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兩面性
第57章 兩面性
在此之前, 尤川從未見過他,卻偏偏感到一股莫名的親切。
他在原本屬于他的房間住過些時日,關于他成長的每個階段他都能找到些線索, 例如小學時期的拼音本和奧特曼卡片,中學時代的游戲幣和藏在課外書裏的手抄游戲攻略,以及寫在舊課本扉頁,雖然泛黃卻依舊清晰的名字:言亭。
程秋來撫養他長大一定費了不少心。
通過被遺忘的那些物品, 尤川曾在腦海中幻想過言亭的模樣,一個相貌普通,學習普通, 各方面都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小孩, 他不高不矮, 不胖也不瘦, 規矩死板, 戴着厚厚的玻璃底眼鏡,耷拉着腦袋聽程秋來規訓,或用難聽的公鴨嗓忐忑地問程秋來要零花錢。
言亭本人的出現打破了他此前所有的幻想。
他是閣樓房間真正的主人, 那身校服,也是他的。
一想到此, 尤川垂下頭苦笑了聲。
“你就是亭亭吧?”很快,他調整好情緒,擡頭沖他露出一個燦爛笑容,“她出去送貨了, 很快就回來,你要在這等她嗎?”
言亭轉身要走:“不用了。”
尤川忽然叫住他:“你不好奇我是誰嗎?”
言亭回頭打量了他幾秒, 同樣報以一笑:“沒人在意你是誰。”
尤川怔住。
這孩子脾氣還挺大的。
二十分鐘後,程秋來回來了, 店裏一切如常,她并未察覺到任何異樣。
只是尤川見她回來卻依舊霸占着她的專屬位置令她有些不爽,于是走上前踢了踢椅子:“起來,我要喝水。”
尤川笑吟吟地讓開了。
等她緩過勁後,不懷好意地開口:“你家小孩回來了……他可真帥啊。”
“一般吧。”程秋來頓了頓道:“他在哪呢?”
“我問他要不要在店裏等你回來,他說不用,就走了。”尤川雙手抱臂,淡定地問她:“所以,需要我把樓上房間讓出來嗎?”
程秋來沉思道:“不用,隔壁就是他父母留給他的房子。”
尤川惋惜一嘆:“好吧,還以為能搬到你卧室去睡呢。”
程秋來絲毫不擔心在她離開的時候二人互相交換了怎樣的信息,言亭心思缜密,尤川雖沒見過他,他卻是見過尤川的,她猜他一定對突然冒出來的尤川感到厭惡,絕對懶得跟他多交流一句。
一直到晚上,言亭都沒再來過店裏,程秋來猜他應該不會再過來了,為此長舒一口氣。
未成想第二天上午剛開門不久,言亭忽然從門外冒出來,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老大,有吃的嗎,我餓了。”
程秋來大腦飛速運轉了幾秒,機械地轉身上樓,給他拿了點面包牛奶,言亭也不離開,就坐在沙發上一邊玩手機一邊吃。
吃到一半,尤川也打着哈欠下樓了:“老公,有吃的嗎,我餓了……”
話音剛落,看見沙發上的言亭,頓時有點不好意思,“喲,亭亭也在啊。”
程秋來本以為言亭要甩臉子,未成想他緩緩擡頭,将剩下的半個面包遞給了尤川:“你吃嗎?”
尤川将這當成一種友好的表現,當即欣喜地接過:“謝謝。”
于是倆人并排坐在沙發上吃起了面包,場面十分和諧。
程秋來瞪大了眼睛。
等二人吃飽喝足,言亭沒有要走的意思,尤川也沒有上樓補覺的意思,前者娴熟地開始涮拖布打掃衛生,後者開始清理貓砂,換糧換水,順便用粘毛器在貓爬架上滾了一遍。
要是他們兩個互相看不見對方就好了,程秋來在心底感嘆道。
只是長久的沉默只會使氣氛更加尴尬,然而無論她跟誰說話,都注定會被另一個聽到。
正猶豫着,尤川冷不丁看向言亭:“亭亭你讀大學嗎?”
言亭:“嗯。”
尤川:“現在放寒假呢?”
言亭:“嗯。”
尤川:“怎麽前幾天沒看見你?”
言亭:“跟朋友出去玩了。”
尤川:“去哪玩了呀?”
言亭:“鳳鳴山。”
尤川:“嚯!我知道那個地方,我最近在看的一本修仙小說,主角就是在那證道的……半山腰還有個什麽鳳鳴古寨是吧?你去了嗎?”
