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交待
第20章 交待
言亭再回到森也時, 江驿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
程秋來沒在喝茶,也沒在忙碌,就盯着雜亂的桌面愣神。
言亭仿佛無事發生, 對她交待道:“花已經按時送到了,單主很滿意。”
程秋來擡眼皮看他:“辛苦了。”
言亭說:“沒事的話我先上樓了。”
程秋來不語,直到他身影即将消失在樓梯口,才開口叫住他:“亭亭。”
言亭頓住, 沒有轉身。
程秋來也沒回頭,只是淡淡道:“我不會不管你的。”
言亭沉默幾秒,兀自上了樓。
程秋來瞬間頭疼了, 從他的表現來看, 明顯是聽到了方才江驿說的話, 也聽到了她模棱兩可的回答。
她知道這很難不讓他多想, 因為他是被抛棄過一次的, 現在那個救下他的人又要把他送走,可想而知他心裏有多難過。
他本就善良敏感。
好在言亭并未表現出任何情緒,晚上她帶他出去吃飯, 他也高高興興去了,跟四年前一樣, 吃完一起去逛超市采購生活用品,他再也不是那個把購物車當滑板的調皮小孩,而是推着購物車跟在程秋來身後的安靜少年。
程秋來問他有沒有需要的東西,言亭搖了搖頭表示沒有, 她就沒再問,她知道這些年言亭攢下了不少零花錢, 凡是店裏客人是現金支付,程秋來除了把紅的抽走, 剩下的基本全給了他。
但離開時,程秋來還是在超市門口的小攤位給他買了包糖炒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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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這是他的最愛。
言亭歡喜地接過:“謝謝老大。”
恍然間,這個稱呼已經被他叫了四年,程秋來也從最初的不适轉為坦然接受,她像他的長輩,也像他的朋友,他們通吃同住,彼此照應,也彼此習慣。
周日下午,程秋來正在守店,言亭忽然背着書包穿戴整齊從樓梯上走下來。
她疑惑道:“你要去哪兒?”
“回學校。”言亭道:“我騎車去,到時候再騎車回來。”
“不行,太遠了。”程秋來一口回絕。
就算個子再高,到底也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她理解他自尊心強,被高曉麗告狀後不想再蹭他們家的車,便對他說:“以後我來接送你。”
反正小學就是這麽過來的。
“不用,老大,我上次坐車回來觀察過了,那條路騎車很方便,也很安全,有不少我們學校的呢。”言亭道。
“他們多大?你才多大?”程秋來反問他。
言亭坦然看着她道:“我也不小了呀。”
程秋來盯着他那雙好看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忽感煩躁,移開目光嚴厲道:“總之,不行。”
他不敢忤逆程秋來,靜默地站了會兒又轉身上樓了。
第二天一早,睡夢中的程秋來忽然接到來自隔壁高曉麗的一通電話,對方語氣不悅,質問他們都準備出發了言亭怎麽還沒下來。
程秋來暗叫不妙,火速穿衣下床趕往樓上。
果然,房間門開着,床鋪收拾的整整齊齊,衣服書包跟人都不見了。
停在門市側邊的單車也不見了。
程秋來怒火攻心,忍着火氣不停跟高曉麗道歉,對方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打趣她道:“亭亭被你帶了幾年,這脾氣見長啊,訓了兩句還鬧起脾氣了。”
程秋來:“孩子大了有主見,你別往心裏去。”
高曉麗這才帶着倆一臉茫然的兒子走了。
一直焦慮到中午都沒接到學校或者班主任的電話,她猜言亭應該已經平安到校,懸着的一顆心這才放下,不過依舊怒意難平。
這還是他長這麽大第一次不聽她的話。
接下來的兩周程秋來都看不到他,所以言亭對此一點都不擔心。
高曉麗大概跟倆兒子嘀咕了一道壞話,小瓜小果到達宿舍時臉色都不太好看,埋怨言亭“擺譜”,言亭沒搭理他們兩個,到點收拾好課本自顧自去教室了。
作為班長,張子涵永遠是第一個到教室的,把自己的桌椅擦幹淨之後,又把言亭的桌椅擦了一遍。
這一幕剛好落到言亭眼中。
張子涵倉皇地站起來,拿着紙巾不知所措。
言亭放下書包,大方地沖她道謝:“謝謝你啊。”
“沒事。”張子涵背過身的剎那臉頰通紅,索性又抽出幾張紙若無其事地把前後左右的桌椅都擦了。
大課間,小瓜小果來叫言亭出去打球,言亭剛出教室,便被同學通知去年級主任辦公室一趟。
除了年級主任,在場的還有七班班主任和負責學生日常的生活組長,也就是武靖和的姑姑,此刻三人臉色都不大好看。
年級主任指着屏幕上的監控畫面,質問他跟染着黃毛的社會青年是什麽關系。
畫面中,他們五個都穿着靜遠的校服,可偏偏張超群對他最親昵,弓腰谄媚的地站在他面前,全然一副忠誠小弟姿态。
也難怪只有他被叫到了辦公室,其他人都沒事。
言亭稍加思索,坦白說了自己跟張超群,武靖和,張子涵是小學校友的關系,兄弟倆則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生活組長皺眉打量着他,道:“我聽小和說過你,你小學的時候打架很厲害,是吧?”
