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母女 單更
第85章 母女 單更
來者正是陸承澤, 他驚喜地望着姜離,又翻身下馬長揖,“竟真是姑娘!我老遠瞧着很像, 又不敢确認, 姑娘怎會在此?”
姜離欠身道:“我待入宮給皇後娘娘看診, 令尊身體如何了?”
陸承澤身着拱衛司玄色繡銀公服, 身量挺拔,器宇軒昂, 聞言他又一拱手, “家父自從被姑娘救回來, 又按姑娘給的方子用藥, 至今日已好了六七分,後來本還想請姑娘看診, 但姑娘并無義診,又正值過年, 不好打擾姑娘, 便先請了從前的大夫為父親調理, 如今已能下地活動, 但不敢勞累, 經此一病家父存了致仕之心,已上折子給陛下告老,往後就留在長安養病了。”
陸承澤的父親,便是當日姜離義診時突發驚痫差點喪命的益州刺史陸伯欽, 姜離心知陸伯欽病況, 也贊同道:“陸大人的身體的确該以養病為重。”
陸承澤一雙眸子亮晶晶的,“這都多虧了當日姑娘救命之恩,前些日子本想登門致謝, 可母親說我們兩家此前并無交情,年節時登門只恐唐突,便只遣人送了年禮,不知姑娘是否看到?”
姜離莞爾,“年禮已經收到了,公子的謝意我已知曉,便不必放在心上。”
說着姜離看一眼已走遠的拱衛司輕騎,“陸公子原來在拱衛司當值,近日長安城不太平,秦大人府上又出了事,陸公子想來也公務繁忙。”
陸承澤嘆道:“因父親之病,年前我一直在告假侍疾,秦大人出事時我未參與調查,這幾日才回衙門當差,倒也不算忙,姑娘也聽說了秦府之事?”
姜離道:“秦府有兩位病患,這些日子都是我在看診。”
陸承澤登時了然,“原來如此,秦家的事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秦家的命案由大理寺稽查,但那位秦大人為官不廉是由我們查辦。”
适才路過的拱衛司武衛馬背上多有箱籠包袱,一看便是抄檢了秦氏證物,姜離心中發緊,面上只做遲疑之色,“秦大人……當真不廉?”
陸承澤握着身側佩刀道:“這幾日便會有消息,我也不瞞姑娘,他近年來在朔北多有貪腐之行,早年間也有不少結黨營私之事,陛下最厭結黨,且他位高權重,所涉之事或許還牽扯到太子殿下和肅王殿下,陛下既令拱衛司嚴查,那便是不吝手段,連他二十年前置過何種田産收過什麽賄賂都要查個一清二楚。”
姜離攏在鬥篷之下的指節緊攥,語氣卻輕松,“聽聞拱衛司皆是精銳,監察百官,皇權特許,秦大人這樣的一方大員的确得由你們查辦才能毫無掣肘,公子忙于公務,我便不耽誤公子時辰了,陸大人若再有不适,公子盡可來府上尋我。”
陸承澤眼亮如星,“當真?姑娘身份貴重,我實在不好把姑娘當做尋常醫家。”
姜離失笑,“若人人都似公子這般想,我的醫術豈非全無用武之地?當然,到時候可不能少了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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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說,陸承澤反倒輕松,“那太好了,姑娘的醫術有目共睹,如今連皇後娘娘也要姑娘看診,實在替姑娘高興,将來父親的病少不得也要麻煩姑娘,我也不耽誤姑娘入宮了,姑娘請——”
姜離颔首欠身,先一步往承天門而去,陸承澤站在原地看她片刻,方才翻身上馬往拱衛司衙門疾馳而去。
走遠了些,懷夕才低聲道:“姑娘,這位陸公子竟在拱衛司當值。”
姜離抿唇未語,到承天門前禀告了來意,守城的禁軍立刻往安寧宮通禀,又等了兩刻鐘的功夫,和公公帶着兩個小內侍快步來迎。
“這麽冷的天,讓姑娘久等了。”和公公有些歉意,“本打算待會兒派人去接姑娘,不想姑娘自己先到了,實在是有勞。”
