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相聚
第54章 相聚
不知是被冷風吹得還是被吓得, 程秋來胳膊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那麽長的腿,怎麽能不信呢。
要是他真的邁過來……
程秋來很快鎮定下來,陰沉着臉道:“滾回去睡覺* 。”
言亭一怔, 随即咯咯地笑:“老大別害怕,開個玩笑而已,晚安。”
說罷,言亭擡腿翻回欄杆, 麻溜回了卧室。
程秋來鎖死了卧室的窗戶,躺在床上仍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方才言亭的舉動和戲谑地調侃令她感到莫名憤怒, 不僅僅是出于對她的不尊重, 更是有種脫離她掌控, 能自力更生後, 無畏無懼的自信。
之前的十年, 她是他的監護人,他尊敬她,也懼怕她, 而現在,他已經完全不再忌憚她。
自從養了小花, 程秋來發覺自己其實是喜歡被依賴的感覺的,那種無條件的信任,靠近,如夏日暖陽直射心底, 帶給她繼續生活下去的希望。
而現在依賴她的,也只有一個小花。
一樓太冷, 于是它跟着程秋來進了卧室,并大膽地跳到床上, 霸占了床尾位置。
程秋來目不轉睛看着它,它也擡頭看程秋來,一雙黑瞳炯炯有神。
它也是陪她一同觀看了尤川在床上的精彩表演的,程秋來記得它蹲在她身邊,看的比她還認真。
言亭當年也是這麽瘦小的一只。
年關将至,加上惡劣天氣,街上行人愈發的少,許多商戶都貼上了春聯關門歇業,例如隔壁的時雨茶莊和理發店,高曉麗的水果店生意不錯,每天都有人成箱地買水果送禮走親戚,程秋來成了整條街生意最差的人。
好在她沒有房租壓力,賣不出去的花材也能插瓶自己欣賞,盡管天氣不好,盡管知道沒得生意做,她還是堅持開門營業,因為小花喜歡蹲在貓爬架上隔着玻璃看街上的風景,有次程秋來打開門惡作劇地想讓它出去溜溜,小爪子剛踩進雪裏就火速收回,小花嚎叫着蹿回屋子裏,從此對外面的世界再也不感興趣。
森也開着門,言亭也就有理由過來了。
他對昨晚的事閉口不提,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進屋先在地墊上踩了踩,看店裏挺幹淨的沒什麽活幹,又開始逗小花玩。
程秋來還在為昨晚的惡作劇生悶氣,見他進來也不搭理,捧着茶杯繼續翻網頁找感興趣的綜藝看。
直到小花乏了,言亭起身對她道:“老大,今天晚上我朋友他們過來,我跟你借點東西行嗎?”
這天氣還能堅持過來聚聚,真是過命的交情,程秋來本想多嘴問兩句,又覺得沒必要幹涉,便道:“借什麽?”
“借個電烤盤,再借幾個杯子……還有,那個。”言亭指了指正對着貓爬架,此刻處于待機狀态的小太陽,不好意思道:“我那邊沒有暖氣,太冷了……”
程秋來一怔。
她本以為他不會再回來,确實沒怎麽操心那邊繳費的事,只管了自己住的這棟。
言亭已經回來有些時日,那麽前些天他是怎麽熬過來的,那邊有厚被子嗎?
轉念想到昨天半夜還見他光着膀子在陽臺抽煙,程秋來便又不心疼了,年輕人火力旺盛,大概也沒那麽冷。
“嗯。”她點頭應允。
“謝謝老大!”
奚山街的自建房大抵都結構相同,一到冬天都是一樓門市最冷,二樓還暖和一些,尤其言亭後來陸續入了些二手家具,使其看上去也有了幾分家的模樣。
聚會的地點其實沒必要非選在這裏,市裏比鎮上更繁華熱鬧,承載他們青春回憶的臺球廳和網吧也都開着,但一番讨論後,發現大家都只是想有個能暢所欲言開懷大笑的地方,于是言亭便邀請他們來家裏,雖然路途遙遠,天氣惡劣,但每個人都沒有失約,冒着風雪接踵而至。
在正經大學就讀的言亭成了他們之中混的最好的,這些人裏沒人嫉妒他,反而都投來羨慕的目光,小瓜小果吐槽着糟糕的學校和室友,垂頭喪氣俱是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可張超群只覺得他倆矯情,明明有那麽愛他們的父母,還有可以兜底的小店,雖然不能大富大貴,但吃穿不愁不是問題。
武靖和在學校談了一個女朋友,喜悅地給朋友們分享二人的合影,照片上的女孩臉頰微胖,笑容燦爛。
齊佑寧滿眼羨慕,嘴上仍逞強:“我們學校的女生,都不好看!我要談,一定談個超漂亮的!”
