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1
第01章 Chapter01
Chapter01
“江臯,兩條平行線是不能相交的。”
占了幾乎半面牆的透明窗戶分割出了兩個世界。
窗外烈日炎炎、層疊的綠色随着微風輕輕搖曳;窗內氣溫舒适,小男孩魏疏雲正拿着鉛筆,溫柔且正經地教着紮小羊角辮的江臯做題。
他們這個周末布置的作業是用尺子畫平行線,但不知道為什麽,江臯總是要把兩條線畫得相交在一起,硬生生把他們從平行改為相交。
可她相交線也不好好畫,兩條線相交後也不将其延長,就徒留一個交點處的一個黑點,看着像一個大寫的V。
“你看,是這個樣子的。”小魏疏雲肉乎乎的小手捏着捏着2B鉛筆,借助尺子在草稿紙上畫了兩條直線給江臯做示範:“先畫第一條線,然後把尺子往下一點點,再畫另一條,這樣就畫好啦,很簡單的。”
小江臯晃了晃腦袋,卻沒說懂了還是沒懂。
路過的江媽媽看見兩個小豆丁坐在椅子上,各自晃蕩着兩條小短腿,心都化了,走過去一人揉了一下腦袋。
小魏疏雲擡起頭露出有些害羞的笑容,而小江臯有些不爽地搖了搖頭,還瞪了她媽媽一眼。
江媽媽被她瞪得更想使壞了,一邊放下水果盤同小魏疏雲說別客氣,一邊偷偷扯了一下她的小揪揪,而後迅速逃離現場。
但這回江臯沒有瞪江媽媽,也沒有追上去。她低下了頭,看着她和魏疏雲緊緊挨着的膝蓋。
她突然道:“魏疏雲,我不喜歡平行線。”
小魏疏雲眨了眨睫毛卷翹的眼睛:“為什麽?”
“因為那天,你用我和你打比方。”小江臯道:“所以我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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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魏疏雲愣了好久,才想起昨天上課講平行線的時候,江臯正在打瞌睡,他不得已在放學路上給她講了一遍上課內容。
那個時候他一只手正拎着裝書的袋子,只能借了小江臯的左手,和自己的手一起比了一個平行線。
小江臯說完話後,再次握住小魏疏雲的手腕,讓他将手掌攤開放平,把自己的指尖和他的指尖碰在了一起。
兩個手掌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肉乎乎的V字。
小江臯這才露出一點得意的笑容,奶聲奶氣卻又似乎十分成熟地道:
“魏疏雲,我們會相交,而且相交後,永遠不會再分開。”
——
魏疏雲突然從夢中驚醒。
黏膩的汗液布滿全身讓他有些不适,他往下拉了拉被子,用手臂撐着坐起身來。
清晨的亮光透過紗簾照在他發力的手臂上,隐約照出幾分漂亮幹淨的肌肉線條。
床頭櫃上的電子鬧鐘安安靜靜,上面顯示6點17分。
他平常7點起床,距離他正常的起床時間點,還有43分鐘。
雖然身體裏殘留着些許睡意,但頭腦卻已經清醒了過來,正通過神經細胞告訴魏疏雲,它已經不想再睡了。
作為朋友口中的人生贏家模板,魏疏雲存款充裕、有房有車、工作安逸、性格佛系、身體健康,業餘愛好就是看看書和電影、堅持運動,因此也并沒有太多煩惱可言,很少失眠。
除非特殊情況,否則必定是晚上10點40上/床,11點入眠、第二天早上7點自然醒。
這已經成為刻在他骨子裏的生物鐘了。
那為什麽今天是個例外呢?因為……做了一個夢嗎?
