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不是他 二更合一
第73章 不是他 二更合一
“小師父——”
夢中所見成真, 姜離當真驚喜極了,“你怎麽會來!”
沈渡站在屋外飛檐上,寒風吹起他的衣袍, 無星無月的夜空下, 他身似鬼魅, 雙眸掩在黑鐵面具的陰影中, 半點情緒也辨不清。
但姜離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帶着關切,沒出什麽事, 他只是來探望她。
她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寝房, 見他并無進屋之意, 抄起一件鬥篷往身上一罩, 撐着窗臺跳了出去,屋檐尚有積雪, 姜離走的小心,面上笑意卻是分明。
待走到沈渡跟前, 姜離開門見山道:“我适才夢見了小師父——”
沈渡似有些意外, 喉間發出低低氣聲, 姜離牽唇, “夢見當初我恨極了小師父。”
沈渡知道她說的什麽, 無奈地搖了搖頭。
師徒二人站在高處,夜風夾裹着不遠處的梅林冷香,将姜離鬓角的散發吹得上下飛舞,她攏了攏鬥篷, 笑意更甚, “當初我半昏半醒,起先見小師父天天看着我受罪,還将小師父當做了江湖之上故意折磨人的惡人, 恨不得暴跳起來拼命,後來方才明白,小師父不願放棄我的性命……”
沈渡早年傷了嗓子,姜離從未聽過他說話,因此六年間,二人相處之時,皆是她滔滔不絕,再加救命之恩的緣故,她對沈渡的信任非同尋常,他無法開口,她便話不停歇,像要将他那份一起說了似的。
她一口氣說完,打量沈渡一眼,再往漭漭夜色掃視一圈,霎時生出天地遠闊之感,于是語聲愈發輕快,“小師父知道昨夜秦家又出事了嗎?”
沈渡點頭,姜離驚訝道:“竟知道的這樣快!那秦圖南上梁不正下梁歪,府內藏着不少見不得光之事,今日那秦家大公子要和三公子同歸于盡,可那三公子命大,竟然從火場裏跑了出來,後來他的燒傷還是我醫治的!”
沈渡擡了擡手,姜離看之一笑,“怕啊,怎麽不怕!小師父知道我當初怎麽過來的,那時候我每天想的便是明天就不痛了,明天就好了,就這麽着捱過了兩個月,若再來一次,知道要痛那樣久,我還不如咬舌自戕了事——”
雖看不見表情,但沈渡無反應,姜離便猜到他肯定皺了眉。
姜離忙道:“不過我怕痛,怕也咬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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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她笑意微凝,認真道:“今日看秦家大公子放火自戕,确是令我想到了當初,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還是驚訝當初小師父竟毫發無損的救了我,今日……今日起火時,您那位武功極厲害的同門師弟也在,但那火勢洶洶,連他也難闖進去。”
姜離說着忽地恍然,“那這是不是說,小師父的武功定然在他之上?”
沈渡還是沒動,但他素來沉穩,姜離也不以為意,她又接着道:“并且,今日那秦家大公子自戕之前,還提到了沈家的舊事——”
這一說,沈渡動了動,姜離肅容道:“當年秦圖南是舊案主審主官,那大公子說,他有許多見不得光之事,且多年來還有留存書信與名冊的習慣,且就藏在秦府中,我便想着,這些東西裏頭是否有沈家舊案的證據。”
沈渡擡手比劃,動作幅度之大,表明他的此意十分鄭重。
姜離看清了,一本正經道:“我知道小師父不願我管,但我這不是剛好在秦家行醫嗎?且說起來,拱衛司對小師父緊咬不放,大理寺之人也守在秦府,我便是想幹點什麽也沒法子啊,小師父的武藝或有可能,但拱衛司的人不好對付,我也不想讓小師父現在去冒險。”
沈渡又比劃着強調一遍,姜離癟嘴,“知道了知道了,我過兩日還要義診,此事的确急不來,并且此事——”
頓了頓,姜離道:“并且此事有裴少卿看着,拱衛司應做不了手腳,且此前金吾衛辦錯了差事,那位裴少卿有意核查冤假錯案,于小師父于我都是一個機會,但大理寺能查到哪一步尚是未知之數,眼下我也在想如何推進一二。”
沈渡默了默,又比出一句。
姜離瞧見,微訝道:“都先等大理寺的消息?小師父信任裴少卿?”