言亭沉默了,貌似他也沒動過幾次手啊。
見他不吭聲,大家權當他默認了。
班主任也擺出架子勸他:“言亭同學,你家人把你送來靜遠,一定是對你報有很大期望的,你未來還要在靜遠度過五年時光,在這期間我們希望你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你要多想想自己的未來,不要跟社會人員密切來往,你看看,影響多不好。”
言亭:“我知道了,鄒老師。”
年級主任反複調看監控,犀利地眼神再次看向他:“言亭同學,你跟張子涵只是小學校友嗎?”
言亭不解:“是。”
三個大人面面相觑不知該如何開口,單通過監控來看自打出校門起張子涵的眼睛就沒離開過言亭,少女心思簡直不要太明顯。
“相信你也知道,張子涵是以全市第三的成績被我校錄取的,她不止是七班的班長,你的同桌,更是我們靜遠重點培養的好學生,所以無論你們是什麽關系,一旦影響到張子涵同學的心态和成績,我們是不會坐視不理的。”
言亭稍加思忖,決定将張子涵跟張超群的關系瞞下來,便應道:“好的主任,我記住了。”
見言亭還算老實,年級主任便将他放回去了。
下午班會,班主任以調整座位為由,将言亭的座位調到了倒數第二排,對此言亭毫無異議,他個子在班裏算高的,也不近視,無論坐哪都是一樣的。
倒是張子涵背影失落,時不時回頭看他一眼,神情格外無助。
班裏大部分人是有些幸災樂禍的。
他們早就看出班裏最帥的跟學習最好的關系不一般,現在老師把他倆調開,正是大家喜聞樂見的場面。
然而接下來的幾天,張子涵照常學習做筆記,言亭照常跟小夥伴打球,倆人偏偏沒有任何交集,除了發練習冊和卷子,倆人一整天連句話都不說。
周四體育課三個班一起上,自由活動時武靖和悄悄對他們說:* “張子涵有麻煩了。”
小瓜小果立馬豎起八卦的耳朵:“她怎麽了?”
武靖和看向籃球場上的高中部學生:“有個高二的跟她表白,她不同意,那人好像在學校有點背景,已經連着堵她好幾天了。”說着看向言亭:“你倆一個班的,你注意到她最近不對勁沒?”
言亭一臉懵,他還真沒怎麽關注她。
“真慘啊,長得漂亮學習還好,也難怪被盯上。”齊佑寧感嘆道。
相對其他人的平靜,齊佑安要憤怒得多:“高二的跟初一的表白???還是人嗎?他怕是不是知道她哥是誰,張超群不把他皮扒了算好的!”
齊佑寧附和:“對對,告訴張超群!”
想到張超群那毛躁不過腦的性格,言亭皺眉道:“不要告訴張超群。”
又補充道:“告訴年級主任就行。”
他們不會允許重點培養的好學生出問題。
齊佑寧小聲嘀咕:“年級主任有什麽用啊……指不定人家爹比她官還大呢。”
說到底,這事還得靠張子涵自己解決。
然而周五放學,還是東窗事發了。
言亭正在班裏值日,武靖和火急火燎地跑來找他:“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出事了言亭!張超群帶人找上門來了,正在校門口叫呢!”
等倆人小跑到校門口,前邊已經圍了烏央烏央一群人,有學生,有負責溝通的老師,年級主任也在內。
張超群拎着根棒球棍,帶着一幫小弟正扯着嗓子大喊大叫:“高二九班的王志帥你給你爹滾出來!敢騷擾我妹子就別當縮頭烏龜!你個畜生玩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你班主任在哪裏?校長在哪裏?今天必須給我個交待,不然這事沒完!”
