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石癰風 單更
第96章 石癰風 單更
姜離眼皮一跳, “白敬之?”
裴晏颔首,姜離又不禁問:“你如何知曉白敬之的動靜?”
裴晏平聲靜氣道:“這幾年我在留意這些舊人。”
姜離聽得眉頭揚起,定定看裴晏片刻, 知他不會诓人, 到底再板不起臉來。
她攏了攏鬥篷道:“白敬之, 他父親是太醫署侍禦醫的出身, 他們府上也算得上是醫藥世家,但比起魏氏到底差了些, 他自幼與我義父結識, 後來一起考入太醫署, 只是……無論哪一方面, 他都比不上我義父,我義父最擅針, 但婦人病與小兒病也不差,師父出嫁後醫術長進極大, 便是我義父的功勞, 白敬之當年指證義父, 我确實對他頗有懷疑。”
微微一頓, 姜離又道:“你說的與段氏走得極近, 是何意?”
裴晏道:“當年正月中定案,之後太醫署官員變動,他一躍升為了太醫丞,但四月時嶺南平州生毒瘴, 他自請南下治疫, 一去便是半年,那之後,每年地方上有瘟疫災禍, 他都是第一個請求外任,他因此得了不少好名聲,官位亦穩,但就在他第一年回長安過年後,便将滿府家眷送回了老家,這些年長安宅邸等同一棟空宅,且他每年回來總要拜訪段氏,他擅婦人病與小兒病,但段氏并無小孩子,國公夫人和段老夫人也身體康健,初得知此事時,我一直想不通,直到後來,我發現段國公夫人嚴氏的兄長嚴敏德,與茂安錢氏結了親。”
“茂安錢氏?”姜離聽來只覺熟悉,卻又想不起來處。
裴晏便道:“茂安,就是那個産茂安五味的藥材之鄉,這個錢氏是當地望族,每年太醫署收來的一半兒藥材皆出自錢氏藥材商行,說他們是皇商也不為過。”
姜離登時恍然,茂安盛産白術、元胡、玄參、白芍、玉竹,這五味藥材皆是常用之物,因茂安産量巨大,漸漸被世人稱為茂安五味,她道:“嚴氏與茂安錢氏結親,看重的自是茂安錢氏的財富——”
裴晏颔首:“嚴氏需要茂安錢氏的財富,但嚴敏德不過任禮部郎中,乃中等官宦之流,比嚴氏更需要的錢財,是段氏,以及段氏之後的肅王府。”
姜離表情嚴肅起來,“肅王府,我想到了……”
當年皇太孫李翊得景德帝萬分寵愛,因有李翊,景德帝愛屋及烏對太子也頗多寬和,若說李翊死了有何人得利,那肅王還真是其中之一。
裴晏道:“當年定案之後,陛下悲痛不已,這幾年陛下年紀見漲,性情也愈發難測,太子于前歲辦砸了工部的差事,被陛下當堂斥責,還被罰禁足一月,去歲徐州的水患太子也被陛下連下三道谕令責備,這在六年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太子李霂入朝多年,近幾年主工部大小事宜,肅王則領禮部的差事,景德帝寶刀不老,帝王之位最終落于誰手還未可知,李翊死後二人的暗鬥愈演愈烈。
見姜離若有所思,裴晏又道:“茂安錢氏因藥材生財,白敬之與段氏走得近,緣故頗多,而他恰好是當年舊案經手之人,且從中得了利,不得不令人懷疑。”
姜離沉聲道:“太醫署每年采買藥材,需得幾位主官核驗資質,白敬之正有可用之處,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回長安之後也在注意此人,只是并無證據不好打草驚蛇,不,也不能算沒有‘打草’。”
裴晏疑問陡生,“你做了什麽?”
姜離只好将為長樂縣主看診時故意用了伏羲九針針法之事道來,裴晏不贊成道,“當年登仙極樂樓那場火我查過,蹊跷之地頗多,你此番回來不願暴露身份,不正是因為當年之事尚不分明?”
姜離聞言又是一默,這幾年她少有裴晏的消息,自也不知他做了這許多事。
姜離再看向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宮門,語氣松活兩分,“當年之事我心中有數,我也不過是讓白敬之多想一想舊年事罷了,你今日不提醒我也知道他與段氏多有牽扯。”
說至此,姜離又看向他,“此事我會注意着,時辰也不早,若是沒旁的話,我要回府了……”
裴晏稍稍一停,問道:“今日是正月十二了,我祖母這幾日很挂念你,想問你上元日可有時辰過府陪她老人家過節?”
兩日後便是上元節,若是別的日子也就罷了,可上元節是廣安伯一家的忌日,她怎麽可能去別家過節?
姜離眸色暗了暗,“多謝老夫人了,我那日有事,只能改日了,告辭。”
跟前只有他們二人,姜離也無需與他佯裝虛禮,轉身便走,裴晏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沒再多言。
待上了馬車,懷夕禁不住道:“裴大人說什麽了?”