見沈渡默認,姜離遲疑一瞬道:“你們……從前在師門交情深嗎?怎麽這幾年未聽小師父提過他?”
沈渡又比一句,姜離幹笑道:“不錯,我也沒提,當年雖是舊識,但因我與他沒什麽交情,提也無益不是?”
夜色昏黑,姜離雖看不清沈渡瞳色,卻覺他視線有些迫人,而她這些年信任沈渡,無話不言,可到底有些舊事她連沈渡也未說盡。
她撇開目光,踢了踢腳邊雪塊,“小師父既信他,那我也不急秦家的事了,小師父也不必為此貿然冒險,裴少卿此人別的不說,立身極正,案子在他手裏總是最好的。”
沈渡難得的點頭,姜離這時又看向他,“但我還是擔心那姚璋……”
沈渡無奈地嘆了口氣,甚至給姜離一種他若是能說話,便要好好語重心長給她上一課之感,思及此,姜離望着他被高高的衣領遮擋起來的喉頭,“小師父,你的嗓子當年被傷之後是如何就醫的?我總想着我為那麽多人看病,卻連您的啞疾都束手無策。”
沈渡又是一默,後又搖頭。
姜離也無奈起來,“是無治?還是您不想治?”
沈渡比劃一番,姜離嘆道:“您這是把自己耽誤了,也罷,您不願意我也不逼您,不過……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小師父能否答應。”
她有求于人,眼神都真摯了幾分,沈渡一副願聞其詳之态,姜離便眼巴巴道:“您還記得,大概在十四年前,您曾經救過一位小姑娘嗎?就是如今兵部侍郎虞侍郎的女兒虞梓桐……”
沈渡神龍見首不見尾,姜離想替虞梓桐了卻心事,只能今日提,但她說完,沈渡并無任何反應,似乎全不記得此事,姜離一看大為驚訝,“您不記得這事了?大抵是景德二十六年初夏的事,有賊人入長安劫掠官宦人家,去搶侍郎府時,将她掠走,那時候您剛好在長安,追了劫匪十裏地将她救了出來。”
沈渡一動不動,顯然毫無印象,因無印象,不知說什麽才好。
姜離見狀,雖知道虞梓桐的心事與沈渡無關,可想到她多年來的執念,還是有些無奈道:“您竟然一點兒都不記得了?您可知道當年那個小姑娘從那時候開始,就把您當做了上天入地再找不出第二個的絕世好郎君,并且把嫁給您當做了她畢生所願,若不是江湖上都不知滄浪閣在何處,她非要去找您不可。”
沈渡只怕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回事,聽得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姜離看着他動作哭笑不得,“您怕什麽,她是我半個妹妹,當年的事……我師父是她堂姑姑,雖是堂姑姑,卻也和親姑姑無異,她父親也被牽累的貶了官,她如今已至雙十之齡,還在挂念着您呢,您看這事如何是好?”
沈渡聽得轉過身去,姜離揚眉道:“這事按理說是與您無關,可您想想,一個芳華正茂的小姑娘,已經惦記您惦記了十多年,這至少說明她有情有義不是?什麽嫁給您之言,在我看來不過是她少時未解的執念,也并非是非您不嫁,但倘若一直如此,她會白白耽誤自己的好光景,若您見她一面,或許這心結也就解了。”
沈渡聽得氣哼一聲,又擡手一問。
姜離輕嘶道:“若沒有解……”
若沒有解開心結,那不僅暴露了他的行蹤,或許虞梓桐還會變本加厲,真要追随于他。
姜離作難起來,“這可如何是好,我知道小師父的行蹤萬萬不能暴露,但她一個小姑娘這麽多年抱着等您回長安的念頭,也實在可憐,那您有別的法子嗎?”
