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眸中花
第56章 眸中花
一份糖炒栗子于言亭而言大概勝過世間所有靈丹妙藥, 明明上午還病癢癢的,到了下午竟已經能出現在店裏,并主動幫她幹活了。
程秋來看着言亭蒼白的臉色, 有些于心不忍:“再回去好好歇歇吧。”
言亭掃這地頭也不擡:“已經沒事了。”
高燒之後往往伴随着感冒,程秋來聽出他厚重不順的嗓音,嘆了口氣,從抽屜裏翻出包感冒沖劑給他沖了一杯。
表面上仍是歲月靜好的淡漠, 無人知曉自上午程秋來離開後,言亭心中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他愈加放肆的挑釁,何嘗不是她将計就計的試探, 若是最後一刻她沒有制止他的荒唐舉動, 他不敢想象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自己會犯下怎樣無法彌補的錯。
幸好她沒有因此而生氣, 或許這也是她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
言亭無疑是要留下過年了, 程秋來倒不介意家裏多個人, 只是言亭大病未愈,反而需要她照顧,難免令人郁悶。
既然愛折騰的沒力氣折騰了, 那就只能聽從懶人的吩咐,速凍餃子加預制鹵味完全足以把這個年打發過去, 在一年的衆多節日中程秋來最不喜歡新年,太耽誤生意。
言亭對她的安排再無異議,溫順的像只貓,只要程秋來允許他待在店裏, 他可以假裝自己是空氣,一動不動, 也不發出任何聲音,或者假裝自己是店裏的第二只貓, 因為小花偶爾會擡頭跟他說話。
程秋來将言亭的變化看在眼裏,表面上漫不經心,實則想笑,少年心事最是難藏,她稍一誘導,便原形畢露。
作為一個歷經人事的成年人,言亭對她的心思,她再清楚不過,她一直致力于把他往正常人的道上帶,可惜失敗了,為此程秋來感到自責,同時對另一個早已消失在生命中的人感到愧疚。
若是那時信了江驿的話就好了,他是對的。
鮮花雪人徹底被清除的那天,年假結束,旭日初升,溫暖的陽光照在屋脊和街道上,行人熙攘往來,商鋪陸續開門營業,生活秩序已然恢複正常。
天氣變暖,生意也變好了,程秋來進了不少花材,每天又投入到了忙碌之中,言亭也跟着她一塊忙,除了工作交集,再也沒有過逾越的調侃和玩笑。
程秋來喜歡他手腳勤快能幫自己幹不少活,又不想他整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不給工錢,她心裏過意不去,給了工錢,他反倒晃的更厲害。
難得清閑的午後,程秋來喝着茶困意連綿,言亭則坐在沙發上用手機查看店裏的機器售賣情況,順便通知張超群補貨。
期間他擡頭看了眼程秋來,她正趴在桌上打盹,微顫的睫毛表明她并未睡熟。
她已經知曉了他開店的事,卻只字未提,她同樣也該知曉他對她的情感,也石沉大海,毫無回應。
言亭心中瞬間泛起一陣難過,朝夕相處的感情一旦變質,原本最親近的,反而成了最遙不可及的。
風鈴響起,齊佑寧推門而入:“啊!我就知道你在森也。”
程秋來被驚醒,明知道不是找她,依舊睡眼惺忪地擡起了頭。
言亭:“怎麽了,有事嗎?”
齊佑寧從褲兜掏出張宣傳單興奮道:“我表姑辦了個旅行社,最近開了條新線,需要導游帶着游客先熟悉熟悉景點,現在那個團還差好多位置,我姑讓我叫點朋友一塊去玩,免費的,不要錢,你跟我們一塊去吧!群哥還有小武他們都答應去了……”
言亭接過宣傳單看着上邊的大字:“……鳳鳴山?”
齊佑寧點頭* :“對!你不愛看小說,都不知道鳳鳴山有多火,好多修仙文都以它做原型,山上還有個鳳鳴古寨,據說風景可美了……”
言亭遲疑道:“去多久?”
“一個星期就回來了,放心吧,不耽誤開學!”
一個星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能幫程秋來幹好多活,為此言亭遲疑了一下。
“去,這麽好的事必須去。”程秋來先笑着替他答應了,“記得多拍點照片,我也想看看修仙聖地到底什麽樣子。”
年假結束,氣溫回暖,社畜上班,正是大學生出去玩的好時機,既然程秋來都答應了,言亭也不再推辭,便跟着他們去了。
森也再次陷入安靜,不似之前了無生機的死寂,而是歷經喧鬧後難得的靜谧,相比前者,程秋來更喜歡後者帶給她的松弛感。
然而這份靜谧,也很快被打破了。
言亭前腳後,潮男穿着夾克推門而入,墨鏡一摘,沖她張開雙臂:“想我了嗎,老公!”
