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守候 二更合一
第72章 守候 二更合一
“秦管家, 你速速回府,回府後按我說的方子準備——”
“第一,取栀子、白蔹、黃芩各三兩合煎, 三升熬一升, 去渣待冷。”
“第二, 取大黃、黃連、黃柏、黃芩和白及各五兩, 碎成粉末後加半兩輕粉,混麻油成膏, 第三, 備兩升溫蜜水與冷烈酒, 第四, 讓廚房備四物湯與麻沸散一份!”
薛氏的馬車在鄉道上疾馳,秦銘也策馬跟随, 姜離掀開車簾定聲吩咐,秦銘不住應是, 待姜離說完, 又将馬鞭重落幾下, 很快便馳出一射之地。
姜離放下簾絡回身, 便見躺在車板上的秦桢仍在呻/吟, 他渾身烏黑,頭臉之地水疱遍布,最嚴重的臉頰處皮焦破卷,露出皮下的鮮紅血肉, 令人看之欲嘔, 其胸腹之地衣衫燒融,雙足雙腿亦燒出大片血泡,雙手指尖亦是烏黑血腫。
此狀慘不忍睹, 章平打着燈籠,跪在車門處哭道:“求求姑娘,求姑娘救救三公子……”
懷夕看一眼姜離蒼白的面色,沒好氣道:“別哭了!我們姑娘把人都擡上來了,便是要救的,你再哭便滾下去!你家公子這幅模樣,滿長安也幾個人能救?”
懷夕罵完章平,又看向姜離,雖知她要救,可懷夕心底仍是不忍。
她伺候姜離三年,最知姜離什麽傷病都能治,對燒傷卻有顧忌,面目全非的秦柯一定痛極,但只有真正經歷過之人,才明白他到底有多痛,她到滄浪閣之時,姜離的傷已好得七七八八,但只憑想象,她也能肯定當初姜離受的傷,必定比此刻的秦柯還要嚴重,而如此慘烈的傷口就擺在眼前,怎麽可能不牽動那些痛苦的記憶?
姜離瞳底黑洞洞的,但她神容冷肅,袖口高挽,又利落地拿出馬車醫箱裏的柳葉刀,蹲下身來,在燈籠照耀之下,一點一點地祛除秦桢身上燒焦的衣袍。
傷輕之地還好,殘衣之下不過是被高溫燙出的大片紅斑,可傷重之地,揭下焦衣之時,便連血腫成疱的肌膚也一同揭了下來,猩紅血肉露出,秦桢發出陣陣低吼,痛到極致,似案板上的活魚一般掙紮,懷夕和章平同使力才勉強将他按住。
章平忍不住道:“公子莫動!薛姑娘在救公子性命!公子!您要活下來公子!”
章平殷切呼喚,半昏半醒的秦柯似乎聽到了他的話,竟當真咬緊牙關忍着不動,姜離往他面上瞟了一眼,慶幸他尚有求生之志。
她凝着眉眼,屏着呼吸,手極穩,但随着傷口露出的越來越多,秦柯的動作越發難以自控,他目眦欲裂的痛楚模樣印在姜離眼底,一聲一聲的痛叫,更聽的人心驚膽戰,冷汗自姜離額角如雨而下,她呼吸越來越緊悶,手腕亦有些發僵之兆,就在她耳畔又響起轟鳴聲時,幾道馬蹄聲迅速地靠近馬車——
“姑娘可要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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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離眼皮一跳,懷夕驚喜道:“是裴大人!”
懷夕一把掀開車窗簾絡,“大人!要幫忙!秦公子痛得按不住!”
裴晏拍馬而起,身似淩燕落于車轅,又一矮身入了車廂,車廂中只有燈籠投下的昏光,但即便如此,仍能看出姜離汗珠盈額,面無血色,他迅速傾身上前,很快按住了秦柯肩腰之地,又道:“要裴某做什麽,姑娘盡管吩咐。”
姜離看他一眼,抿緊唇角,複又為秦柯清理傷口。
燒傷最怕延誤,姜離屏息靜氣,眼底只有指尖方寸傷處,裴晏與她一左一右相對傾身,目光一垂便是她冰雪般的側臉,他手下按着秦柯,目光忍不住地落在她面頰與眉間,眼見她額角冷汗成滴,他略一猶豫,到底還是未曾動作。
他既來了,章平便只專心打燈籠,清理了兩刻鐘,秦桢已痛得奄奄一息,再加馬車颠簸,他一時劇痛嘶吼,一時又似昏死過去,等馬車到了城門之外時,其胸腹處的傷口初初被清理幹淨。
但最重的傷勢乃在秦柯頭臉之地,因眼下并無藥材,姜離一時不敢輕動,這時她才道:“大人走了莊子上怎麽辦?”