沈渡複又搖頭,擺明了他也沒法子。
姜離換了柔軟語氣道:“可解鈴還須系鈴人,只有小師父您能令她放下執念……”
沈渡似乎更無奈了,往她身後一看,示意她回寝房歇下,後又足尖輕點飛檐,頃刻間便遠去四五丈外。
眼見他身入梅林之中,姜離驚道:“哎,走錯了!”
沈渡身影一頓,複又往北去,幾個騰挪便不見了蹤影。
姜離攏緊鬥篷苦笑,“見一面而已,阿桐又不是什麽洪水猛獸,至于這般害怕嗎?”
寒夜茫茫,她又有些悵然道:“這一走下一面又不知是何時了,阿桐啊,我可是幫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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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後,懷夕上來伺候,驚道:“什麽?閣主來過?”
姜離心情不錯,點頭道:“也是巧了,昨夜我剛好做夢夢到了在滄浪閣之事,一睜眼便見窗外有人,開窗一看,正是小師父。”
懷夕忙道:“閣主所為何事?為了秦家的事?”
姜離搖頭,“不算,但他已經知道了秦家的事。”
懷夕頓時摩拳擦掌,“閣主如何吩咐?”
姜離失笑,“沒有吩咐,不讓咱們管,并且他信任裴晏,意思看看裴晏能查到什麽。”
懷夕想了想道:“這倒是最穩妥的法子,閣主也不必冒險,那姑娘打算如何辦?”
姜離捧着茶盅,指尖在青瓷上輕點幾下,“我最不放心拱衛司,有殺父之仇在,姚璋會否阻攔沈家翻案?拱衛司乃是天子直掌,陛下也十分惱恨小師父,我猜事到如今,哪怕查出沈家的案子有疑問,但當年小師父報仇殺了多人,朝中也難給沈家翻案。”
懷夕皺起小臉,點頭道:“所謂官官相護,若他們都把閣主當做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自然不甘心随了閣主之願……”
姜離将茶盅一放,“不錯,所以我們不能置身事外。”
言畢她往窗外看一眼,見外頭已經天色大亮,便道:“準備去秦府複診。”
這日已是初五,姜離給薛琦請安之時道明了昨夜秦耘與秦柯之亂,想到秦耘被大火活活燒死,連活了半輩子的薛琦都不寒而栗。
出府之時,薛泰正帶着下人在挂“五福”圖,她上得馬車,長恭馬鞭急落,直奔光德坊秦府而去。
到了秦府之外,便見本就死氣沉沉的府邸更顯頹唐,天色已經大亮,但屋檐之言的慘白喪燈還亮着燈火,待叫了門進門,便見秦圖南的前院靈堂內,着麻衣的下人稀稀拉拉地跪着,也再無一人為秦圖南哭喪。
前來迎接的是章平,他匆匆道:“大小姐來了!如您所說,三公子真是近辰時醒的,他痛得不行,我們按都按不住,給他灌了四物湯,看他實在不成,又給他喂了一點兒麻沸散,這會兒才好了些……”
微微一頓,章平又道:“因您說了辰時過半才會來,所以早上姨娘急得不行,派人去把文太醫請來了,還請您莫要介懷。”
姜離不置可否,“這不打緊,文太醫來了說什麽?”
章平苦澀道:“文太醫說他也沒有好法子,喂麻沸散便是他給的解決之法,又給了個方子,裏頭用藥府裏不全,去買藥的還沒回來,因昨天晚上秦管家被大理寺帶走了,直到現在都不見回來,府裏有些亂套。”
姜離眉梢微揚,“秦管家被帶走?”
