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春不言
第66章 春不言
天地之間, 靜籁無聲。
言亭能聽到自己愈發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他不清楚自己究竟盯着那朵紅玫瑰看了多久,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紅玫瑰不是自己飛到雪人頭上的,而他方才聽到的聲音,也并非幻覺。
他緩緩回頭,看到程秋來穿着黑色大衣, 戴着菱格圍巾正蹲在他身邊沖他笑,她的眉眼依舊清致動人,耳朵和鼻尖被冷風吹的泛紅, 烏黑柔軟的發間還夾雜着未融化的雪花, 一閃一閃, 璀璨的就像鑽石。
花桶裏已經沒有花了。
但紋在程秋來額角的一枝薔薇藤蔓卻在他眼中怒放。
紋身看上去很立體, 因為它本就是紋在凸起的疤痕上, 在路燈的照耀下,薔薇此刻呈現淡淡的粉紫色,花瓣糾結交錯着依附在棕綠的藤蔓上, 一直蔓延入耳鬓。
在言亭印象中,程秋來不愛化妝, 幾乎總是素面朝天的模樣,她相貌清冷恬淡,總是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氣質,如今臉上多了一枝薔薇藤蔓, 反倒徒增幾分妖豔神秘。
言亭盯着她的臉看了許久,吸了吸鼻子, “老大,你吃飯了沒?”
程秋來一怔, 緩緩搖了搖頭。
言亭:“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吧。”
程秋來:“好。”
最後欣賞了一番鮮花雪人,程秋來眉眼彎起,轉身踏進森也。
言亭直奔二樓,幾乎将冰箱裏所有食材都翻了出來,堆滿了桌子。
程秋來聽着樓上傳來的叮叮咣咣,獨自在一樓打轉。
明明已經過了一年,可森也依舊是她離開時的樣子,除了魚缸裏的魚換了批新的,基本沒有任何變化,小花還認得她,親昵地跑過來圍着她轉圈,程秋來把貓抱到懷裏,坐到自己的專座上,長舒了一口氣。
櫃臺右邊,昔日總是被塞的滿滿當當的鮮花冷藏櫃此刻只泡着幾紮臘梅和零碎的冬季花材,操作臺附近一片狼藉,程秋來看到露營車裏擺着幾個花桶,還有一些沒賣出去的花,收款二維碼随意挂在一旁,稍顯破舊。
看來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言亭也沒閑着。
一樓待夠了,程秋來跟着小花的腳步慢悠悠上到二樓,瞬間被擺了滿滿一桌子的食物驚呆。
什麽熏雞熏魚熏腸,預制菜涼拌菜統統被言亭端了上來,廚房裏,他依舊沒有停下的意思,系着圍裙不知道在鍋裏煮着什麽。
程秋來深吸一口氣道:“亭亭,我只是今晚沒吃飯,不是三天沒吃飯。”
言亭頭也不回道:“餃子馬上就煮好了,老大你稍等一下!”
程秋來只好在桌邊坐下,拿筷子吃了幾口現成的。
不一會兒言亭端來了餃子跟醋,依舊是好大一盤,細看顏色大小竟都不一致。
言亭擦了把額頭的汗,解釋道:“不知道你想吃什麽餡兒的,就都煮了幾個……”
“辛苦了。”程秋來笑眯眯地夾起一個餃子放進嘴裏,吃的津津有味。
不過吃飯的時候一直被人盯着,總歸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于是程秋來放下筷子,反盯着他。
言亭被看的不好意思,移開目光後道:“……老大你渴嗎?我給你泡杯茶吧?”
