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凋零
第37章 凋零
雖然葉心怡口口聲聲說喜歡, 但程秋來覺得,這個妹妹打心底是恨她的。
或許六歲前她的生活同她一樣壓抑,甚至因為父母都在身邊而更痛苦, 六歲之後她的到來讓她有了肆無忌憚發洩的理由,對她長期的精神摧殘已經成了一種習慣,直到她逃跑後,偏執轉化成恨意, 雖然被暫時壓下,卻永遠無法消失。
她可以再跑,但葉心怡已經不怕她再跑了, 她身邊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個因她拱手讓人而備受折磨, 一個即将面臨人生中至關重要的時刻, 無論哪方都令她無法割舍。
“給我一個月處理這邊的事, 然後, 我去找你,我們好好聊聊。”程秋來妥協道。
葉心怡對這個回複比較滿意,整個人也放松下來, 再瞥一眼桌上的卷子,她好奇道:“這麽上心, 這個言亭是誰呀?是你男朋友嗎?”
程秋來面露不耐煩,“是鄰居家小孩,跟我沒關系,他們因為工作原因先搬走了, 小孩要高考,所以在我這暫住一陣, 考完再去找他們。”
這個回答合乎情理,葉心怡的重點全放在她答應回去這件事上, 于是沒再糾結言亭的身份,走到櫃臺前随手抽出一張名片。
森也花藝,程秋來。
她回頭沖她一笑:“姐,我在家裏等着你。”
葉心怡走後,程秋來在店裏待了一整晚。
她苦心經營了十二年的森也,終于也要說再見了,只是除了眼前親手布置的一切,她自然還有更無法割舍的東西。
她來到三樓言亭的房間,他已經很久沒回來住過,可房間依然幹淨,床上被子疊的整整齊齊,衣櫃裏的衣服也有股清新的花草味,從小到大她給他買的衣服他都不舍得丢,用壓縮袋仔細收起堆在角落。
除了學習不咋地以及成長過程中的一些小麻煩,言亭算是很好的孩子,最起碼在她看來是這樣。
所以她慶幸提前給他留好了後路,她在舒曼秀貼上告示沒多久就買下了那棟房子,這樣一來在她走後,無論言亭今後是富貴還是落魄,日後歸來,總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最後一段路,她會陪他好好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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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高考,大大小小的考試愈發頻繁,成績出的勤,面對一行行冰冷的數字大家都麻木了。
這段時間言亭開了個小竅,成績進步了不少,他興沖沖地給程秋來展示新出的成績單,如果接下來幾次模拟考試都能穩在這個分數,那考上個普通大學基本也不是沒可能。
言亭認為程秋來之所以對自己高考如此上心,是因為她十八歲就出來做生意開店,對大學是有執念的,所以他必須努力滿足她的心願。
幾天不見,程秋來憔悴不少,她的眼神黯淡無光,發尾也有些焦躁枯黃,言亭好奇地摸了摸她的額頭:“老大,你生病了嗎?”
“沒有,這幾天單子多,有點累。”程秋來随口敷衍了句,又拿起他的成績單開始審視,“英語還是短板啊,背不下句子的話,就多練練聽力吧。”
言亭開心地湊上來,“好啊,那從現在起你就跟我說英語吧,老大你說英語特別好聽。”
程秋來莞爾,“高考聽力錄的也不是我的聲音呢,離成功已經很近了,再加把勁啊亭亭。”
言亭喜歡被她哄,像往常再普通不過的周末一樣,他坐在沙發上刷題,她在櫃臺後整理客單或者算賬,魚缸裏的魚時不時咕嚕嚕吐出一串泡泡,店裏安靜的能聽到筆尖跟紙張的摩擦聲。
可言亭太過敏感,早就發現了她的異樣。
當下她既沒有算賬也沒有整理單子,也沒有喝茶,就那麽怔怔地坐在,眼神空洞毫無生機。
言亭故作鎮靜,起身拿杯子走向飲水機接水。
飲水機挨着鮮花冷藏櫃。
無意一瞥,他瞳孔猛地一縮,心跳都漏了一拍。
冷藏櫃裏十幾個儲花桶,上百種花材,此刻全部凋零枯萎,它們耷拉着花頭,枯葉落了滿櫃,浸泡着根部的水早已渾濁不堪,原本生機勃勃的小世界此刻一片死寂。
程秋來可是最愛花惜花,最知道該如何照顧花的人。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言亭不動聲色沒有聲張,直到晚上程秋來打算關門,他才穿着睡衣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說:“老大……那邊電閘忽然壞了,我打電話問的要明天才給修,我今晚能回來睡嗎?”