章平應是,“昨夜大理寺還搜了老爺書房。”
姜離心底意動,往摘星樓方向看了一眼,先去給秦柯複診。
待到了秦柯院子,剛一進門便聽屋內傳來魏氏的啼哭,待入了上房,除了魏氏和一衆侍從之外,還有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太醫,正是太醫署擅燒傷的文禀翰,因知道姜離之名,一進門文禀翰便好奇地打量姜離。
“姨娘,大小姐來了。”
“文太醫,這位便是薛氏大小姐。”
姜離欠了欠身,文禀翰也起身拱手,“早聞姑娘之名。”
魏氏擦了擦眼淚道:“薛姑娘,有勞您了,早間喂了一點兒麻沸散,這會兒柯兒剛昏睡過去了。”
姜離便道:“我先請脈。”
秦柯已經被移到了床上去,姜離上前落座請脈,魏氏又看向文禀翰,“文太醫,那按您所言,就算柯兒好了,也沒法子讓他恢複容貌?”
文禀翰老神在在道:“這麽重的傷,怎麽可能恢複?平日裏長個凍瘡疹子都會留坑疤,更莫說這樣的燒傷了,不過……”
文禀翰捋了捋下巴上一撮山羊胡須,“不過,傳聞西夷有一味藥蠱或許有些用處,不過那藥蠱一來十分難得,二來用藥蠱極其痛楚,也非常人能承受。”
魏氏心底燃起希望,“怎麽個痛楚之法?”
文禀翰像說逸聞似的,“傳聞那藥蠱乃是用西夷秘藥飼養長大,專食人之腐肉,可治頗多毒瘡,但用藥蠱之時藥蠱會将腐肉與新鮮血肉一并啃食,如此藥蠱所吐之涎才可促血肉重生,亦有利于傷口愈合,但這藥蠱見光即死,十分罕有,非重傷不用,當然,一般的傷也無需用,若另公子這般傷勢,若用藥蠱,只能在漆黑的屋子裏,讓藥蠱啃食全身傷處,期間痛楚,夫人也能想象一二……”
魏氏打個抖,哭道:“我的兒,我的兒可怎麽辦!”
文禀翰已經聽說了秦氏之事,見狀也不好搭話,随即目光一轉看向不遠處的姜離,她已經請完了脈,此刻正在看章平遞上的方子,很快,只聽她道:“去炮姜,加黃芪二錢。”
章平聽得微訝,又遲疑地看向文禀翰,文禀翰揪着胡須想了片刻,揚聲道:“就按薛姑娘說的改,确是如此會更好!”
姜離起身來,“文太醫的方子已經極好。”
文禀翰笑呵呵起身,“後生可畏,年輕人變通多,薛姑娘也果真是名不虛傳。”
他說着又對魏氏拱手,“夫人,既然薛姑娘來了,那我就告辭了。”
魏氏擦着眼淚送客,姜離則命章平将備好的藥膏拿來,章平正要走,榻上的秦柯忽然猛哼一聲睜開了眸子,不足量的麻沸散藥效已過,劇烈地疼痛又讓他下意識掙紮起來,章平面色大變,“公子——”
他立刻上前将秦柯肩背按住,又喊道:“姨娘!來人!”
秦柯的幾個通房侍婢也連忙上前幫忙,堪堪将秦柯按定住,章平切切道:“公子忍着點,莫要動,剛養了一晚上,公子啊!”
魏氏也走到床前,“柯兒,你聽話,忍一忍,忍過這幾日你會好的,母親守着你,母親就在這裏守着你……”
幾個通房侍婢平日裏互相争寵,可昨夜見過了秦柯的慘狀,此刻都心有戚戚焉,一邊按着秦柯,一邊抽泣掉眼淚,章平看了幾人一樣,無奈道:“幾位好姐姐,你們就莫要哭了,公子已經夠難受的了……”
魏氏此刻還不比章平有條理,一聽此言,也點頭,“你們閉嘴!”
章平這時又道:“公子,這是沒法子的法子,就這幾日,熬過去您便算渡劫了,傷口恢複的越慢,您受的苦越多,萬萬忍住啊。”
也不知是麻沸散還有用,亦或是章平情真意切的話起了作用,秦柯竟咬緊牙關,當真冷靜了下來,章平看的欣慰,“公子!定要堅持住!”