程秋來道:“有點……給我盛碗餃子湯吧。”
陡然身處熟悉溫暖的環境中,等徹底吃飽喝足後,洶湧襲來的疲憊令程秋來瞬間困得睜不開眼。
見言亭依舊丢了魂似地坐在那,程秋來道:“亭亭,我困了。”
言亭回過神來,連忙應道:“那、那你快睡吧老大,這些我來收拾就好。”
程秋來沒說什麽,笑着起身回了卧室。
雖然已經很久沒回來,但她的卧室也是幹幹淨淨的,锃亮的地板,整潔的床品,以及一件件被歸置好的衣物,無一不在說明這裏曾被人十分用心地打掃過。
她的衣櫃裏早已沒了那些東西,她也沒發現任何不可描述後留下的痕跡,無暇去幻想言亭又在這張床上幹了什麽,她只覺得洗幹淨的被單散發的陣陣香味好聞又催眠,她累極了,在上邊趴了一會兒便昏沉睡去。
客廳裏,言亭怔怔看着緊閉的卧室門,又看了看桌上幾乎沒動的菜肴,有種不真實感。
呆坐良久後,他默默收拾起碗筷,将剩餘的食物重新密封放回冰箱。
今晚吃不完沒關系,明天可以繼續吃,明天吃不完就後天吃,什麽時候吃完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來了,他們兩個可以一起吃。
就像以往共度的無數個新年一樣,今年他們依舊在一起。
程秋來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出現了許多熟悉的面孔,也出現了許多熟悉的畫面,夢境虛幻缥缈,光怪陸離,她行走在光明和陰暗的交界處,唯一能感到的,是自己的心格外平靜。
屋外房檐上的雪砸到陽臺上,發出一聲悶響。
緩緩睜開眼,目之所及是再熟悉不過的房間,她是在自己的床上醒來。
意識到這一點,程秋來嘴角揚起滿足地笑容。
回家了,真好。
這一覺睡得神清氣爽,她半撐着坐起來,瞄了眼牆上的挂鐘,心裏頓時一驚。
居然睡到了下午快兩點。
緊接着她想到了言亭,昨晚她睡了,他呢?
屏住呼吸細聽,門外沒有任何動靜,樓下也沒有任何聲音,程秋來蹑手蹑腳打開卧室門走到客廳,一眼看到正趴在餐桌上睡着的言亭。
他連衣服都沒換,依舊穿着昨晚那身,甚至連圍裙都沒摘下來。
昨晚的狼藉已經收拾幹淨了,餐桌的另一邊擺着為她準備的早餐,她沒能醒來吃,于是他又擺上了中午的,現在摸起來尚有餘溫。
這也說明他才剛睡着不久。
居然就這麽守了一整夜嗎。
程秋來盯着他疲憊的身影看了良久,忍不住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亭亭……”
言亭瞬間被驚醒,觸電似地擡頭看她,雙眼紅腫,其中隐約可見血絲。
程秋來心裏不是滋味,卻依舊笑道:“上樓去睡吧,趴在這睡小心着涼……”
言亭用力眨了眨眼,又甩了甩頭,一開口,嗓子都是啞的:“我不困……”
程秋來嘆了口氣,低聲哄道:“去睡會兒吧,我不走。”
言亭怔怔看着她道:“可我會醒。”
程秋來先是無奈地笑,随後稍微用力,在他臉上留下個指甲印,“疼吧?你這孩子……怎麽就覺得現在是在做夢呢?”
因為這樣的夢,他早已夢到過無數次。
這一次,言亭感受到臉上的疼痛,終于沖她笑了下:“老大,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程秋來摸了摸他的頭發,溫柔地哄道:“聽話,上樓睡覺吧……去你的房間。”
可言亭也僅僅睡了三個小時,便突然醒來,發瘋似地跑下樓。
程秋來沒有在客廳,沒有在廚房,沒有在廁所,也沒有在卧室。
他又繼續往樓下跑,猛地停在樓梯拐角。
程秋來身上搭着條披肩,正坐在沙發上逗貓玩,聽見聲音擡頭看他:“……幹嘛跑得這麽急,整棟樓都能聽到。”
于是言亭又呆滞在原地,不知所措了。
“老大你吃飯了沒?”
程秋來噗嗤一聲笑了:“你怎麽老惦記着這個,我又不是小孩,還能餓到自己嗎?”
言亭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該做什麽,就像個被擺在樓梯拐角的人偶一樣,安靜站在那。
程秋來覺得大概是自己昨天半夜突然出現吓到言亭了,導致他現在的言行舉止都透着那麽幾分不正常,他以前是很愛笑,并* 且話唠的。
“亭亭,過來。”
言亭走到她身邊坐下,依舊一聲不吭。
森也的卷簾門開了一半,是程秋來為了欣賞雪人特意打開的,坐在沙發上這個角度不僅能看到雪人,還能看到原本匆忙走過,卻折返回來拍照的路人,以及窸窸窣窣仍在飄個不停地雪花。
臨街門市冬天最冷,就算有暖氣也無濟于事,之前言亭一個人待在這時,就算穿着厚實的羽絨服,依舊能感到涼風嗖嗖往衣服裏灌,現在明明只穿着件單薄毛衫,可一轉頭,看見程秋來裹着羊絨披肩,雙手捧着一杯冒氣的熱茶怡然自得的模樣,他也就沒那麽冷了。
“這麽久沒回來,我都做好要大掃除的準備了。”程秋來喝了口熱水,滿足地嘆了聲,“你把店裏打掃的這麽幹淨,倒是讓我無事可做了。”
沒聽到他說話,程秋來又問:“你是不是經常跑回來啊?”
