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記錄
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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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通常會進行一整天,枝垂栗的比賽時間不确定是什麽時候。
既然決定了要去東京,就要和枝垂栗聯系一下,以免搞錯比賽時間,好不容易去到會場卻撲空了。
江戶川亂步先是炫耀的傳了他特地拍的白色金箔糖果照片,又接着說周末有事要去東京一趟,可以順便去看記錄賽。
沒錯,只是順便。
才不是特地去看的!
枝垂栗現在不知道在做什麽,沒過多久就回複了。
先是特別真誠的恭喜他拿到幸運糖果,又說了比賽的時間。
下午四點開始。
是太陽還很大的時間。
江戶川亂步同情的傳了個在太陽底下融化的貓咪冰淇淋貼圖給他。
枝垂栗迅速回了個哭泣的柴犬貼圖。
……為什麽是柴犬貼圖,明明養的是四國犬!
江戶川亂步把吐槽發上去。
枝垂栗很無奈的回複,[沒有人做好看的四國犬貼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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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亂步很認真的回答,[自己做。]
枝垂栗可能覺得他的提議特別好,還是很快的回答道,[也是哦,還能自己做呢。讓我再好好研究研究巧克力的表情,下次就帶巧克力的貼圖來。]
江戶川亂步背對着辦公室,唇角無意識彎着,和枝垂栗聊了會兒,放下手機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嘴角彎得有點痠。
真奇怪。
他摸摸唇角,看了看玻璃上映出來的自己。
不知道為什麽會一直笑。
一定是笨蛋栗子講話很好笑,讓他心情很好。
他很随意的下了結論,就再次轉了個邊,重新面對辦公室。
他也是有工作要做的……之前堆積起來沒做的工作。
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過得很快,好像從決定要和福澤谕吉一起去東京之後沒過多久,江戶川亂步就站到了東京的土地上。
橫濱與東京的距離本來就不遠,搭乘電車沒一會兒就會抵達,他和福澤谕吉現在就站在東京的某個電車站裏。
福澤谕吉已經知道他其實是要去東體大看朋友跑步了,在車站裏幫他指了指方向,“……去那個月臺搭車,再轉搭公車,就能抵達東體大附近。”
江戶川亂步很認真的記下來,還說,“社長不用擔心,我已經長大了!”
福澤谕吉想起他早餐吃個三明治都要把沒味道的吐司弄到旁邊的樣子,沉默了一下,還是沒有否定他,“嗯。”
江戶川亂步好心情的揮揮手,“社長再見,晚點見!”
福澤谕吉微微笑起來,“玩得愉快。”
“不是去玩,是去看比賽而已啦。”江戶川亂步撅着嘴說,“他也不知道有沒有空理我。”
福澤谕吉聽着自家小孩第一次說出這種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孩會說的、對友情的小小困擾,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你去看比賽,朋友就會很開心了。”
江戶川亂步看了看他,決定相信福澤谕吉的話。
話雖如此,福澤谕吉原本還沒怎麽擔心,聽他帶着點小困擾的這麽說,反而開始擔心起來。
當然不是怕他交到心懷不軌、虛情假意的朋友,在看人這件事上,江戶川亂步的觀察力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比他好太多了,他只是理所當然的擔心小孩子的交友狀況而已。
不過這些也都需要亂步自己一一去體驗。
福澤谕吉嘆了口氣,目送江戶川亂步朝着另一邊的月臺走,才帶着點些微的擔憂走出車站。
江戶川亂步順着福澤谕吉剛才指的路線走了會兒,站在原地看了看周遭的标示牌,才接着繼續往前走。
“亂步先生!”
枝垂栗的聲音在耳邊傳來。
江戶川亂步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有第一時間擡頭尋找。
“亂步先生。”
又一聲呼喚傳來,這次聲音離得很近了,完全不像是聽錯。
他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回頭看過去,就見枝垂栗穿過人潮朝他走過來。
江戶川亂步微微瞪大眼睛,有些愣了一下。
枝垂栗是特地來找他的。
這個事實就像是路上經過的每個人無意間展露出來的各種生活習慣一樣,明晃晃的呈現在他眼中,完全無法忽視。
“中午好,亂步先生。”枝垂栗眉眼彎彎的說,“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才出門的。”江戶川亂步也笑眯眯的回答,“你呢?”
“我也剛吃了點東西。”枝垂栗率先往前走,“比賽前要補充一定的熱量才跑的動。”
江戶川亂步随口問,“不用先集合?”