姜離站在一旁看的欣慰,也上前道:“三公子,大夫能做的不多,傷勢恢複如何,全靠公子自己,好生保重吧。”
魏氏哽咽道:“天殺的秦耘,簡直畜生不如!把我兒害成這樣,活該他挫骨揚灰!我的兒,母親非要請個師父,讓那畜牲死不超生!”
章平嘆道:“姨娘息怒,公子如今養傷為要。”
魏氏抹着眼淚,罵是不罵了,看着秦柯被裹得粽子一般,又道:“母親知道你痛,你從小是最怕痛得了,母親知道,母親恨不能替你受了這罪,你從小到大,連破皮都沒有幾回,如今,如今可怎麽受得了……”
章平無奈道:“姨娘,您如此公子更難受了……”
姜離看好了藥膏的方子,在旁道:“今天晚上換藥,你們随便請個大夫來就好,飲食上按照我昨夜說的,用藥按文太醫的方子一日四服,四物湯每日三服,每次半盞湯液便足夠,今日還要看他有無發燒,有無呼吸不暢,除了傷口有無內髒疼痛。”
章平一一記下,姜離便道:“我還要去五姨娘那裏一趟,就先告辭了。”
魏氏起身相送,又叫了個小丫頭帶路,可剛出院門便見程媽媽在外相候,她見着姜離快步迎來,“大小姐!聽說大小姐來了,奴婢就來候着了,給您請安了!”
程媽媽态度恭敬,姜離點頭,“正要去汀蘭院。”
程媽媽令小丫頭回去,又往秦柯院中看了一眼,憂心忡忡道:“大小姐,三公子沒有性命之憂吧?”
姜離道:“眼下還說不好,等兩三日之後才可确定。”
程媽媽一臉苦澀道,“這可怎麽是好,大公子竟然不是老爺親生的,夫人當初……哎,昨個晚上府裏都傳遍了,秦管家也被帶去大理寺了,如今這秦府一盤散沙,奴婢和姨娘都有些害怕,若是三公子再出個岔子,那真是當家男人一個都沒了,我們這些人真是只能被遣散出去……”
姜離安撫道:“他尚有求生之志,不必如此悲觀。”
程媽媽連連嘆氣,“一夜功夫就變了天了,真是……大公子的事奴婢也實沒想到,這麽多年大公子也太能忍了,他人聰明,又極是刻苦,本有大好前程的,可偏偏斷了腿,如今又誤入歧途,奴婢說一句大不敬的話,他如今這下場,實在是可惜了!這真不像他能做出來的事,怎麽就想到同歸于盡去了……”
姜離本還在想秦柯的傷,程媽媽連番感嘆下來,她心底也生出一絲疑窦,雖然大理寺已經查到了楊子城,可楊子城已經死在了他的手上,若大理寺要往宜州查,一來一去,怎麽也要月餘功夫,可他卻在當天下午,就起了同歸于盡之心。
姜離沉吟片刻,“我和秦大公子只見過兩面,勞煩嬷嬷說說大公子。”
程媽媽長嘆一聲,“大公子算是奴婢自小看着長大的了,他當初是個早産的孩子,哎,如今也知道為何早産了,他自小身體不太好,人卻十分聰明,三五歲便能出口成章,到了十歲更是私塾裏的小神童,斷腿之後,大家都以為他這一輩子只能做個富貴閑人了,可沒想到他主動學起商道,還拜了師父,後來學成了,秦氏的生意被他做的越來越大,他一個殘疾之人為了收茶收絲綢,天南地北的跑,就算身有不适,也從不懈怠,秦家從前的庶務每年只有一二千兩銀子的進賬,後來被他翻了十多倍!”
“商道雖是下乘,卻是比為官難多了,大公子做出了一番成就,府裏上下都對他敬重有加,別的不說,從前秦府奴婢這等下人,冬日裏只裁一身新襖,還用的是次等棉,後來多虧大公子,大家每年冬天都有兩身好棉襖穿,這誰不喜歡!”