一個有關幼年回憶的夢,而夢裏出現的,是一個再也見不到的人。
魏疏雲突然想嘆氣,卻又不知道自己想嘆氣的原因是什麽。
他從床上起身,走到窗邊将紗簾拉開了一點。外面天有些灰蒙蒙的,手機上顯示今日天氣,預計會有小雨。
難怪身上黏糊糊的。
時間還早,于是魏疏雲決定浴室洗個澡。
7點整他換好了衣服吹幹了頭發,在廚房給自己做了一碗肉沫面,煎了一個金黃的雞蛋;8點整收拾好一切準點出門,開車去S大。
不出意外的話,他會遇到小幅度的堵車,但時間不會太久,他将在8點20左右到達停車場,确認一會兒的上課內容後,10點25到達第一教學樓217教室,10點30準時上課。
如果不上課,這個流程就會變成8點25到達設計院樓下,8點30開始工作。
他習慣性做好一切的準備與規劃,确保萬無一失地完成。
8點21分,魏疏雲的黑色林肯駛進了建築學院旁的教師專用停車位,他推門下車,在一聲聲“魏老師好”中走進了學院大門。
還有9分鐘就是第一節課的上課時間了,除了部分過于懶散的學生,大部分學生都已經出現在了學院大樓中。
S大的建築學院算是這兒的景點之一,是由已故的前院長親自設計的,造型古樸又新潮,在一棟棟嚴肅板正的教學樓裏鶴立雞群,隔三差五還有不同的人進來取景。
不過畢竟是建院嘛,自家大樓都設計的都不好看,這些老師可以集體辭職了。
大樓過了第一道門後,是一個三米多的玻璃長廊,因為天上陰雲密布的關系,此刻的長廊內有些暗。長廊兩側豎着用料紮實的木質宣傳牌,上面正用彩色工字釘釘着各種海報,從社團招新到學院活動應有盡有。大概是為了不負設計類學生的名頭,每張海報都做的創意十足,連學院附屬的咖啡廳招兼職小時工的海報,都做出了一副知名大廠招管培生的氣勢。
8點25分,魏疏雲準時推開了辦公室的玻璃門。
“來來來給錢給錢!”魏疏雲剛推開門,就聽見裏面傳來一個有些興奮的男聲:“快點啊,張老師、林老師你兩輸了啊!快給錢!”
“傅家和你是不是跟魏老師串通好了,讓他特意在樓下等到這個點上來啊!”林俊一邊不爽地微信轉賬一邊念叨:“我知道魏老師一向準時,但怎麽會有人可以做到正好卡在25分進辦公室呢!”
張文月在一旁表示贊同:“我同意林老師的觀點。”
傅家和一邊美滋滋收款一邊沖慢慢進門的魏疏雲努了努嘴:“我兩,大學老同學了,他的習慣我還能不知道?大學時候上專業課,魏疏雲別說遲到了,8點30的課,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都是8點25到教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魏疏雲聽他們聊天,不用問都知道是他們三個人拿自己幾點進辦公室的事情打賭了。
這三個人都是和他差不多同時間進S大建築系任教的老師。傅家和是他大學同班同學,林俊和張文月則比他們大了五六歲。
一個辦公室八個人,比起其他幾個40+、50+的資深老師,他們之間的喜好和年齡差距已經非常小了,又因為建築學院的老師很多都在自家大學的附屬設計院打第二份工,所以彼此之間關系不錯。
但因為大學不比高中,建築設計也不是個非要朝九晚五坐在辦公室的崗位,所以魏疏雲這個維持了6年的習慣林俊和張文月并不清楚。
他走到三人身邊,露出了溫和的笑意:“下次再跟傅老師打賭,你們跟我串通,我在門口站崗都要站到26再進來。”
張文月打了個響指,笑道:“魏老師夠意思!”
“別啊魏疏雲,咱兩十幾年的交情呢,你不可以這麽對我!”傅家和用胳膊卡住魏疏雲的脖子,另一只手比了個手刀做威脅狀。
魏疏雲笑道:“那你請我們三個喝咖啡,我們考慮一下不排擠你。”
林俊和張文月在一旁起哄,傅家和裝作痛苦的樣子嘆了口氣,認命地打開咖啡外送。
魏疏雲拍了拍傅家和的肩膀,忍不住彎起嘴角:“榛果拿鐵,謝謝。”
10點25分,喝完咖啡的魏疏雲準時到達了教室。
距離上課還有5分鐘,但教室裏已經人滿為患,魏疏雲走上講臺的時候,有學生沖他喊:“魏老師你今天也好帥啊!”
另一個就坐在講臺下的學生朝魏疏雲擠了擠眼睛,小聲道:“魏老師,今天又有好多其他學院的學生來欣賞老師的美貌。”
實際要上這門課的學生不多,只不過分配教室時沒有其他數量正好的教室了,便給魏疏雲分了個大的。理論上來說就算所有學生全都到齊也只能坐滿三分之二,怎麽可能這麽滿滿當當。
全都是沖着S大第一男神老師的名頭來湊熱鬧的。
魏疏雲輕笑一聲,并不在意:“希望他們都可以有所收獲。”
學生聳了聳肩吧,故作深沉地打趣道:“雖然魏老師講得很好,但以這些人的花癡程度,估計他們只能收獲一個美夢,比如今晚和魏老師在夢裏談戀愛什麽的。”
最開始大喊魏老師今天也好帥的學生在一旁痛心疾首道:“是啊,我都看了一年了,還是會因為沉迷老師的美貌無法學習。”
前面的學生嗤笑一聲:“挂科不要怪魏老師,我的朋友。”
“滾。”
周遭的同學哈哈大笑起來,魏疏雲也忍不住笑着搖了搖頭。
他今年帶大二,主要負責兩門課,一門是今天要上的建築歷史,一門是跟另一個資深老師一起負責的專業課。
建築學院的專業課和其他學院不太一樣,沒有老師在講臺上課,而是跟着老師做設計,相比其他專業的師生關系,會稍微更親近一些。而上課的這些學生,除了某些蹭課的,基本都是他大一就帶過的。知道魏疏雲脾氣好,開起玩笑來也更加大膽一些。
12點20分,結束了今日的上課內容,魏疏雲裝好筆記本電腦正要往外走,卻被一個學生攔在了門口。
是一個很漂亮的女生,笑起來非常閃亮:“魏老師,中午您去哪吃飯呀?學校附近新開了一家餐館,要不要一起去?”