“已經集合完畢了。”枝垂栗在月臺前站定,側頭看看他,“離我們的比賽時間還長,就先出來找你了。”
他身上穿着橫濱大的藍白色運動服。衣服洗的幹幹淨淨,走在他旁邊能嗅到一點肥皂的香氣。
江戶川亂步側頭看了看他。
從上次在速食餐廳見面之後就沒再見過面,只有在通訊軟體上聊天,直到現在才又見面。
他原本以為只是去旁觀一下枝垂栗跑步而已,甚至不會怎麽說到話的,沒想到枝垂栗竟然直接跑來車站接他。
還是在這裏、這個還沒到達東體大附近的車站。
他又偷偷看了眼旁邊的枝垂栗。
作為長跑選手,枝垂栗的身高當然不高,認真說起來還比他矮了幾公分,從這個角度可以輕易看見枝垂栗長長的、掩映着眼瞳的眼睫。
原來男孩子的眼睫毛可以這麽長。
江戶川亂步腦中閃過這個想法的瞬間,枝垂栗也察覺了他的注視,轉頭看向他。
江戶川亂步小小的吓了一跳,若無其事的又挪開目光,有點沒話找話的說,“……會不會有人因為沒吃飯跑到暈倒?”
“會呀。”枝垂栗說,“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完成比賽的人很多,甚至直接缺席比賽的人也很多。”
江戶川亂步理解的點點頭,又說,“比賽途中受傷的也很多。”
“是啊。”枝垂栗眨眨眼道,“也有人會在比賽的時候因為推擠而放慢速度或跌倒的哦。有人是故意推擠,也有人是一不小心推擠到的,都很有趣呢。”
江戶川亂步忍不住道,“竟然還推擠,好沒運動精神。”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呢。”枝垂栗随着人潮一起踏進電車裏,找了個位置站定,才繼續說,“畢竟是運動比賽嘛,總是會有比較有好勝心的人。”
現在是周末、又是在東京,電車裏的人很多,座位擠的滿滿當當,只能站在車廂旁邊。
“你呢,沒有好勝心嗎?”江戶川亂步問。
“嗯……比較少一點。”枝垂栗眨眨眼道,“比起和其他人比賽,我更喜歡挑戰自己的記錄。”
江戶川亂步理解的點點頭,“難怪你能跑得快。”
枝垂栗擺擺手道,“還好、不是很快。比我跑得快的人很多的。”
剛才和福澤谕吉分頭行動的車站距離東體大不遠,聊了會兒天,都還沒站累,就一下子抵達目的地。
走出電車站後繼續轉搭公車,過了會兒,就能看見目的地。
他是第一次……準确來說,從被趕出學校之後的第一次,不是因為要查案件的來到學校這個地方。
枝垂栗側頭看了看他,提議道,“時間還早,要逛逛學校嗎?”
江戶川亂步沒怎麽猶豫的回答,“好啊,可是亂步大人不想走太遠。”
“那稍微逛逛就好了。”枝垂栗很誠實的說,“東體大的校園也不算大,老實說沒什麽好逛的。”
這所大學由于主要是以體育為主,校園面積本來就不算大,光是操場就占了快一半,校舍內部也大多以運動設施為主。
“感覺全都是汗臭味。”江戶川亂步有點小嫌棄的說。
枝垂栗笑起來,“因為是體育學校嘛。”
江戶川亂步繼續嫌棄的說,“和警察學校一樣。”
他以前讀過一陣子的警察學校,裏頭基本都是男性,在充滿汗臭味這件事上,和這裏有些相似。
枝垂栗有點好奇地問,“亂步先生是警察學校畢業的?”
“沒畢業啦。”江戶川亂步看向旁邊的教室,目光在窗玻璃上映出的枝垂栗身上晃過,“警察學校的人不喜歡我把看見的事情說出來,就把我開除了。”
站在他的角度來看就是這樣,這麽說絕對沒有問題。
枝垂栗很同情的點點頭,“很多事都是不能說出來的呢。”
“還是社長和我說了,我才知道很多事情都是只有我能看見。”江戶川亂步說完,又看向枝垂栗,“你呢?”
是什麽時候知道自己其實和其他人不一樣的?