程媽媽往正院看一眼,“就老爺對大公子不冷不熱,如今也知道緣故了,大公子雖行了商,可要奴婢看,便是如今,他的學問也在三公子之上,又有學問,又會行商,這樣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選了這條道,老爺到底有養恩,二公子雖行事惡劣,但也是一條人命,哎,再不濟,再不濟他跑了就好,為何非要拉三公子墊背……”
汀蘭院近在眼前,姜離道:“若你之言,秦大公子是個極有勇有謀之人。”
程媽媽應是,“可不是,秦家在長安城的生意,或許不顯眼,但在整個北面的生意,可不是小打小鬧,也就老爺北上這四年,大公子也才二十四呢。”
說着話二人進了汀蘭院,待入上房,便見明芳正在伺候蘇玉兒,蘇玉兒靠在床頭,容色比前日瞧着還哀頹了兩分。
程媽媽道:“如今這秦府搖搖欲墜,姨娘昨夜知道事情因果後,也難受了好一陣子,天明時分才睡了一個時辰,噩夢驚醒之後,便再也睡不好了。”
蘇玉兒甕聲甕氣道:“我真沒想到是大公子,起先我還在想夫人的病,但如今作惡的是大公子,我倒不知夫人的病是怎麽回事了。”
姜離凝神問脈,“這些大理寺會差,你的病忌憂思,莫要多想了,今日我換方子,且先以安眠為要。”
程媽媽拿來紙筆,蘇玉兒又問:“三公子那邊如何了?”
姜離邊寫方子便道:“魏姨娘和章平在照顧,你不必擔心。”
蘇玉兒有些意外,“怎麽是章平?”
懷夕在旁道:“秦三公子似乎對他多有恩典,他照料的十分盡心。”
蘇玉兒看向程媽媽,“恩典?”
程媽媽嘆道:“最近這半年,二公子性情陰晴不定,奴婢倒是見過章平和三公子說話,至于什麽恩典,奴婢也不清楚。”
懷夕道:“似乎是章平被二公子折磨,三公子幫過他。”
程媽媽恍然大悟,“那奴婢知道了,二公子懲罰下人的招數極多,章平就算是親信,也逃不過去,且三公子素日看不上二公子的作為,但要論起來,大公子也幫過那些受罰的下人……”
說起秦耘,程媽媽又唏噓起來,“真是想不到會是如今這般結果,說那莊子上的火不到天亮滅不了,大公子只怕屍骨都化了。”
姜離寫好方子交給程媽媽,“但秦大公子沒幫過章平?”
程媽媽搖頭,“那便不知道了。”
姜離若有所思一瞬,見天色不早便提了告辭,待出了汀蘭院走上石橋,她站在石橋上望向摘星樓,懷夕在旁瞧着道:“怎麽了姑娘?”
姜離蹙眉道:“我在想秦耘是如何布置機關的,他一個瘸子,藏着冰刀尚可,但他是如何不聲不響把冰刀挂進那燈籠寶蓋裏呢?”
懷夕道:“爬到茶幾上去?”
爬上茶幾勉強說得過去,但姜離還是覺得有些古怪,正猶疑着,忽然見前院方向進來一行人,當首之人正是裴晏與姚璋。
姜離擡步迎了上去,姚璋見到姜離已不意外,卻并未近前寒暄,而是帶着拱衛司之人直奔摘星樓而去,裴晏則朝姜離走來。
姜離欠了欠身,“裴少卿——”
裴晏徑直道:“昨夜連夜審了餘慶,起初他說幫秦耘殺人之人是他,但我們要他說清楚每一個步驟時,他卻出了差錯。”
姜離眼眶微縮,“出了差錯?”
裴晏颔首,“同樣的細節翻來覆去盤問,他的證詞卻不盡相同,我懷疑幫秦耘用猕猴殺人的根本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