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病逝 單更
第97章 病逝 單更
“程大嫂家離得近, 我來的時候她就在這裏幫工了,姐姐也看到了,我們這裏人多, 百多個人的齋飯可是極不易的, 雖說也有其他人幫忙, 可這裏老幼病弱者居多, 這份差事實在辛苦,但她夫君過世的早, 膝下一雙兒女還未長大, 家裏除了二畝山地的收成, 也就只有這點兒幫工的錢, 她的病自然沒法子治的……”
去往程大嫂家的馬車上,阿朱、阿秀與阿彩三人與姜離對坐着, 阿朱年紀最大,正一臉唏噓地向姜離解釋, 姜離聽得心緊, “前次我來時怎麽沒提起?”
阿朱嘆道:“我也是去歲秋天才知程大嫂病在何處呢, 她往日發病時只說身上痛, 也未說到底哪些地方痛, 去歲秋天我才知道病在胸乳處,這自然不好到處說的,且她本就體弱,經常感染風寒。”
姜離心中明白, “石癰風若是輕症還可調理。”
阿朱搖頭, “病情嚴不嚴重我也不明白,我就記得年前那會兒她咳嗽的厲害,人也瘦了一圈, 臉色也發青,舊病好像也一同發了,臘月二十幾便做不了活回去了,大過年的,濟病坊內忙碌,慧能師父念我們都是半大孩子,也不讓我們自己出門的,便也沒機會過去看她,本想着她過了上元節應該能回來的。”
阿秀也道,“程大嫂平日裏勤苦心善,我此前喉嚨老是腫痛,程大嫂自己通幾分藥理,還給我帶過自己家裏的野菜吃,吃了之後果真好了。”
阿朱接着道:“她自己久病成醫,知道許多偏方,若是大家誰病了便先找她問問。”
姜離了然,“我上次來的時候,你們提到過的農家大嫂便是她。”
三人齊齊點頭,姜離便安慰道,“好,你們不必擔心,待會兒給她看了,我來負責她的藥材,無論何種病,都得用藥才好,阿秀,慧能師父說你好多了,我瞧你氣色也好了,你們兩姐妹近來如何?”
阿彩不會說話,只朝着姜離比劃,姜離欣然道:“你也開始認字了?”
阿彩腼腆地點頭,阿秀攬着妹妹道:“阿彩比我們都聰明呢,她雖不會說話,記性卻極好,惠明師父教我們寫自己的名字,她記得比誰都快,後來教我們三字經,她也記得最快,惠明師父每天都誇她呢。”
阿彩被姐姐說的更不好意思,阿秀又道:“大抵四五日前,濟病坊來了一對夫妻,說是長安城城南做絲綢生意的商賈,因年老無子嗣,想收養一對兒女,當時我們正在學堂學寫字,那位夫人看了半晌很喜歡阿彩的,可一聽阿彩不會說話,登時失望至極,她本憐惜阿彩還有些舉棋不定,可那位老爺是一定不會收個啞女的,這事便沒了希望。”
阿彩面上笑意散去,有些內疚起來,阿秀拍拍她的腦袋,“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
阿朱在旁道:“想開些,以後這種事還多着呢,好些人想來收養孩子,可咱們這樣的出身,真正成的并不多,且就算被收養走了,又知道過着什麽日子?收養的孩子到底隔一層,這世上真正的大善人不多。”
姜離也道:“阿彩不會說話,被收養去別處也令人擔憂,除非誠心極足又知根知底,不然不好托付。”
阿秀點頭,“薛姐姐說的是,妹妹在我身邊我才最放心,吃苦也沒什麽。”
說着話,馬車一路往西北方向行去,越走越是偏僻,小道也愈發泥濘,待過了一座年久的石橋,便進了程大嫂家所在的村子。
阿朱掀開簾絡指路,又走了一刻鐘,便見三五間村舍坐落在一片杉木林之間,阿朱指向其中一家,長恭馬鞭起落,直奔程家而去。
“程大嫂的夫君姓于,是七年前過世的,她如今養着年邁的公公婆婆,膝下一雙兒女,長子今年十二歲,女兒才八歲,偶爾也幫相國寺做點兒跑腿的活兒。”
随着阿朱所言,一戶農家小院越來越近,小路自後繞向前,待馬車到了院外,懷夕耳力極好,先面色一變,“怎麽有人在哭?”