言亭淡淡嗯了聲。
程秋來笑道:“我猜也是,陽臺那幾盆綠植嬌氣的很,沒人勤快着澆水施肥早死了。”
言亭抿了抿嘴唇,将頭轉向門外的雪人,在經歷一天一夜的冰凍後,更加栩栩如生,色彩鮮明。
繼而,他聽到程秋來輕聲一嘆:“……你為什麽要回來啊?”
言亭身軀一顫,小聲道:“這是……我家。”
程秋來閉眼不語。
明明已經完全具備了獨立的能力,以及一片光明的未來,卻依舊選擇回到這裏,回到這個破敗多雨的小鎮。
“你拍的兩部電影我都看了。”程秋來故作輕松道:“你演技真的很好,亭亭。”
言亭:“照着劇本表演而已,沒什麽難的。”
程秋來:“還有別的新作品嗎?應該有很多人找過你才對。”
言亭:“我都推掉了。”
程秋來好奇道:“為什麽推掉?這對其他人來說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言亭:“我不喜歡。”
程秋來:“不喜歡什麽?不喜歡為你準備的角色?還是不喜歡那個故事。”
言亭:“不喜歡當演員,也不喜歡當明星,不喜歡被話筒和鏡頭對着,太假了……”
程秋來似笑非笑道:“那你喜歡做什麽?推着露營車,在大街小巷溜達着賣花?”
言亭一番思忖後,認真點了點頭。
程秋來神情複雜,一小口一小口喝着喝水,直到把一整杯都喝完,才糾結地問他:“那你之前折騰了一年,也沒好好上課,到時候對畢業有影響沒有?”
“沒影響。”言亭老實道:“校長說肯定會讓我畢業的。”
程秋來松了口氣:“那就好。”
言亭難得的沉默寡言讓程秋來很不适應,他現在的狀态就像得了什麽精神疾病似的,情緒緊繃,眼神空洞,為了緩解他這種緊張,程秋來試着跟他聊天:“亭亭,你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言亭眼瞳顫動,猶豫很久後似是突然下定某種決心,鼓起勇氣問她:“老大,你去哪了……”
程秋來看着檐下簌簌地落雪,語氣平靜:“你應該也知道了那時候發生的事。”
“我假裝自己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失憶症患者,只能靠不停流浪來尋找記憶。”程秋來娓娓道:“我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風景,也交了很多萍水相逢的朋友,我們一起喝酒,烤火,唱民謠,也只有在那個時候,能讓我感到我的心髒還在跳動着。”
言亭眼眶驀地一酸。
或許平行時空裏,他們曾走過同樣的大街小巷,或擦肩而過,或靜默着站在彼此身旁。
淚水在眼眶裏不停打轉,言亭盯着她額頭上的紋身看了很久,終于忍不住顫抖着摸上去,哽咽道:“老大,你疼嗎……”
那麽長,那麽深一道口子,怎麽會不疼。
每次回想起那一幕,程秋來都會感慨自己當時的意志有堅定,就算淌下來的血浸濕了半邊衣服,也要扶着牆拼命追上去。
後來想想,要是當時直接昏死過去,倒也是個不錯的結局。
“現在不疼了,亭亭。”程秋來将額角碎發攏到耳後,讓紋身盡可能全部露出來,笑着問他:“是不是很好看?”