雖然他沒有完整的把問題說出來,可是枝垂栗知道他在問什麽,回想了一下,“很小的時候,和家人一起去參加……唔,某個家族的掌權人和他伴侶的十周年結婚紀念日宴會。”
實際上那個家族的掌權人是入贅的,他的伴侶才是家族的掌上明珠,只是婚後将家族企業交給丈夫打理。
在外人眼中,他們是令人稱羨的一對神仙眷侶,非常珍愛對方,每年的結婚紀念日,雙方都會準備特別的驚喜。十周年紀念日,則是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
枝垂栗那年四歲,也是第一次和家人一起參加除了家族舉辦的宴會之外的宴會。
神仙眷侶一起站在臺上,笑容幸福的對着賓客們說話,底下的賓客也真心實意的祝福着他們——
那個時候。
小小的枝垂栗拉拉旁邊媽媽的和服袖子,指向臺上的男方,不理解的說,“可是,他喜歡的是那個女孩子?”
“嗯?”枝垂栗的母親有些愣住,“什麽女孩子?”
“那個女孩子。”小小的枝垂栗又指了指站在底下的另一名賓客,“他們明明互相喜歡,為什麽不舉行結婚宴會呀?”
枝垂栗的母親微微皺起眉,蹲到和枝垂栗視線平行的高度,小小聲的問,“怎麽知道他們互相喜歡的?”
小小的枝垂栗很乖的回答,“看見的。”
枝垂栗的母親摸摸他的頭,繼續小聲的問,“看到他們親密的說話了?”
“說話……”小小的枝垂栗迷茫的重複一遍,反問道,“您沒看見嗎?”
現在是周末,學校的走道幾乎看不見學生,枝垂栗說話的聲音在空曠的走道上微微回蕩開來。
江戶川亂步皺起眉,“然後呢?”
枝垂栗停下腳步,“宴會結束之後半年,宴會的男主角就被淨身出戶了。她和宴會的女主角是多年的友人,母親在宴會中仔細觀察之後也發現不對勁,後來拐彎抹角的提醒……無論如何,是好的結果。”
枝垂栗伸了個懶腰,繼續說,“我是那個時候知道的,有些事情只有我能看見。”
江戶川亂步有點小不滿的鼓起臉,“這麽早。”
枝垂栗彎起眉眼,“不過現在我也知道了,不是只有我能看見而已。”
江戶川亂步聞言,得意洋洋的理理身上的偵探披風,“哼哼、亂步大人才是最厲害的!”
他們重新邁開步伐,離開走道、來到操場旁邊。
操場上随處可見一群群正在準備跑步的選手,穿着不同運動服的人們各自聚在一起說話。
不遠處還有坐在棚子裏忙碌的東體大學生,為了記錄賽也耗費不少人力。
“小栗子!”陌生的童聲從不遠處傳來。
江戶川亂步順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就看見一個小男孩朝着枝垂栗跑過來。
枝垂栗心情很好的一把接住男孩,把他抱起來,“下午好呀,優。”
江戶川亂步默默看了眼男孩跑來的方向。
有個……前Mafia帶着幾個孩子朝着這裏走過來。
枝垂栗朝着那個前Mafia揮揮手,“織田作!”
織田作之助領着幾個孩子走到他面前,舒了口氣,“看來趕上了。”
“嗯,趕上了。”枝垂栗說着,簡單介紹道,“這是江戶川亂步,很厲害的偵探先生。”
他又向江戶川亂步介紹道,“這是織田作之助,旁邊是他的孩子們。”
織田作之助朝江戶川亂步微微颔首,“您好。”
江戶川亂步也點點頭道,“你好。”
枝垂栗眉眼彎彎的,剛想說什麽,他的隊友就在不遠處揮手喚道,“栗子,該來準備一下了!”
“馬上過去!”枝垂栗回了一句,就對着特地從橫濱過來的朋友們說,“我要先過去準備了。”
江戶川亂步雙手叉腰,“亂步大人都特地過來了,你要跑第一才行!”
枝垂栗有點小害羞的笑起來,“我沒那麽厲害,這組有比我更強大的運動員呢。不過,我會盡力的。”
織田作之助旁邊的幾個孩子也一一湊過來,七嘴八舌的加油。
“小栗子要加油!”
“注意安全,不要跌倒了哦。”
“加油!”