程秋來一口茶水驀地噴到鍵盤上,連抽無數張紙慌忙去擦。
尤川嗤笑一聲:“怎麽激動成這樣。”
程秋來:“你怎麽來了?”
“想你了,來看看你,不行嗎?”尤川不滿道,繼而走到貓爬架前逗起小花,“嘬嘬嘬乖寶寶,想爸爸沒有?”
程秋來又是一陣沉默。
尤川察覺到她的異樣,折返自她身邊,俯身在她肩膀上聞了聞,臉色陰沉:“你找男人了?”
程秋來:“我這店每天要進來好多男人。”
尤川眯起眼狡黠地審視了她一番,不懷好意道:“那小花怎麽告訴我,有個男人經常出現在店裏呢?”
程秋來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小花:“我靠……真的假的?給你買那麽多罐頭都堵不住嘴嗎?”
尤川怒意凜然:“真有男人?”
程秋來:“你說有就有吧。”
尤川嬉笑着湊過來:“我逗你玩呢,老公連我都看不上,還能看上其他人不成?”
迎上他信任的目光,程秋來也報以友好一笑:“是這麽個理。”
尤川這次來沒帶多少東西,不過鼓鼓囊囊的一個書包已經宣告他短時間內不會離開,這次來也不止是看看她這麽簡單。
寒暄過後,他輕車熟路地往樓梯上走,“我先去換身衣服,今天還挺熱的呢……”
程秋來看了眼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手機叮咚一聲響,言亭給她發來一張機翼淩駕于雲層的照片,程秋來托着半張臉,回了四個字:一路順風。
閣樓房間還是他離開時的樣子,期間并沒有別的男人住進來過,至于她的卧室有沒有變化,他就無從得知了。
尤川換好衣服回到一樓時,店裏沙發上正坐着一位年輕的客人,她需要的花束樣式大概很簡單,因為程秋來正站在操作臺前現場給她做。
見他從樓上下來,猜到二人之間的關系,女孩頓時流露出羨慕的目光。
尤川沖她笑了下,已然把自己也當成了森也的半個老板,娴熟地配合程秋來遞上絲帶和包裝紙。
“真是太漂亮了,謝謝你啊程老板!”女孩接過紅玫瑰花束毫不吝啬地贊美了一番,繼而遺憾道:“可惜鮮花雪人沒了,不然真想親眼看一看!”
程秋來微微一笑:“以後還有機會的。”
女孩走後,尤川問她:“什麽鮮花雪人?”
程秋來打掃着操作臺上的狼藉,漫不經心道:“就是,用鮮花裝飾的雪人。”
尤川:“聽起來不錯,你堆的?”
為了避免後續的盤問,程秋來淡定地認下了:“是的。”
尤川笑眯眯道:“可惜現在雪都化了,不然我也想跟你一起堆一個漂亮的雪人。”
程秋來凝視着他漂亮的側臉,會心一笑:“比起漂亮雪人,能見到你更讓我感到心情愉悅。”
“這話聽着可真叫人開心……”尤川牽起她的手,虔誠地親吻她的手背,擡頭,眼中水霧朦胧,“想不想看?”
森也的程老板向來最勤快,很少有白天關門的時候。
打尤川從出租車上下來,盧豔就開始盯着森也了,一會兒出來透透氣,一會兒出來倒個垃圾,眼睛一個勁往裏瞄,等森也門一鎖,她立馬跑到自家二樓書房,對着正認真理賬的白頌雨興奮道:“那個男人到底是不是程秋來男朋友啊?我剛剛看到他進了店,然後沒一會兒就鎖門啦!”
白頌雨頭也不擡,皺眉道:“你那麽關注人家幹什麽?又沒礙着你。”
盧豔急道:“我不就多看了兩眼嗎?也沒把她怎麽着呀!我就好奇她都三十多了,店裏養着個男大學生,還跟別的男人不清不楚,也不結婚,到底是怎麽想的?”
白頌雨臉色一變:“別亂說,亭亭是我們幾個街坊看着長大的,跟她又不是那種關系!”
盧豔一時也說不出哪裏不對勁,嘟囔了句:“……總歸不像話。”
事畢,尤川虛弱地躺在床上,渾身再無一絲力氣,只有手指還能微微撥動着逗小花玩。
男女之間,唯有這種時候的共處是最尴尬的,他方才肆意地自我玩弄只為取悅她,而她淡然自若地觀看全程,這令他感到自己卑微如狗,卻也被她輕蔑地眼神看爽了。
為了避免這種尴尬,程秋來起身打算離開,留他自己收拾殘局。
“別走。”尤川輕聲開口,“陪陪我吧。”
于是程秋來走過去在床邊坐下。
而尤川湊過來,枕到了她的腿上。
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舉動,程秋來卻不知為何心頭一顫。
尤川雙手環上她的腰,悶聲道:“葉心然,你是被玉帝封印在這的土地神嗎?”