姜離容色古怪道:“他竟也在注意白敬之這些年的動向。”
懷夕訝然道:“那便是說,裴大人也明白魏伯爺當年是被冤枉,也和您一樣懷疑那些得利之人?”
姜離揉了揉額角,“他願疑便疑吧。”
懷夕已知曉了舊事,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馬車直往平康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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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色剛剛大亮,姜離便帶着兩大馬車日常用度出了城。
今日正月十三,城外官道之上車馬不息,山棱四野仍是白茫茫一片,馬車一路慢行半個時辰之後便到了相國寺濟病坊之外。
長恭跳下馬車叫門,慧能與惠明很快迎了出來。
“薛施主……”
姜離合手見禮,一邊往院內走一邊問起青生幾人,慧能師傅和藹道:“知道施主挂念青生,已經讓阿朱去叫了,宋婆婆如今已能下地走動,您上次送來的藥材足夠,還是每日給她用兩服,阿秀那孩子也好多了,您待會兒看了就知道。”
說着話,幾道身影從不遠處的巷道了跑了出來,當首的正是阿朱與青生。
幾日不見,青生仍看着瘦瘦小小的,但眉眼間已褪去了膽怯畏縮之感,一見姜離,連忙跑上前來,“薛姐姐,您終于來了——”
阿朱也迎上來見禮,阿秀與阿彩身旁跟着另幾個孩童,也一并圍了過來。
姜離與幾人招呼,又對青生道:“青生,我們借一步說話。”
把青生拉到檐下,姜離不得已将楊子城之事道來,一聽自己全心信賴的大哥竟然被害死,青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死了?楊大哥竟然死了?怎會如此?”
他一臉的茫然無措,姜離嘆道:“謀害他的人都已經被官府抓到了,也算給他報了仇,他此來長安……”
姜離本想說楊子城存謀財之心,但見青生悲痛欲絕,也懶得說那般詳細,“你哭吧,哭一場就好了,你們同來長安也不容易。”
姜離等他猛哭片刻,又掏出巾帕幫他拭淚,“我會交代一聲給他找個安葬的地方,往後逢年過節你想祭拜,也能自己去看看他,他雖沒了,但你不必擔心自己的生活,你這幾日住在這裏可好?”
姜離壓低了聲問,青生吸了吸鼻子,神色倒無怪異,“好,兩位師傅和其他人都待我很好,我是願意留在這裏的,只是想到楊大哥,我就……”
姜離輕撫他的發頂,“這裏的孩子許多都沒了親人,但無論如何,他們都努力活好些,這裏還能讀書識字,我每隔月餘也會過來,你不必害怕。”
青生恹恹道:“我知道,我知道的,姐姐放心,我會懂事。”
姜離有些憐惜,又有些無力,轉頭一看,便見阿朱幾姐妹也眼巴巴望着她,她朝幾人招手,再一看,先瞧見阿朱一雙手凍得通紅,“怎麽回事?這是剛洗衣服了?”
阿朱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們這裏原來有兩位大嫂做齋食,可近來有一位程大嫂病了,來不了,大過年的,師傅們也不好再請人,便由我們自己跟着吳大嫂做飯,我們幫着摘菜洗菜,凍了下手,但一點兒不疼,一會兒就好了。”
“你們這樣多人,還有那麽多老人,一個大人帶着幾個孩子如何能行?那位程大嫂病況如何?若病的重,不若我幫你們找人來……”
阿朱還未接話,慧能從後上前道:“阿彌陀佛,多謝施主好意了,但如今隆冬時節,濟病坊的菜地無法耕種,這些孩子老人其實多數閑着,有病的也就罷了,沒病的最好還是幫着自力更生,若全靠施主救濟,便也失了濟病坊的本意了,并且,那位程大嫂在濟病坊幫了多年,每月只得一點兒微薄銀錢,若換了人來,怕寒了她的心。”
姜離笑道:“還是師傅想的周全,那便聽您的,那位程大嫂是何病呢?”
慧能猶豫着不知如何開口,阿朱眨眨眼上前來,輕聲道:“薛姐姐,程大嫂的病在胸膛上,她自己說叫什麽石癰風,就是胸乳之地硬如石塊,總是發疼……”
姜離心頭一驚,“石癰風不是小病,發作起來也極不好受,她可用藥了?”
阿朱癟嘴道:“她說吃藥可貴呢,這病也有幾年了,早年她還用藥,這兩年已經不看了,她說咱們就在這相國寺之下,有天尊保佑呢,她每天都會做禱告,就這麽硬挺了兩年。”
姜離略一猶豫,“她多久沒來了?家在何處?”
阿朱道:“已經半個月沒來了,她家我去過一回,去給她家裏秋收幫忙,就在不遠處的小河對岸,走過去兩刻鐘功夫。”
姜離略一思忖,“那你帶路我去給她瞧瞧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