齊佑安受不了老弟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照例潑他冷水:“有人看上你嗎?”
齊佑寧喝了口啤酒,賤兮兮道:“沒人看上,總比被人看上然後再被甩了強吧!”
齊佑寧這番話攻擊力極強,聽到這話言亭眉頭一皺,下意識看向齊佑安,當年他跟張子涵談過一段,少年不善言辭,愛意卻純粹又熾熱,即便後來分手,也應當是他難以割舍的青春記憶。
齊佑安出乎意料地沒生氣,他跟齊佑寧雖是雙胞胎,性格卻大不相同,跟弟弟的不拘小節大大呼呼相比,他更顯細心沉穩,此刻也是釋然一笑,“說的也是。”随即看向張超群,“子涵現在怎麽樣?”
張超群将瓜子皮吐到手心,開心道:“她高考考的不賴,現在在北京讀師範呢,她還說以後要考研啥的,咱也不懂學校那些考級制度,就盡量多給點錢吧!嘿嘿!”
武靖和附和道:“子涵從小學習就好!骨子裏自帶學霸基因,以後指定老出息了!”
張超群也跟着樂呵,無意看了眼言亭:“也不一定學霸才能有出息,你看咱幾個不都過得好好的?要我說,能掙到大錢才算有出息,比如咱老大要是以後能當個明星,随随便便露個面都幾百萬,老大,到時候你可一定要雇我當保镖啊!”
武靖和:“還有我!我也當!”
張超群:“不行,你太矮了,到時候不一定誰護着誰呢。”
所有人都在笑,言亭也跟着笑,他許久沒有這麽開心過,就像回到中學最美好的時光,生活充實又浪漫。
吃飽喝足後,張超群從書包裏拿出便攜地麥克風設備,興沖沖道:“看我帶了什麽好東西!咱們來唱歌吧,我先來一首朋友的酒!”
第一句還沒唱出聲,便被言亭無情攔截了下來,“現在已經很晚了,別吵到我老大睡覺。”
張超群隐約對程秋來有印象,頓時悟道:“噢,老大的老大就在隔壁,遵命,老大!”
于是幾個人分成兩撥開始玩撲克牌,進行至淩晨,張超群和言亭來到陽臺透氣。
程秋來卧室的燈暗着,此刻想必已經睡了。
想到那晚她驚慌錯愕的神情,言亭嘴角微微上揚,婉拒了張超群遞過來的煙,“這幾天真是辛苦你了,這麽大的雪還要一趟趟往店裏跑。”
張超群自己點了根,一口白霧呼出,精神抖擻,“掙錢嘛,有什麽辛苦的!我還應該感謝你給我這個掙錢的路子,不然這時候我指不定在哪個飯店端盤子呢,哪有現在自由。”
言亭道:“你能這麽想也好,北京物價高開銷大,子涵顧學業也沒法兼職,你們家就靠你了,等過完年,分成再給你提一點。”
“嘿嘿,托你的福,我都快成二老板了!”張超群喜滋滋道,“話說老大,這幾天生意是真好啊,我每天光補貨都要跑好幾趟,看來天氣差也有天氣差的好處,大家沒法出門,正是跟對象在家耍的好時候,嗯哼!”
言亭擡頭看着洋洋灑灑自空中飄落的雪花,淡淡道:“是啊,多适合zuo愛的天氣。”
回頭看了眼玩的正高興的幾個小夥伴,張超群湊到言亭身邊壓低聲音問道:“老大你似乎從高中就對這方面懂挺多的了,你實踐過沒有?那些東西用起來到底什麽感覺?”
言亭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眯起眼笑道:“你自己試試就知道了,好奇什麽随便拿,我按進價賣你。”
“還、還是算了吧。”張超群尬笑着打起了退堂鼓,“咱一個大老爺們,被女的那樣……挺奇怪的哈!”
倆人正聊着,齊佑寧輸急眼了把牌一扔,朝陽臺上的二人喊道:“我不玩了,我要拉個屎去,你們誰來?”