流浪過程中,許多朋友都建議她去發達國家做醫美,她還年輕,膚質又好,這種疤痕很容易被修複,但深思熟慮後,她還是決定留下它。
她想要記住它,并讓它成為一座裏程碑似地存在。
于是,便有了這枝世間獨一無二的薔薇藤蔓。
言亭眼中流出淚水。
“老大,我想你……”
程秋來伸手将他摟進懷裏,聽着他失控地抽泣,凝視着門外越積越厚的白雪,嘴角笑意漸濃。
自從那天大哭一場後,言亭的精神狀态明顯比之前要好很多,每天苦思冥想今日三餐做什麽,例行打掃衛生,沒事幹的時候就纏着程秋來說話,程秋來也樂意聽。
轉眼春節假期結束,新年伊始,百業複生,成箱的花材又開始陸續往森也搬,轉眼倆人又忙的熱火朝天。
一年多沒幹活,程秋來生疏不少,反倒一直沒閑着的言亭更像這裏的老板,直接把她當助理使喚。
“老大,剪刀遞給我。”
“老大,膠帶沒了,補一卷。”
“要白色的雪梨紙,粉色不好看。”
“老大,閑着沒事的話,你去送貨吧?”
程秋來冷着臉道:“亭亭,你想篡位?是不是再過幾天,我該叫你老大了?”
言亭娴熟地包着花,若無其事回應道:“你樂意這麽叫也行。”
程秋來斜眼打量着比她個子還要高許多的少年,神色郁悶。
轉眼寒假即将結束,言亭的話變少了,動作也遲鈍了,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情緒低落,有時候程秋來要連着叫好幾聲,他才能回過神答應。
午後,程秋來邊算賬邊吃他方才切好端上來的水果,回頭一看,言亭正坐在板凳上打花刺,便無心問道:“小瓜小果他們前幾天就回去了,你也快開學了吧?”
見言亭不理睬,她又問道:“幾號返校?”
言亭悶聲道:“不知道。”
“不知道?”程秋來樂了,直接在網頁搜起瀾城大學最新發布的關于寒假假期的公告,仔細查看一番後告訴他:“下周一報道,亭亭你還需要提前返校嗎?”
言亭打完了刺,又一手拎起一個花桶走到衛生間開始洗刷。
就算再怎麽逃避這個話題,一直不面對也是不行的。
晚上吃飯時間,程秋來再次漫不經心地提點他:“記得提前把東西收拾好。”
“老大,我不想回去了。”言亭忽然道。
程秋來皺眉:“啊?”
言亭嘴角撇了撇,仍故作堅定:“反正我能畢業。”
程秋來端起碗喝了口粥,抽出紙巾擦了擦嘴,好聲勸道:“亭亭,讓你上大學并不是為了拿到那一紙證書……你所經歷的,體驗的,統稱人生閱歷,那才是最重要的。”
言亭聲音一頓:“……我早就都明白了。”
程秋來笑道:“你才多大,你明白什麽了?”
“……”
“不回去上學,你想幹什麽?我可不打算一直收留你。”
言亭鼓起勇氣道:“老大,你把隔壁賣給我吧。”
程秋來眯起眼道:“賣給你?你想幹什麽?也開個花店跟我搶生意,我像傻子嗎?”訓斥完,又開始細嚼慢咽地喝粥。
言亭怔怔看着她,忽然道:“我把百花殺遷過來。”
“噗——”程秋來猝不及防被米粒嗆到,瞬間狂咳不止,“絕對——不行!不賣!”
言亭起身給她倒了杯水,聲音說不出的委屈:“那我沒有地方住了。”
程秋來怒道:“你買得起隔壁,難道會買不起別的地方?沒錢我給你出。”
“老大,你又趕我走。”言亭再次紅了眼眶,哽咽着道:“我又沒做錯事,只是想陪着你也不行嗎?”
