”
由于他的異能力關系,确實是如此。
可是只要想到有一群人正偷偷的在關注着枝垂栗的生活,試圖利用他的異能力來達成目的,感覺就不是非常好。
此時此刻。
福澤谕吉坐在異能特務科的會議室裏,看着手中的資料,再看看前面投影着的報告內容,沉默着斂下眸。
站在最前面擔當報告人的,是名為太宰治的青年。
和獨步同年,但明顯閱歷更加豐富,稱作少年不太妥當,稱作青年才更貼切一些。
太宰治臉上挂着有些輕浮的笑容,和特務科整體的嚴肅氛圍相差甚大,看着不像是正式員工,卻站在了很重要的位置上。
但這名青年的具體身份并不是福澤谕吉需要操心的事。
他聽着青年的報告,在心裏微微嘆了口氣。
這是一場圍繞着枝垂栗的報告。
準确來說,是圍繞着他的異能力進行的計劃報告。
福澤谕吉不是在場第一個知道這個計劃的人,但也不是最後一個。
計劃的雛形在将近一年前由福地櫻癡率先提出,核心內容很簡單——透過枝垂栗會改變因果的異能力,阻止會發生在未來的龐大戰争。
福地櫻癡透過被他增幅過的禦神刀“雨禦前”,可以得到來自未來的他自己的信息,從而改變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一種看見未來、改變因果的能力。
他便是由此得知未來會有一場席卷全球的龐大戰争,在充滿絕望之際,忽然想起曾經從福澤谕吉口中聽過的……那個孩子。
若是利用枝垂栗的異能力引發的一連串蝴蝶效應,或許能在戰争到來之前,便“不造成任何傷亡”的消弭戰事。
聽起來既不可思議又荒謬無比,但福地櫻癡走投無路之下,終究還是動手實行。非常幸運的是,經過幾次小規模的實驗,竟然真的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在多番讨論、多方決議之後,最終決定嘗試擴大規模,正式施行計劃。
讨論和決議當然都有枝垂家族的人參與,也已經得到了枝垂栗的同意。
福澤谕吉來到這裏,并非被要求着要參與計劃,而是事先告知,若是需要配合的時候就要盡力配合。
現在主要負責制定計劃的便是臺上報告的太宰治,半個月前剛剛接手,這場會議也順便讓在場的人熟悉一下正式計劃的負責人。
太宰治擁有特殊的異能力,是唯一能繞過枝垂栗異能力的觀測傷害到他的人,但只是在幕後制定計劃、不親自動手的話,他的異能力也無法對枝垂栗發揮作用。
也就是說。
讓他成為計劃負責人的原因絕對不是為了傷害枝垂栗,而是因為他的謀略才能,以及枝垂栗的強烈推薦。
……總而言之,經過一系列考量,現在就讓太宰治來做重大計劃的負責人了。
在橢圓形長桌的前端,和種田山頭火相對而坐的人,就是代表枝垂家族的異能力者。
大戰白熱化期間的戰場不只有一處,福地櫻癡再怎麽厲害也只是一個人,不可能顧及每個地方,那名異能力者便曾經幾次出手扭轉戰況。
沒想到竟然是枝垂家族的人。
在福澤谕吉思緒微微飄開時,正前方的太宰治已經結束狀若恭敬的開場白,話鋒一轉,帶着微笑的說,“經過幾次小規模實驗,證明了未來确實能被改變。未來的福地先生表示,戰争的死亡人數已經從二十億變成十五億了呢,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他說完,虛假的拍拍手,“我們特務科的效率真的特別特別高,值得鼓勵,真棒!”
室內鴉雀無聲。
坐在福澤谕吉正對面的福地櫻癡忽然爽朗的哈哈笑了兩聲,很真心實意的拍了拍手,“真棒!才幾個月就能有效果,值得鼓勵!老夫原先還以為已經走投無路,差點就去做恐怖分子了呢,有希望就很好!”
福澤谕吉:?
聽起來像是開玩笑,但福澤谕吉卻有些狐疑的擡眸看了他一眼。
太宰治也似笑非笑的看了福地櫻癡一眼,又挪開目光,意有所指的說,“戰争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行動能阻止的呢。未來的事本來就沒有人可以完全預料,如果沒有福地先生和雨禦前在,我們的計劃也無法順利進行。”
這下連福地櫻癡都閉上嘴了。
太宰治滿意的環顧四周,目光在與會的每個人身上都晃過一遍。
福澤谕吉默默回看了眼太宰治。
這名青年說話的方式,會讓他想起一個很讨厭的家夥。
話又說回來,這種攸關橫濱的大事,不讓森鷗外知道沒關系嗎?
“請安心。”太宰治忽然笑眯眯的說,“現在所有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包含港口Mafia的首領。不過森先生知道的當然沒有這麽詳細,這可是重大機密呢。”
福澤谕吉、福澤谕吉确定自己剛才沒有說出來。
同樣能看透人心的人啊……
福澤谕吉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太宰治随手翻了翻手中的資料,“好的,因為我想提前下班,所以讓我們加快速度。”
福澤谕吉默默看着真的加快速度,語速都變得特別快的太宰治,心中出現小小的疑問。
這名青年作為重大、長期計劃的負責人,真的沒問題嗎……?
不過進度加快,會議提前結束,福澤谕吉才有空和福地櫻癡久違的小聚一會兒。
“沒問題,放心。”
某個料亭裏,福地櫻癡舉起酒杯,繼續說,“太宰君是可遇不可求的人才,如果不是已經預定在計劃結束後送去你那裏,我都想叫他來獵犬工作了。”
福澤谕吉:?!
第一次知道這件事的福澤谕吉有點震撼,“他以後要到偵探社工作?”
“太宰君是不可或缺的人才。”福地櫻癡又重點說了一遍,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有了他,偵探社才能和港口分庭抗禮。沒有他,計劃也将寸步難行啊。”
福澤谕吉見他對太宰治的評價甚高,也不再多說什麽,只是轉而道,“你真的想過……去做恐怖分子?”
福地櫻癡哈哈笑了兩聲,“怎麽可能,那是放松氣氛的玩笑話而已。”
福澤谕吉其實不怎麽相信,但既然沒有走到那一步,一切就真的只是玩笑話而已。
他在心裏微微嘆了口氣,終于舉起酒杯。
他們這裏的聚會剛剛開始,那邊江戶川亂步和枝垂栗的聚會已經要結束了。
天色不知不覺暗下來。
“一直下雨。”江戶川亂步抱怨道,“橫濱太容易下雨了,夏天都覺得身體發黴了。”
“是呢。”枝垂栗望着外頭亮起來的街燈,“比東京還容易下雨。”
江戶川亂步伸了個懶腰,“差不多要回家吃飯了。”
他在枝垂栗的應聲中随手摁亮手機,就看見福澤谕吉傳來的信息,默默擡起眼看向枝垂栗。
枝垂栗頭上冒起小小的問號。
江戶川亂步哼了一聲,“社長和大叔……福地大叔一起去吃飯了!讓亂步大人晚餐自己處理。吃好吃的竟然沒帶我一起去,過分!”
枝垂栗眨眨眼,想了想道,“我們也去吃好吃的?附近就是中華街,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可以吃。”
江戶川亂步毫不猶豫的回答,“好啊!可是亂步大人帶的錢花完了。”
他原本以為只是到山下公園吃個粗點心而已,沒有帶太多錢出來,現在身上的錢不夠吃一餐。
“我請你呀。”枝垂栗說。
江戶川亂步立刻站起身,“走走走!”
他們終于走出待了一段時間的冰店,撐開手邊的傘,踏入細細密密的雨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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