一行人進了承天門,又沿着昨夜走過的宮道往北苑去,姜離邊走邊往東北方向的弘文館看,雖隔着數道宮牆屋脊,但想到裴晏所言,她心底禁不住發沉。
“昨夜姑娘走後,娘娘入睡還算安穩,只是今日醒來,胸口處還是有些疼痛,這會子宜陽公主和慶陽公主來探望娘娘,兩位殿下您都見過的。”
和公公比昨夜更為和善,姜離道:“公公放心,今日比昨日得緩就是好事,今日施針之後,娘娘會再輕松許多,兩位公主殿下我已見過。”
和公公笑道:“兩位殿下一聽是姑娘給娘娘看診,也都對您誇不絕口呢。”
姜離謙虛兩句不再多言,待進了安寧宮,隔得老遠,便聽殿內傳來慶陽公主明快的嗔笑聲——
“哎喲喲,母後自己的手藝便是鴛鴦不像鴛鴦,鳳凰不像鳳凰,兒臣跟着您長大的,這可都是跟您學的,您還嫌棄起兒臣來了。”
“兒臣想給您繡寝衣,但兒臣知道您不會穿,如今天寒,這抹額您正用得上,佩蘭姑姑,你可一定要讓母後戴,不戴我可不依……”
和公公輕咳一聲,“娘娘,薛姑娘來了。”
殿內一靜,蕭皇後還未應聲,慶陽公主先道:“快快進來。”
內侍打起簾絡,姜離進殿便見蕭皇後歪在上首羅漢榻上,宜陽公主娴靜地坐在左側上首,慶陽公主則不管不顧地挨在蕭皇後身邊,手中拿着一條醬紫繡鳳凰的抹額,正是她今日來探病的禮物。
姜離欠身行禮,慶陽公主招手道:“快不必多禮,泠兒,你來看,你來評評理,我這上面繡得不是鳳凰?”
姜離近前兩步仔細一看,便見鳳凰是鳳凰的形兒,可用色雜亂,針腳粗糙,看的越仔細,越像是彩羽山雞。
她哭笑不得,正不知如何答話,蕭皇後沒好氣道:“你怎麽半點兒沒有長輩樣子?看看宜陽多好,本宮病着,你一來就叽叽喳喳,聽得本宮頭疼。”
話雖如此,可蕭皇後眼角沁着笑意,比昨夜精神煥發,顯然對慶陽公主的熱絡親昵頗為受用,一旁宜陽公主含笑看着,也早已習慣了。
慶陽公主哼道:“兒臣也就是在母後跟前放肆些,出了宮兒臣可是比宜陽還規矩。”
蕭皇後哪裏會信,宜陽也聽得搖頭,“好了姐姐,竟然薛姑娘來了,先讓薛姑娘給母後看病,免得天色晚了。”
慶陽公主聞言忙扶着蕭皇後,“那我扶母後進去躺下。”
她二人行在前,宜陽公主溫和的招呼姜離一句,也跟着往寝殿去,姜離跟在後面望着三人,心底那點兒沉郁散了些許。
慶陽公主的母親是北涼國南珠公主,南珠公主遠嫁而來,起初頗得景德帝寵愛,但在慶陽公主七歲時,南珠公主因一場傷寒病逝,在那之後,慶陽公主便被送到了皇後身邊撫養,慶陽公主性子雖驕縱,對這位嫡母卻極是敬愛,而宜陽公主的生母俪嫔出身寒門,早年間在宮裏過得艱難,也多虧皇後時常接濟,她們母女二人對蕭皇後也多有感激之心,俪嫔已于三年前病逝,如今宜陽公主但凡入宮,總是先來拜見蕭皇後。
雖早早失了親生女兒寧陽公主,可因性情仁善好施恩,如今有這兩個女兒偶來作伴,自然也是一份寬慰。
進得內室,蕭皇後靠在榻上由姜離問脈,片刻,聽姜離道需得更衣施針,慶陽公主親自幫蕭皇後解衣,“母後不愛紮針,但這次可得乖乖聽話,長樂就是泠兒施針治好的。”
蕭皇後俯趴下,聞言只氣哼了一聲,佩蘭在旁笑道:“殿下放心,我們都勸着娘娘呢,薛姑娘手法好,昨夜娘娘沒怎麽受苦。”
有兩位公主在,姜離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可,她打開針囊近前,慶陽公主便退到窗邊榻上落座,她還是頭次看姜離治病,看着看着,忽然道:“母後,泠兒是不是和魏家那姑娘很像?那姑娘若還活着,醫術必定和泠兒一樣好了。”
姜離正給蕭皇後背上心俞穴活穴,聞言撥弄經絡的指尖一頓,待反應過來忙去看蕭皇後,見蕭皇後俯趴着動也沒動方定了神。
見皇後不便說話,佩蘭便道:“殿下說的是,的确很像。”