正午時分,天上灰蒙蒙一片,寒意尤重,凜冽的寒風吹得杉木林嘩嘩作響,姜離和阿朱幾人都聽不分明,但懷夕肯定道:“真有人在哭。”
姜離眉頭皺起,下馬車上前叫門,不多時門後傳來急促腳步聲,下一刻,一個眼眶通紅的中年男子将門打了開,“你們是何人?”
中年男子一臉茫然,姜離卻一眼看到了他腰間的孝帶,她一驚,“我們是來找程大嫂的,您這是……”
一聽此言,中年男子面上悲色更甚,“你們找阿桂?她……她兩日前已經病逝了,你們來晚了——”
“什麽?程大嫂病逝了?”
阿朱從姜離身後探出身子來,阿彩和阿秀也吓了一跳,中年男子看了看幾人,阿朱連忙道:“我是相國寺濟病坊的,我們是來探望程大嫂的,這位是薛姐姐,她會醫術,是想來看看程大嫂給她治病的……”
中年男子明白過來,見姜離衣飾不凡,忙拱手道:“多謝好心了,可惜阿桂等不及,在前日半夜病逝了。”
這時姜離幾個才聽到院子裏的哭聲,姜離越過男子肩頭往後一看,便見正堂挂着缟素,堂內停着一口黑漆棺椁,是在給程大嫂辦喪事。
姜離忙道:“到底怎麽回事?程大嫂不是回來養病嗎?”
中年男子擡手做請,“小姐請進院說話……”
幾人先後進門,便見靈堂內布置簡單,程大嫂一對兒女正跪在棺材旁燒紙,靈堂角落裏坐着一對鬓發花白的老夫妻,見有客人來,二人拄拐來迎。
中年男子先道:“在下名喚程文智,阿桂是我妹妹,我是昨天早晨得了消息趕過來的,我們家在二十裏外的白河村,當年阿桂嫁過來的時候,妹夫人老實也有氣力,後來,阿桂命苦……”
“阿桂是臘月二十三便回來養病的,初二那日我們過來拜年,還來探望過她,當時她咳得厲害,人也昏昏沉沉沒半點精神,我和她嫂子送了年貨,又留了二兩銀子做她看病的銀錢,走的時候還交代讓她看大夫,可沒想到她這幾日并未用藥。”
說話間兩位老人家迎了出來,姜離上前見禮,便見二人弓背彎腰,手腳多有不便,姜離寒暄兩句,令二人歇着,先和程家大哥說話。
她凝聲問:“程大嫂為何不曾用藥?走的時候是何症狀?好好一個人,怎麽會病危了都不看大夫?”
許是她語氣有些嚴肅,程文智反應了過來,苦澀道:“姑娘莫不是擔心這家裏有人故意不給阿桂看病?”
他無奈搖頭,“那倒沒有的,他公公婆婆姑娘也看到了,身體不好,耳聾眼花的,也不是能坑害人的性子,我這侄子和侄女也都是老實性子,更何況病的是他們的親娘,我來的時候我妹妹已經咽氣多時,人只剩一點兒溫熱,是我外甥去叫的我,我只見阿桂吐了許多血,滿屋子都是血氣,已是救不回來了。”
“至于為何不看大夫,我也不明白,或許是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不願浪費銀錢,以為這一次也能和從前一樣挺過去吧,她不看大夫,平日裏就吃些野藥材,想把銀子留着讓我侄兒侄女以後有個傍身……”
姜離看一眼正堂的棺椁,“程大哥,我瞧着尚未封棺,不知能否讓我瞻仰一下程大嫂遺容?”