剎那間,無數原本準備沖-刺去食堂的學生停下了腳步。
雖然幹飯很香,但八卦有時候比幹飯更香!
作為建築學院乃至S大都有名的男神老師,大家都覺得,魏疏雲雖不至于到衆星捧月的程度,但身邊莺莺燕燕總歸是少不了的。
而被人攔路表白或者搭話,不至于說很常見,但總歸也少不了。
但實際情況是,魏疏雲來學校好幾年,基本都是下完課就走人,就算偶爾被人攔住,那也是問題目或者問作業,很少出于私心。
有學生煞有介事地在學校論壇分析過原因,說魏老師看起來雖然溫文爾雅,脾氣也好,但當一個人優秀到某種程度的時候,反而沒有什麽人敢找他搭話。
因此,這是多年以來,第一個敢攔住魏疏雲,并且還是當着無數人的面攔住魏疏雲的人。
有教室後排的學生仗着離得遠,當場就開始八卦起來:
“那個女生不是建院的吧?”
“你不知道嗎,我們學校校花,唐悅琳,文學院的研究生。”
“文學院研究生?6666”
“她好像在追魏老師,我聽有人說她找魏老師好多次了。”
“師生戀?不太好吧……”
“這有啥的,不要這麽封建,又不是一個學院的,而且唐學姐研究生都快畢業了。”
“也是,不過……校花倒追都這麽辛苦嗎?”
“對面可是魏老師啊!你以為S大第一男神是開玩笑的?”
兩位當事人有沒有聽到八卦學生們并不知曉,他們只看到魏疏雲聽完唐悅琳的邀請後,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聲音也如同上課時一般溫和:“謝謝你的邀請,但是不用了,我準備在食堂吃午飯。”
唐悅琳笑容明媚,并不氣餒:“那個餐廳真的超好吃的~”
說着,她露出了有些委屈巴巴的表情:“魏老師,您都拒絕我好多次了,這次就給個面子嘛,好不好?”
漂亮女生做出可憐的表情,對無論男女、任何生物,殺傷力都是巨大的。
但在她對面的魏疏雲卻無動于衷。
“抱歉……”
魏疏雲一句禮貌性的道歉還沒說完,唐悅琳飛快地打斷,繼續道:“老師就和我一起吃一頓飯,這頓飯之後,只要你不願意,我就不會再這麽做,可不可以?”
一部分靠得近的學生聽見了唐悅琳說話的內容,發出了小幅度的騷動。
人類相比于動物最大的不同,就是羞恥心。
而唐悅琳當着無數同學的面說出這句話,幾乎是将自己的尊嚴往地上踩了。所以魏疏雲毫不意外地看到,在她看似挂着笑容的平靜面孔下,藏着不少忐忑與不安。
她的笑容很勉強,她并不像自己現在看起來那樣灑脫。
可魏疏雲的想法卻并沒有停在唐悅琳的身上。
他靜靜地看着這個場景,思緒不知道為什麽莫名其妙地飄遠了,扯着一些亂七八糟的過往記憶,在他的大腦裏留下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女孩子大庭廣衆之下表達心意被婉拒,是不是……像這樣才對?
他身邊可以稱得上朋友的女性并不太多,大多都是友好的點頭之交,所以他只能通過一些文藝作品或者道聽途說知曉女性。
而在他并不算多深刻廣泛的認知中,他覺得似乎女孩子大多數應該像這樣,在意自己的尊嚴與臉面,即便鼓起勇氣再次發出邀請,也多是忐忑不安、帶着孤注一擲的勇氣。
而不是像江臯一樣,表白被他拒絕只是“哦”了一聲,然後面色如常地問:“你去哪個食堂吃飯?”
沒有忐忑不安、沒有緊張害怕、仿佛她剛剛不是在和魏疏雲表白,只是真的單純地問他“你餓了嗎?”
大腦翻湧的疑問和回憶比思考能力先一步出現,所以等魏疏雲腦子裏冒出江臯的臉時,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花了将近六年時間才慢慢掩蓋的名字,又像不小心被人鑿開的泉口,咕嘟嘟冒出了水來。
那些水順着他的血管奔湧,裹挾着他賴以生存的血液,在他靈魂深處寫出了兩個字:
江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