“我來。”言亭轉身過去了。
張超群猛吸剩下的幾口煙,尋思着幸虧自家妹子沒跟言亭談上,玩這麽大,誰能遭得住呀。
程秋來一覺醒來神清氣爽,連帶着心情也愉快不少,窗外天色大亮,雪已經停了,從二樓窗戶往下看,清潔工正清掃着馬路上的積雪,已經露出了瀝青路面。
她又想到言亭,不知道他們昨晚玩到了幾點,現在都走了沒有。
她有點後悔讓言亭不要打擾她睡覺,昨晚隔壁房子确實一點噪音都沒發出,無疑是言亭叮囑過的,她睡的很好,他們卻可能在這場難得的相聚中無法玩的盡興了。
照例去到一樓開門營業,她泡了壺熱茶,一邊做着清理貓砂之類的雜事,一邊留意着隔壁的聲音。
等到十點多,一行人吵吵鬧鬧地出門了,齊佑安齊佑寧就在隔壁還好,張超群武靖和幾個不知道怎麽過來的,此刻站在路邊等出租車。
言亭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森也,發現程秋來正端着杯子站在玻璃門後沖他招手。
走過去後,程秋來将車鑰匙扔給他,“鎮上車少不好等,開車送他們回去吧,路上小心點。”
言亭接過鑰匙道:“好的,謝謝老大。”
看着他們驅車離開,程秋來無事可做,在店裏走了幾圈活動了活動身體,無意往門外一瞥,瞬時皺眉。
幾乎整條奚山街上的雪都被堆到了自家店跟茶莊前邊,占了半個人行道不說,大過年的一出門就看到座雪山堆在自家門前,觀感實在怪異。
程秋來不擅長與人争辯,遇到這種事也只能認慫,忍氣吞聲地回屋了。
言亭大概送完人後又幹了點其他事,直到下午才回來,他沒覺得擋在店門前的雪山有什麽不妥,甚至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它。
“喏,老大,還你鑰匙。”言亭将鑰匙放到桌上,笑道:“油我給你加滿啦!”
程秋來:“多謝。”
言亭彎腰盯了她幾秒:“老大,你昨晚沒睡好嗎?臉色這麽難看……是不是我們昨晚吵到你了?”
“沒有,不關你們的事……”程秋來下意識否認。
言亭捕捉到話裏信息,果斷接話:“那關誰的事?”
程秋來哭笑不得,端起杯子喝茶。
言亭表情嚴肅,聲音更是嚴肅:“誰欺負你了?告訴我。”
要是如實告訴言亭只是因為個雪堆,她自己都覺得太小氣了,而這家夥大概率會借把鐵鍬把雪堆移走,好讓她眼不見心不煩。
“沒人欺負我。”程秋來笑道:“就是店裏這幾天都沒什麽生意,挺無聊的,可惜了櫃裏那些花,等晚上又要扔一批。”
言亭回身看了看那些快要下線的花材,數量着實不少,“是挺可惜的……”又道:“反正也要扔,不如給我吧!”
程秋來權當他要送人或自留,大方道:“拿吧。”
很快,言亭拾了滿滿兩桶花材,興高采烈地拎着走了。
程秋來注視着他離開的背影,心中郁悶更甚。
這孩子是怎麽做到每天都高高興興的?
撿了一堆濕垃圾到底有什麽值得高興的,怎麽她就笑不出來?
忽然意識到自己三開頭的年齡,程秋來頹喪地靠在椅背上,發出一聲無力地長嘆,莫非真是年紀大了,能輕易被任何小事控制情緒。
晚上八點多,又開始下雪了。
随着越來越密集的鞭炮聲自夜空響起,年味也越來越重了。
程秋來一點也不操心年夜飯吃什麽,如果言亭在,言亭會主動琢磨,言亭不在,一人一貓更省事了。
猜測今天也沒什麽生意可做,程秋來索性沒下樓開門,跟着小花在床上一直躺到十點。
忽然手機叮咚一聲,是鎮上曾找她買過花的某位客戶,對方發來一張照片,直誇贊她熱愛生活有創意。
程秋來看到照片一怔,火速披衣下床,趕到一樓打開了門。
原先擋住半條人行道,墳頭似地雪堆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雪人,身上裝飾着各種花材,色彩絢麗,缤紛奪目,就像恭候新年來到的使者,圓滾滾的肚子上還貼着一張福字,此刻正咧着嘴沖她笑。
已經有不少路過的,或慕名而來的行人正在圍觀拍照,獨一無二的鮮花雪人成了青石鎮一道別樣靓麗的風景。
程秋來不經意勾起唇角,她當然知道這是誰的創意,也猜到他一定在昨夜的暴雪中獨自忙了許久,只為在這一刻,向她獻上獨一無二的驚喜。
鮮花雪人着實令她原先的沉悶情緒一掃而空,無論何時看向門外都令她心情愉悅,她很想當面誇誇言亭,可一整天言亭都沒來店裏。
直到晚上,齊佑安才匆忙過來找她,“那個,姐你這有退燒藥嗎?言亭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