程文智一驚,姜離衣飾氣度皆是不俗,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尋常這樣的小姑娘聽說死了人,早就吓得面無人色,可眼前這位,不僅不慌不亂,更還要親眼看看已死了兩日之人,他遲疑道:“我妹妹過世兩日,只怕會吓到姑娘。”
姜離搖頭,“這個您不必擔心。”
阿朱幾個孩子已經悲痛地哭起來,程文智看了衆人一圈,終是點頭,“也好,姑娘跟我來吧……”
靈堂裏兩個孩子與阿朱認得,見姜離要開棺,面上多有不解,阿朱幾個到底不敢看死人,只上來與他們說話。
程文智一把推開棺蓋,“妹妹,有位薛姑娘來看你了。”
他說了一句,姜離已上前來,傾身一看,便見程大嫂面色青灰地躺在棺椁之中,身上是一件醬紫萬字紋壽衣,她雖過世兩日,但如今深冬天寒,屍變并不明顯,她的發髻被整整齊齊梳好,壽衣領子也扣的嚴絲合縫,青白的雙手交疊放于身前,面容透着安詳之意,看得出遺體是被仔細裝殓過的。
姜離仔細觀其面容,又細細看了看裸露在外的雙手與腕子,片刻點頭道:“我帶着幾個孩子給程大嫂上柱香吧。”
程文智掩上棺椁,姜離果真帶着阿朱幾個上香,上完了香,姜離還是忍不住走到程大嫂長子跟前,“你母親過世之前精神如何?是半點兒藥材也沒用?”
這少年有些無措的看向程文智,“舅舅——”
“沒事,阿銘,照實說吧。”
于銘便道:“母親過世之前精神不好,一日裏半日都在昏睡,我說要去請大夫,母親卻不讓,沒有用藥,只在吃早前自家制的丸藥。”
姜離和聲道:“丸藥在何處,可能讓我看看?”
于銘道:“您跟我來吧……”
他擡腳往西屋走,姜離也跟了過去,進門便見屋子北面靠牆擺放着一張木架床,床上被褥血色還未清洗,已變作大片暗紅,地上的青石磚雖被清理過,磚縫中也多有血色,床尾還疊放着幾件沾了血的衣物,正如程文智所言程大嫂是吐血而死。
西面靠牆擺着一組高低櫃閣,于銘從一個抽屜裏拿出一個藥罐,“就是這個,這是母親得來的土方,自己制的丸藥,是去歲初冬制好的。”
姜離倒出一粒丸藥,仔細聞了聞,心中了然,“只吃這個?再未看過大夫?”
于銘點頭,“母親很執拗,說無需多看,有天尊菩薩保佑用這些就夠了。”
“這裏頭只有桑白皮和百合,以及少量的蜈蚣條和鐵樹葉,只幾味藥材是不夠的,病的越來越重卻不看大夫,莫非還有別的緣故?”
于銘苦澀道:“母親大抵是為了省銀錢吧,但其實我也不懂,家裏如今有七八兩存銀呢,她卻是一點兒舍不得用,整日整日的拜菩薩。”
于銘說的淚眼朦胧,連銀子數目都告知,更是個毫無心機的,姜離到底是外人,亦無法苛責一個半大孩子沒有勸告母親,她目光幾掃,只見西面鬥櫃上擺着個香爐,香爐後的牆上挂着一張被煙氣熏黃的尊者小像,小像一角印着泛黃的八卦圖,只瞧那香爐內滿滿的香灰,也知程大嫂的确執迷神佛。
姜離哀嘆一聲,留下五兩銀子的喪儀,帶着阿朱幾個離開了程家。
回程的馬車上,幾個孩子悲哭不已,阿朱問道:“薛姐姐,程大嫂明明病在胸乳處,怎麽會吐血而亡呢?”
“是病邪由胸乳侵入肺髒了。”姜離答了一句,望着三個淚水漣漣的孩子,也不禁滿心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