言亭環視人群,一眼就找到了正往樹後邊躲藏的齊佑寧的身影,對方貓貓祟祟一探頭,正對上言亭犀利的目光,當即吓得身形一顫。
他跟張超□□情不深,對他的了解也僅限于豪爽講義氣,完全沒想到會是這麽沖動的性格,早知道就聽言亭的了,現在鬧得簡直不能再難看。
年級主任勢單力薄,根本勸不住正在氣頭上的張超群,此時冷汗漣漣,方知自己上次誤會了言亭,原來校方重點栽培的乖巧學霸才是與社會人員維系關系的正主。
此時乖巧學霸早已急的跳腳,一邊紅着眼低聲哀求一邊用力推搡想把張超群弄走,奈何體型差距過大,後者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嘴裏仍髒話不斷。
年級主任一咬牙,随手拉過最近的一個學生:“去初一七班把言亭叫過來,快去!”
話音剛落,只見言亭穿過人群慢悠悠朝着張超群走去。
張超群此刻就像一只失去理智滿腦子戰鬥的野獸,根本無人敢靠近,此刻衆人紛紛為言亭捏了把汗。
“是我沒保護好子涵,我向你道歉,對不起。”言亭壓低聲音道。
張子涵臉上挂着淚珠震驚地看着他。
“這件事交給我處理,我向你保證一定會把王志帥找出來,給你一個交代。”言亭認真道:“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子涵以後還要在這讀書,多少要給那些校領導個臺階下。”
張子涵連忙道:“哥,不怪言亭,是我沒有對他說……我以為我自己可以解決的。”
張超群怒氣漸小,先是狠狠瞪了張子涵一眼,又不甘地看向言亭:“找出王志帥來你又能怎麽樣?你敢揍他嗎?”
“張超群。”言亭忽然淡漠地叫了他一聲,眼神陡然不悅:“你不相信我,是嗎?”
張超群愣住,看言亭這副模樣明顯是有點生氣了,但凡他這會兒點一下頭,恐怕言亭會立馬轉身就走,今後再也不跟他有任何瓜葛。
仔細想想,言亭行事的确從未令人失望過。
于是他抿了抿嘴,艱難道:“那行吧……反正那孫子躲在學校裏我也進不去,就交給你了,你可一定得把他找出來!”
言亭點頭。
張超群這才瞪了眼圍觀的吃瓜群衆,不情不願地帶人走了。
事态平息了,言亭跟張子涵也出名了。
張子涵因為有個混子哥的緣故背地裏被嘲諷的更厲害,而言亭能三言兩語勸走失了智的瘋子,潛在本事不言而喻。
言亭沒有親自出面,而是找到球場高年級的學生,讓他們給吓破了膽的王志帥帶話,周五放學出來當着張超群的面給張子涵道歉順便手寫保證書簽字,這樣既能保住校領導的面子,張子涵也不用再受其困擾,這事就算了了。
雖然沒能暴揍那小子一頓,但這個解決方式張超群也是比較滿意的,言亭說的沒錯,他們還要在這個學校就讀五年,不能僅憑一時沖動斷送了妹子的前途。
冷靜下來,他反而感激言亭那天站出來給了他個臺階下。
而他表達感激的方式就是讓張子涵叫他出來,請他吃飯。
張子涵看出他表情為難,便替他想了個很好的方法回絕:馬上月考,言亭拜托她為他補習功課。
張超群秉着不能耽誤倆人學習的原則,只好作罷。
周五放學又到了兩周一次的回家日子,私家車将校門口堵的水洩不通,等倆小時後天快黑了人群才漸漸散去。
言亭離開學校時校園裏基本已經沒啥人了,他的單車就停在學校門口的車棚裏,此刻孤零零靠在那十分顯眼。
他騎上車,思忖回去該怎麽面對程秋來的質問。
餘光無意一瞥,看到張子涵背着書包正在公交車站獨自等車,此刻站臺也就她一人,路燈之下顯得身形異常單薄。
畢竟是替自己撒謊才這麽晚離開的,言亭于心不忍,騎到她面前冷不丁剎車,将她吓了一跳,呆呆看着他。
“你家住哪裏,我送你回去吧。”
張子涵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少年藏在校服下,輪廓清晰流暢的背部線條近在咫尺,言亭帶着她騎得又穩又快,她不敢觸碰他的身體,只能緊緊拽住他揚起的衣角,若無其事地擡頭欣賞天上的月亮。
這一幕剛好被正在等紅燈的某個副駕駛乘客拍下,他唇角揚起,牙齒輕輕碾過舌釘,眼中盡是對青春由衷地贊美。
下一秒,他把這張照片發給了程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