程秋來一怔:“啊?”
尤川:“不然,你為什麽死活不肯離開這裏。”
程秋來撥弄着他的頭發,為難道:“因為我覺得……在哪生活都一樣?”
尤川冷哼道:“怎麽可能都一樣,我真佩服你,明明跟着葉心怡體驗過那樣的日子,竟然還願意回來這裏。”
程秋來:“你不喜歡這,為什麽又回來找我?”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但我喜歡你啊。”尤川擡頭看她,眼睛亮晶晶地像小狗:“不知道為什麽,在你身邊讓我感到安心,并且,你什麽都不用做,只需要看着我,就能讓我爽。”
尤川擡頭撫摸她的眼睛,沉醉道:“這裏邊有春、藥嗎?”
程秋來反握住他濕漉漉的手,淺笑道:“只是用看花的眼神,去看喜歡的人而已。”
尤川永遠為程秋來直擊心底的溫柔而感動,如花瓣飄零,漣漪輕泛,美好的令人想要落淚。
“真好。”尤川哽咽道:“要是能只屬于我就好了。”
回應他的,只有程秋來的一聲輕嘆。
言亭不在,尤川便充當了花藝助理的角色,因為之前有過經驗,現在幹起來也得心應手,加上有個小花為平淡的生活增添樂趣,在外人看來,森也真有了幾分夫妻店的溫馨味道。
尤川不提,程秋來也不主動趕他走,雖然偶爾眼中會流露出幾分顧忌,但迎上他天真的笑臉,所有擔心便又煙消雲散。
當尤川不對她笑,那就一定是有事了。
青石鎮步行街上一家服裝店開業,店主朋友特意跑來定做了兩個大麥花籃,要求程秋來中午之前送到,早上去市場拿貨,回來後便馬不停蹄地開始忙碌,她絲毫未注意到尤川欲言又止地神情。
等送完貨回來,程秋來好不容易坐下喝口茶,尤川忽然道:“葉心怡後來又找過你沒有?”
程秋來:“沒有,怎麽了?”
尤川:“她好像出事了。”
程秋來心頭一顫,一言不發等着他繼續說。
尤川翻着手機道:“她名下所有公司都宣告了破産,據說她現在還背着不少債,目前整個人處于失聯狀态,誰也找不到她……明明有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真是奇怪。”
說罷,忽然看向程秋來,戲谑道:“你說,她不會已經死了吧?”
程秋來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氣:“誰知道呢。”
從前她巴不得她死,可如果真得知了她的死訊,想想好像不太能接受。
尤川盯着她沉默了幾秒,道:“總之,你還是小心些,一個走投無路的瘋子,誰也不能保證她會做出什麽事。”
程秋來:“嗯。”
自尤川過來,森也的生意出乎意料地好,程秋來一天到晚忙的飛起,晚上處理花材,白天包花送貨,即使有人幫忙也沒個閑下來的時候,而尤川反倒很喜歡這樣的忙碌,森也客人越多,意味着他能幫程秋來做更多的事,他認為自己是旺森也的,為此還開玩笑地跟程秋來邀功,雖然也沒得到什麽獎勵。
傍晚日落時分,程秋來包完一捧九十九朵的求婚花束,又要開車去送貨了。
尤川幫着她把花固定在座位上,順手調整了蝴蝶結的位置。
“辛苦你幫忙看下店,有單子就接,等我回來再做。”臨行前程秋來叮囑道。
尤川驕傲道:“為什麽要等你回來,我自己也能做,我手藝也挺好的,不比你差!”
程秋來笑了笑:“那好吧,祝你生意興隆。”
尤川回到店裏,在程秋來的位置坐下,神氣極了,一會擺弄擺弄電腦,一會兒按下兩下計算器,一會兒把櫃臺上擺着的招財貓拿下來玩玩,偏偏就是等不到生意。
風鈴響起的剎那,他驚喜地擡頭。
在大城市紙醉金迷多年,他見過不少長得好看的人,但還是被剛進門的少年驚豔到。
少年看見他,同樣愣在原地,久久不語。
尤川笑着問他:“你好,買花嗎?”
言亭冷冷看着他,“她呢?”
尤川收斂了笑容:“你是?”
言亭沒有回答,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花板。
尤川有一瞬的不解,恍然大悟的那一刻,眼神陡然變得耐人尋味。
原來他就是住在三樓的那個孩子。
被她從小養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