言亭:“去了,挺不錯的。”
程秋來聽着他倆旁若無人的聊天,簡直汗毛都要豎起來。
驚悚,太驚悚了。
幸好這時一輛快遞車停在店門前,程秋來如同看到救星般沖了過去,這個快遞員給她送了好幾年的貨,他來了,意味着一大箱子花材也來了,花材到位了,意味着大家都要有活幹了,有活幹了,就都忙的沒空說話了。
尤川跟言亭倆人一塊幫她把大箱子搬進店裏,娴熟地開始處理,處理到一半,程秋來又接到了網單,中午之前需要送貨上門一個生日花束,于是三人各自忙碌,着實安靜了好一陣子。
等花包好後,程秋來意識到一個嚴肅的問題。
從言亭放假回來主動露面到現在,所有活都是他自願幹的,包括送貨,而她似乎也習慣了他的自覺,從不主動命令他去做任何事,當初說不需要他的人是她,她也拉不下那個臉。
而尤川人生地不熟的,更指望不上。
她捧着花呆呆站在那,殷切地看着言亭,等着他放下掃把說:“老大,我去送吧。”
偏偏言亭視若無睹,等地板徹底打掃幹淨,才緩緩擡頭看向她:“老大……”
“早去早回。”
尤川也配合地點頭:“嗯嗯,早去早回!”
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程秋來滿眼絕望,拿上車鑰匙默默出門了。
等車開遠了,尤川好奇地問言亭:“小子,你不是她親戚嗎?為什麽叫她老大呀?她是你什麽人?小姨?”
言亭冷冷道:“與你無關。”
尤川頓時收斂了笑意。
變臉真快。
不過仔細想想,孩子不願意細說也在情理之中,他知道她跟葉心怡是同父異母的姐妹,且生母身份成謎,然而旁人不知道的事,她作為親生女兒未必不知其中內情,這個小孩如果是她親戚,那只能是她母親那邊的親戚,既然從小被寄養到這邊,那一定有個不願被提及的悲慘童年,倘若再刻意去揭人傷疤,未免也太過分了。
她口味獵奇,養出來的小孩脾氣也實在古怪。
“好吧,我不問了。”尤川嘀咕了句,又擡眼沖他笑,“不過亭亭,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刻意避嫌,自己在隔壁無聊的話歡迎随時過來玩,我不介意的,咱倆差不了幾歲,肯定有共同語言,可以開黑什麽的……”
言亭聞言,擡頭沖他友好一笑:“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尤川實在想不出自己哪得罪他了,被他三番兩次針對也有了些火氣,挑釁道:“這個我倒是不确定,不過,你應該快開學了吧?”
言亭狠狠瞪了他一眼,繞過他走到後方繼續處理起花材。
尤川看他吃癟,心中大為快意:“你是她養大的,我理解你對她有感情,不過親戚哪有戀人重要,以後你也會工作,會有自己的家庭,能有人陪在她身邊照顧他,你應該感到安心才對,你倒好,還趕起我來了。”
言亭忽然停下手頭的活,回頭看他,眼中滿是戲谑:“戀人?她承認了嗎?”
尤川臉色剎那蒼白,抿了抿嘴唇,一言不發。
任憑街鄰如何揣測,程秋來始終沒有給過他一個明确的身份。
言亭勾起唇角,譏諷一笑:“你是什麽東西,你心裏清楚。”
尤川混跡風月場所多年,對難聽話早已司空見慣,此刻不氣不惱,反而為他鼓起掌:“伶牙俐齒的,這點不像她。”
程秋來匆匆忙忙送貨回來,倆人依然都在店裏各忙各的,似乎沒有過任何交流,空氣靜谧,一派和諧。
她長舒一口氣,看到仍在忙碌的言亭,于心不忍道:“亭亭,歇會吧,剩下的花材我來弄就好。”
言亭:“沒事,剩的不多了,交給我吧。”
程秋來憤怒地瞪了他一眼。
該積極的時候裝啞巴。
尤川沒事幹也不願意上樓補覺或出門溜達,就一個勁地逗貓玩,直到小花犯困回窩睡覺,他才無聊地拾起桌上一本花藝雜志随意翻看。
言亭處理完全部花材,剛洗幹淨手,忽然齊佑寧進來找他,他不知該如何稱呼身份不明的尤川,稍加思忖後果斷選擇無視,“言亭!下午有事沒?小昊學校開學早,明天就走了,想着下午咱們再聚聚呢,市裏打臺球去不去?”
“打臺球?”尤川眼睛一亮,“我也想去!”說罷殷勤地看向言亭:“帶上我一起呗!整天在店裏老無聊了。”
齊佑寧直接被他的社牛屬性驚呆,“你是?”
程秋來都沒給他名分,他斷然不敢自封,便大大方方道:“程老板的……朋友,你們可以叫我川哥,嘿嘿!”
程秋來一臉震驚地看向尤川,正要找借口把他留下,言亭忽然笑了:“那就一塊去吧,老大,下午要辛苦你了。”
“太好了,我上樓換個衣服,你們等我一下!”