“我好怕下次再回來,又見不到你了。”言亭用手背飛快地蹭了下眼睛,繼續道:“你不用擔心我會妨礙到你生活,你就當我是店裏免費的學徒就好,你可以再交男朋友,江驿也好,尤川也好,或者別的什麽人都沒關系,我還叫他們哥哥就是了……就算你結婚也沒關系,只要……只要你還在這裏,讓我看到就好。”
程秋來緊握着玻璃杯,抑聲道:“亭亭,你為什麽一定要這樣……”
“我為什麽這樣,你明明很清楚啊,老大。”言亭忽然看着她笑,雙眼亮晶晶的,“你那麽聰明,我對你的感情,你一定早就知道了。”
言亭又道:“我知道你不會喜歡我,我們沒有可能……但是我想,你應該不會那麽絕情,連我留在你身邊的權利都要剝奪。”
“就算你不同意也沒關系,不讓我當學徒,我就當鄰居,或者陌生人都可以……但如果你再消失不見的話,我會把你的照片散布到世界每個角落,直到找到你為止。”
這番話威脅意味十足,言亭已經做好了迎接程秋來滔天怒火的準備。
出乎意料地,程秋來沒有發火,仿佛沒聽到他剛剛那番話一般,繼續吃飯喝粥,随後放下碗筷,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起身回了房間。
在盡情抒發難過情緒之前,他必須先把餐桌收拾幹淨。
言亭失眠了一個晚上。
他不确定程秋來會如何回味他那番話,但他并不後悔說出來,他總不能永遠像老鼠一樣暗中窺伺她。
傾訴完畢的那一刻,他有種常年壓在心口的巨石忽然被移開的感覺,剎那間連呼吸都通暢了。
他緊張地聽着樓下的動靜,擔心程秋來真會選擇再次消失。
她不是什麽國際通緝犯,到時候就算真把她照片散布的到處都是,找到人的概率也無異于大海撈針。
第二天一早,隐約聽見樓下傳來動靜的那一刻,原本半睡半醒的言亭猛地睜開眼,再度飛奔下樓。
程秋來正站在操作臺前包紮花束,她的手藝已經完全恢複,操作行雲流水,不到二十分鐘便完成了一束精美絕倫的混搭。
“老大,需要我去送貨嗎?”言亭戰戰兢兢地問。
程秋來頭也不擡:“不用,這不是客人定的,是我拿耗損花材練手的。”
“噢。”
越是臨近開學,程秋來越是沒再提讓他返校的事,這讓言亭心中隐隐不安。
她似将那晚的話聽了進去,對他的态度冷淡的許多,又似完全沒将那番話放在心上,因為她依然會用開玩笑的口吻跟他聊天。
如果聽她的話,乖乖回到學校完成課業,她大概會高興些吧。
至少臨走前,他必須看到她笑一下。
春季白日漸長,草長莺飛,冰消雪融之際,青石鎮上連着開了好幾家新商鋪,程秋來紮大麥花束花籃紮到手軟。
言亭開車送貨歸來,難得看到程秋來沒在忙,而是聚精會神盯着電腦屏幕看。
言亭路過操作間不經意一瞥,意外發現她看的居然是自己主演的俠義道。
于是他便搬了個椅子湊到了她旁邊跟她一起看,緊張地問她:“老大,你覺得這部電影怎麽樣?”
程秋來認真評價道:“你演的很好,就是劇情有點離譜,什麽好處都落到你頭上,太誇張了啊。”
“誰讓我是主角呢!”言亭得意一笑,又問道:“老大,你覺得我帥嗎?他們都說我很帥,像古時候真正的俠客一樣!”
程秋來雙手撐着下巴敷衍道:“……很帥。”
言亭繼續不依不饒,喋喋不休:“老大我給你講講拍戲時候的趣事吧?”
程秋來:“你不是已經給我發了很多嗎。”
“那還有很多沒給你發的呢。”言亭興沖沖指着屏幕道:“比如拍這一段打戲的時候,導演本來想給我找武打替身呢,結果我一遍就過了……還有這一段,你暫停一下,就是這兩個配角,他們為了能出境多一點,竟然因為站位打起來了,最後全被遣走了……還有這段追殺的鏡頭,本來是在山崖上拍的,結果有人發現了毒蛇,只能臨時把場地改成草坡了,我覺得在山崖上拍效果會更好……”
程秋來早就沒再看屏幕,而是轉過頭來笑吟吟地看着他,就像數年前聽放學歸來的小學生喋喋不休地講學校趣事一樣,臉上未流露出絲毫不耐煩。
“亭亭,你為什麽總是說呀……說呀……說個不停?”程秋來笑着看着他道:“你小時候明明不是這樣的。”
不止小時候,事實上除了她,在任何陌生人面前,他都不是這樣的。
他只想在她面前多刷一些存在感,最好能讨她幾分歡心。
言亭覺得自己一直說話的确影響到她的觀影體驗了,但他依舊想要逗她笑一下。
于是他順手拿起桌上的透明膠帶撕下兩條,在自己嘴上貼了個X。
做完這些,他得意的看向程秋來,指了指自己的嘴,搖了搖頭,又指了指屏幕,示意她繼續看。
程秋來沒再繼續播放電影,而是笑着擡手将他嘴上的膠帶撕了下來。
下一秒,言亭看到她驀然湊近,頃刻間,唇上一片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