織田作之助等孩子們說完,才接着說,“武運昌隆。”
枝垂栗撲哧笑出來,彎彎眉眼,在隊友的呼喚中朝他們揮揮手。
雖然只是記錄賽而已,但這是織田作之助和幾個孩子們認識枝垂栗之後遇到的第一場正式比賽,孩子們一個個都興奮又好奇,纏着織田作之助一定要來看看。
其實不用他們纏着說要來,織田作之助也很好奇的想來看看。
江戶川亂步轉頭認真看了眼織田作之助和他帶着的幾個孩子,又看向已經脫下運動服、換上隊服的枝垂栗。
隊服和藍白色的運動服配色一樣,白色的背心上半部有藍色的橫條紋,上頭寫着“YU”兩個白色的英文字母。
運動服是長袖長褲,正式比賽用的隊服則是背心和短褲,将枝垂栗覆着薄薄一層肌肉的四肢都展露出來。
很白,在陽光底下像是發着光。
他本來就生得出衆,在一群體育生之中,就顯得更耀眼了。
江戶川亂步很客觀的想着,目光又在枝垂栗的肌肉上停頓了一下,伸手捏捏自己的手臂。
他好歹也是有被訓練體術的,當、當然也有肌肉。
就算不算非常多,但絕對有肌肉!
耳邊回蕩起東體大學生進行廣播的聲音,讓第三組參加一萬米記錄賽的選手到一號門前集合。
無數選手們從各個不同的地方集合過去,隊友和觀看的人們也都找好位置站定位。
比賽差不多要開始了。
藍色的賽道上,枝垂栗和幾個隊友,以及一群穿着不同顏色隊服的人同時站在起跑線後頭。
“好緊張。”克巳捏着織田作之助的衣角,小小聲的說。
砰——
槍聲響起。
幾個橫濱來的孩子同時瞪大眼睛,反射性的雙手抱頭蹲下,織田作之助也瞬間看向還發着點白煙的槍,肌肉已經緊繃起來。
江戶川亂步雖然反應沒有他們大,不過也下意識擡眼看過去。
整個賽場上的大多數人,目光都集中在從賽道起跑的選手身上,根本沒有人會對那聲槍響有這麽大的反應。
除了來自橫濱的人之外。
江戶川亂步停頓一秒,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唇角彎起的弧度微妙增加,終于再次把注意力放到跑者身上。
一組總共是35個人,有三個人原因不明的棄權,所以總共只有32個人在場上。
枝垂栗和他的隊友們早在槍響瞬間就起跑了,看起來既不顯眼又很顯眼,維持着勻速的往前行進。
他的號碼是20號。
“跑得好快啊!”幸介有點小震撼的看着眼前烏泱泱的跑者用誇張的速度從眼前經過,“好厲害!”
優立刻接話,“小栗子本來就很厲害!”
他是枝垂栗的小粉絲,看着他跑步的模樣也滿臉自豪。
江戶川亂步的目光也随着枝垂栗的身影挪動。
速度真的比想像中快很多。
箱根驿傳有一段路會經過橫濱。
雖然橫濱的大事件很多,但每年過年的時候都稱得上和平,箱根驿傳除了大戰期間停辦過一陣子,就沒有因為其他原因停止過。
在箱根驿傳舉行的兩天期間,橫濱的極道組織和官方會盡量互相配合着維持秩序,算是個每年一度讓黑白雙方能和諧共處的大事件。
每到那個時候,橫濱也會難得的……有種和平常不太一樣的氛圍。
仿佛變得和其他的城市一樣,普普通通的迎接着來參賽的人、普普通通的上街觀看比賽。
江戶川亂步也站在路邊看過。
他當時只是跟着看了幾眼,沒有太大的興趣,從來沒想過竟然會有特地跑來東京看記錄賽的一天。
圈內負責記錄圈數的人将牌子翻過一面。
進入第二圈,跑者們的距離也已經逐漸拉開,現在最前端是個外籍學生,接着是緊跟在後頭的東京名校的人。
枝垂栗目前位在前中段,依舊維持着勻速奔跑着,沒有被任何周遭的事物影響。
像是一陣穩定的微風拂過,他目不斜視的、專心致志的從江戶川亂步眼前再次掠過。
身上已經明顯出了點汗,可是和大部分汗流浃背的跑者比起來少了很多,像是還有餘力。
長跑記錄賽雖然也是比賽,緊張感比起其他的田徑運動卻好像低了很多。跑步的距離來到一萬米,人們關注着的似乎就不是誰能跑第一,而是某種……不太好形容的另一種東西。
枝垂栗依舊穩定的奔跑着。
迎着風,仿佛周邊的所有一切都和他毫無關系,只剩下他和他自己,沒有任何事物能無法影響他前進的步伐。
就這麽一直、一直,安靜的奔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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