齊佑寧:“哦,一會兒隔壁見,我們打車去。”
等尤川換好衣服匆忙跑下樓,店裏只剩下個程秋來,此刻一臉生無可戀:“……一幫小孩湊熱鬧玩,你跟着摻和什麽。”
尤川眼神無辜:“什麽叫摻和呀,我也想交點新朋友不行嗎?”
見程秋來神色不悅,他趁其不備忽然彎腰,在其臉上啄了一口,笑道:“老公放心吧,我會跟亭亭處的很好的!”說罷一陣風似地溜出了門。
四個人正好一輛出租車,一路上除了兄弟倆偶爾交流,基本誰都沒說話,尤川津津有味看着窗外風景,也不介意有沒有人搭理他。
目的地離靜遠中學很近,此刻已經有初三高三的學生陸續返校上課,身上統一的靜遠校服令尤川眸色一黯,轉頭問道:“亭亭你也是靜遠中學畢業的吧。”
言亭:“嗯。”
尤川笑道:“我在櫃子裏見過你的校服,很好看。”
齊佑安對尤川印象不錯,便接話道:“我們幾個,都是靜遠中學畢業的,還是室友……現在想想,真懷念中學那段時光。”
齊佑寧:“我只懷念逃課出來玩的時光,學習還是算了!”
尤川:“哈哈哈……”
張超群武靖和等人已經開好臺等着了,見尤川跟着他們過來,紛紛伸着脖子看:“這誰呀?”
齊佑寧:“你們老大的老大的……呃,朋友。”
尤川大方地跟他們打招呼:“你們好!可以叫我川哥!”
“噢……噢……”張超群見言亭沒反應,便客氣道:“來都來了,那就一塊玩吧!不用拘束,都哥們!”
除了尤川,其他人皆是相識多年的朋友,此刻圍着臺球案有說有笑,聊得不亦樂乎,尤川插不上話,也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不能喧賓奪主,于是默默打了幾杆後選擇下樓梯抽根煙。
剛走到拐角,忽然聽見一陣争吵聲從樓下巷子裏傳出,他叼着煙好奇地扒着窗戶往下看。
原來是一夥二十出頭的混混正霸淩一個穿着靜遠校服的學生,學生戴着眼鏡,相貌老實,看上去年紀不大,此刻被他們打的蜷縮在牆角抱頭痛哭:“別打了,楊哥,我真沒錢了……我爸媽在外邊打工,下個月才能給我生活費呢。”
“胡扯!學校不是剛發了助學金,怎麽會沒錢?你就別給我裝了,趕緊把小金庫交出來!”
“那些錢已經給我奶買藥用了呀……”學生哽咽着求饒。
為首的黃毛男彎腰揪起他的衣領,惡狠狠道:“操,你沒錢,你室友總有錢吧?你同學總有錢吧?跟他們借!”
尤川實在看不下去了,猛地吼道:“喂!幹什麽呢!”
本以為能把這群人吓走,沒想到對方不僅不怕,反而嚣張地擡頭看他:“關你屁事?你他媽誰啊?”
言亭給他臉色他認了,被這幫黃毛給臉色,尤川當即冷笑一聲,毫不畏懼地下樓來到了他們面前:“都這麽大人了,不好好上班跑這欺負學生,你們還要不要臉了?不知道這樣犯法嗎?”
“那你報警去吧!傻——逼!”對方仍嚣張地挑釁他。
尤川有點後悔多管閑事,但看了眼牆角瑟瑟發抖的學生實在于心不忍,便順了他們的意,掏出手機邊按號碼邊道:“行啊,報就報……”
鎮上就算了,他就不信市裏治安也能差到這種地步。
電話還沒打出去,一記重拳伴随着怒罵已經招呼到了他臉上,“你他嗎還真敢報啊?不打聽打聽我大哥是誰?”
看着被打飛的手機,尤川也怒了,反手也是一拳砸到對方臉上,“你媽的,你怎麽不打聽打聽老子是誰?”
“管你是誰?幹他!”為首的板寸一聲令下,原本圍着學生的五六個人瞬間将尤川團團圍住,挽袖子的挽袖子,抄家夥的抄家夥,一場群毆蓄勢待發。
這時,板寸忽然聽到頭頂一聲冷笑。
“這麽多年了,居然還是這個沒出息的死樣子。”
衆人齊齊擡頭看向聲源處,原本在屋裏打臺球的幾個人不知何時都出來了,言亭站在中間,正居高臨下地欣賞着這場鬧劇,眼神戲谑,“我還當哪來的一群野狗在外邊亂叫,原來是老朋友。”
板寸目不轉睛地盯着方才講話的正主,神情從極度震驚轉化為強烈恨意僅用了幾秒,“我操……言亭?”
言亭低頭沖其一笑,“好久不見啊,楊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