慶陽公主悠悠道:“當年那孩子也真是,宮外就算罵的再厲害,但已經指婚了,母後出面,無論如何能保得住她,可她偏偏跑出去,又遇見那場大火,實在是太可惜了,這些年想起來我都要唏噓片刻,她師父當年還給我診過病。”
佩蘭掃過姜離,也感懷道:“當年娘娘不知多喜歡那姑娘,但魏氏出事太過突然,她無論如何不信魏氏之罪,被娘娘留在宮裏也一門心思追查魏伯爺誤診之事,也不知怎麽就非要出宮,娘娘不許,她卻自己拿了腰牌出去,最終是那般慘禍。”
慶陽公主無奈搖頭,“都是命,母後已經盡力保她了,且她能那般行事,足說明她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只是外人不知罷了,魏家出事之後,這幾年沒幾個稱心的女醫可用,如今有泠兒,母後這裏我好歹放心了。”
姜離這時下針完,又拉過錦被将皇後裸露在外的肩頭蓋住,蕭皇後動了動腦袋,“這孩子的醫術的确極好,你別老記着本宮,也多想想自己——”
慶陽公主多年無子,一聽這話面露嗔怪,“兒臣知道母後擔心,但您放心,驸馬一點兒不着急,只要他的心始終在兒臣身上,兒臣也不急。”
蕭皇後似有無奈,“本宮是要你為自己想。”
無子是大事,但慶陽公主心裏似乎只有驸馬,仍然篤定道:“您放心,此事兒臣會與驸馬好好商議,兒臣最是會為自己着想的。”
到底是慶陽公主私隐,皇後點到即止,宜陽公主這時對姜離道:“薛姑娘,槿兒年後已大好了,只還在念叨你怎麽沒去看她。”
姜離斂容道:“年後在幫秦氏兩位病患看病,未得空閑去公主府拜訪,縣主既已大好,臣女便放心了。”
宜陽公主聽得微訝,“秦府的病患?”
“秦府有位五姨娘患了郁症,危及性命,還有位公子被大火燒傷,這二人我都在看,如今那位公子被大理寺羁押,我便只給那位姨娘看診。”
姜離語聲不疾不徐,宜陽公主與慶陽公主對視一眼,慶陽公主也意外道:“那秦家之事我也聽聞了,真是意想不到的亂,如今出了這些惡逆之罪,還死了好些人,你也當忌諱些,你可是薛氏大小姐,怎麽一姨娘也來尋你問診,你這孩子心地也太善。”
姜離輕笑道:“從前在外頭,乞兒劍客、販夫走卒都在看,如今便也沒什麽規矩。”
宜陽想了想笑道:“她還義診呢,罷了,全當是積功德了。”
說着話,姜離去給皇後下針,沒多時皇後更衣起身來,看着姜離道:“你剛回長安,卻能想到義診,倒是個心有大義的。”
慶陽公主又上前來,“母後覺得如何?”
皇後捂着心口,片刻道:“似乎比先前松活了些。”
佩蘭也一臉欣喜,“看來就數薛姑娘施針有用,奴婢雖看不懂,但瞧姑娘下針後還多有調整變幻,與旁人大不相同,以後就拜托姑娘了。”
姜離溫聲應是,皇後又吩咐送來賞賜。
姜離親手接過賜下,又叮囑道:“用藥暫且不變,娘娘近日飲食當清淡,且一定要忌濃茶。”
慶陽公主忙道:“母後可得聽從,您最喜濃茶了。”
皇後娘娘淡淡“嗯”了一聲,目光卻不着痕跡地多看了姜離兩眼,姜離見外頭天色已昏暗,遂提了告辭,慶陽公主二人要留下陪皇後用晚膳,便由佩蘭将她送了出來,外頭和公公帶着內侍一路将她送出承天門,又用馬車将她送出了朱雀門。
待上了自家馬車,懷夕長呼出口氣,“姑娘,宮裏真是一點兒也不自在。”
姜離對此早已習慣,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長恭回府。
進府門時天色已經黑透,主仆二人剛繞過影壁,便見薛泰正在候着,“大小姐,剛才永寧坊陸氏送來帖子,邀您明日過府看診,他們府裏下人還在門房等着,說是那位陸大人您救過,如今好了不少,您看去是不去?”
懷夕眉頭揚起,“這麽快……”
姜離接過帖子打開,薛泰又道:“您若是去,也得明天下午了,明日老爺要先帶您去給太子妃娘娘請安呢。”
姜離心中有數,“去給陸氏下人說一聲,明日傍晚我去陸氏看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