程秋來自然應允,晚上偶爾聽到言亭在房間裏走動,她會想到被多年前被江驿發現那晚,小老鼠望着他們驚恐無助的模樣。
淩晨,确定程秋來睡熟後,言亭輕手輕腳去到一樓,打開了電腦。
他要搞明白他不在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最好的方法就是查監控,店裏的攝像頭有兩個,一個安置在左上方的牆角,另一個比較高級的就擺在櫃臺上,正對着門口,不僅可以清晰捕捉到人像,還能聽到聲音。
黑暗中,屏幕随着光線撲朔,鼠标随着指尖輕點發出清脆響聲。
言亭直接從自己上次離開之後查起,已經過去太多天了,連快進都顯得格外漫長,他看到她獨自一人整理花材,打掃衛生,迎接客人,拿外賣,扔垃圾,在店裏走來走去,她的世界仿佛只有森也這麽大,小小的畫面美好又溫馨。
他看到江驿又回來過,他們抱在一起很久很久,那些耳鬓厮磨聽不清楚,只聽到程秋來最後提高音調說的那句,等亭亭高考結束。
等他高考結束會怎樣,程秋來被那通電話打斷沒說完,他跟江驿都不知道。
成人禮前夕,他看到她跟高曉麗一起在店裏選衣服,高曉麗試了一套又一套,兩個人邊讨論邊發出笑聲,次日淩晨,他看到她穿着睡衣下樓在店裏坐了會兒,又起身上樓換了身襯裙,拿起車鑰匙出了門。
想到她捧着花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言亭鼻子一酸。
她真的很愛他。
時間線快進到晚上,不停點鼠标的手總算停下。
言亭戴着耳機,将聲音調到最大,一邊看着屏幕上的畫面一邊聽二人對話,仿佛身臨其境,就在那晚的現場。
這些年他不是沒有懷疑過程秋來的身世。
怎麽可能有人比他還要孤單,既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逢年過節也只是待在店裏哪也不去,她喜歡花,花卻不是她賴以為生的手段,她從不在乎生意好壞,總是行世淡漠,主張一切随緣。
她似乎有花不完的錢,對他尤其大方,從小到大給予他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從物質到精神全方位滿足,讓他的腰杆始終直挺,再也不曾羨慕別人半分。
屏幕中,葉心怡轉身離開。
看着程秋來癱坐在地上久久不動的身影,言亭淚流滿面。
他從未想過她與葉心怡之間竟是這樣一種畸形的親情關系,是她逼走了她,她逃到這裏,然後與他相遇,一切是那樣巧合,如命中注定。
一個月後,她會去見江驿嗎?
那他呢?
他才不是什麽為了高考而暫時借宿的鄰居小孩,他與她朝夕相處了十年之久,最依賴她,只依賴她,也只有她。
第二天一早,一樓傳來動靜。
他下樓,看到程秋來正吃力地往門裏拖拽一大箱子花材。
冷藏櫃裏的花和髒水已經全部被她處理幹淨了,大概是怕他留意到。
言亭佯裝無事發生,過去幫她的忙,輕輕松松就把箱子拉進來了,程秋來看着他笑道:“都忘了還有你在,今天又有人幹活了。”
忙碌了大半天,将花材分類處理好放入桶中,再依次擺好,冷藏櫃總算恢複往日生機,仿佛昨日荒蕪只是他的一場幻覺。
而店裏也很快來了客人,對方要求現場制作一束混搭的生日花束,說一小時後來取。
程秋來接了單,回頭看言亭眼巴巴地站在他,便問他:“你要做嗎?”
言亭連忙點頭,按照客人的要求挑選起花材。
如今他的包花技術已經相當娴熟,根本無需程秋來進行指導,她像往常一樣坐在電腦前,打開抽屜挑選今天要泡的茶葉。
她沒發現電腦曾被人碰過,更想不起來還有監控這回事,于是她對言亭昨夜的崩潰一無所知。
言亭站在操作臺前,背對着她忙碌,忽然道:“老大,等我高考完我們去哪裏的海邊玩?”
程秋來立即在心裏估算了大致時間,笑他:“還沒考呢就想着出去玩了?”
言亭頭也未回:“先計劃好呗。”
程秋來點頭道:“好,你看吧,不過不能玩太久,我們盡快回來。”
言亭:“你有什麽事嗎?”
“花店旺季,老客戶找不到人該着急了。”
“噢。”
程秋來挑好了要泡的茶葉,熱水一澆,清香四溢,袅袅霧氣騰空而起。
如輕紗遮住漫長時光,模糊了少年背影。
江驿不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多久,再醒來,已經在葉心怡為他特意裝修的,個性十足的房子裏。
他沒想到自己的手機會被監視,更沒想到她會親自去找程秋來。
正當他為程秋來感到擔憂時,葉心怡回來了,一進門便抱住他狂笑不止,直到笑出眼淚,整個人都因過度興奮而顫抖。
“小傻狗,你可真傻啊哈哈哈!你是樂意假裝自己是狗,我姐是真拿你當狗啊!”
江驿不明所以,直到葉心怡說出她跟程秋來的關系,終于緩緩閉上了眼。
“我姐讓你跟我談,那就是把你送給我啦!”葉心怡捧着他臉親了又親,迫使他看着她,語氣認真道:“不過寶寶你放心,她敢欺負你,我不會放過她的,一個月後她會過來找你,到時候怎麽辦,你說了算。”
江驿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她,他想聽她親口說出為什麽,就算不愛了,就可以這樣作踐他嗎。
他喃喃地重複:“一個月後……”
葉心怡靠在他的肩頭道:“是啊,一個月後,總要給她個準備的時間,反正她也跑不了……而且她說什麽寄宿的鄰居小孩要高考了,這家夥還挺熱心腸的,對了,那小孩你認識嗎?叫言亭。”
“言亭……”江驿忽然苦笑,抿了抿唇道:“盯着他,程秋來不會不管他的。”
“他也離不開程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