裴晏看着她,“自有盧卓和馮骥,事到如今,回秦府也一樣緊要。”
二人離的極近,四目相對時,姜離甚至能看清裴晏眼底映着自己慘白的面頰,她垂下眸子,“如今案子還有多處疑問,但秦耘……只怕是救不回來了,秦柯雖能救,但他不是兇案兇手,救過來至多算個舊事人證。”
裴晏掃了一眼秦柯周身,“案情既然已經清楚,要查清來龍去脈并不難。”
默了默,他又道:“此番多虧姑娘。”
姜離擡手擦了擦額上汗意,“大人不必客氣,我本就在秦府行醫,只可惜秦耘報了必死之心,秦三公子如今……”
誰也沒想到秦耘打算同歸于盡,如今落個秦柯重傷,到底有些遺憾,但比起死了的人,活着的人總歸還有希望。
馬車疾馳入城門,又直奔城北光德坊,路上秦柯陷入昏迷,姜離不敢再清理傷口,只施針替其續命,待馬車到了秦府門前時,已經是三更天,先一步快馬回府的秦銘正和三姨娘魏氏站在府門口候着——
眼見薛氏的馬車停下,秦銘立刻道:“是薛姑娘!薛姑娘帶着三公子回來了!”
“柯兒!我的柯兒——”
魏氏還沒見到秦柯的人便哭嚎起來,待秦銘帶着人把秦柯擡出來時,魏氏駭的連哭都忘記,直愣愣指着那渾身炭黑的人道:“這、這是柯兒?我的天爺——”
魏氏悲呼一聲,直挺挺吓暈了過去。
兩個婢女連忙将她扶住,姜離看了她一眼,卻也顧不上她,只跟着秦柯一路往北走,“吩咐的湯藥都準備好了?!”
秦銘一路快馬加鞭,比他們提前三刻鐘到了秦府,他紅着眼道:“藥膏還未制好,其他的都好了!”
秦府下人得了消息,此刻也紛紛圍看道旁,見秦柯身上被燒得血肉模糊,皆駭的魂飛天外,待将秦柯擡進院子時,秦銘提前備好的湯藥烈酒都擺在了屋內。
姜離利落道:“把人放在羅漢榻上擡至堂中,把麻沸散拿來,再拿水瓢來——”
內服的湯藥已經備好,幾大桶湯液也已經變溫,秦柯身邊的小厮見他傷勢如此,早駭七魂去了三魄,幸而章平手腳利落,立刻在旁支應,便見姜離先給秦柯灌下麻沸散,又拿起水瓢舀起栀子、白蔹熬制的湯藥,小心翼翼地往秦柯身上淋去,湯藥沖洗掉了秦柯身上的餘燼與傷口滲血,待清理個七七八八,姜離方才處理其頭臉之地的重傷。
秦銘在一旁哽咽問:“薛姑娘,三公子眼下如何?”
姜離邊清理傷處邊道:“胸腹之地傷勢較輕,火毒暫未損傷內髒,但他頭臉之地燒傷嚴重,火毒已入肌理,需要立刻清創——”
“清創?”秦銘人都在發抖。
姜離頭也不擡道:“便是把所有燒壞的皮肉全部剝離清除,待至未被火毒侵傷的血肉方停,之後若能如常結痂,他便有痊愈的希望。”
“柯兒!我的柯兒——”
姜離話音剛落,魏氏又大哭着急奔了過來,待入了正堂,看着面目慘烈的秦柯,她腿彎一軟,當即便癱倒在了門口,侍婢也吓得不輕,想扶她起來,卻自己都沒了力氣,章平幾人也無心管她,只切切地望着姜離。
魏氏哭嚎道:“是秦耘害了我的柯兒?秦耘何在?!”
秦銘嘆息道:“姨娘,大公子多半已經被燒死了,他們二人一同墜入火海,只有三公子跑了出來。”
魏氏捂着嘴悲哭兩聲,目光往秦柯身上一落,就心疼的眼前發黑,不禁咒罵道:“好歹毒的殘廢!畜牲!把我兒害成這般,卻不想他自己一個殘廢竟是跑不出來,報應,真是好大的報應,就是苦了我柯兒……”
魏氏知道姜離身份,忙爬起來磕頭,“求姑娘一定救救我兒,無論姑娘要多少診金我們都願意,我就這麽一個孩子,如今秦氏也只剩這麽一個獨苗了,求求姑娘一定救她性命,大恩大德,我們秦氏上下湧泉相報……”
章平忙道:“薛姑娘已經救了一路了,姨娘別急,別擾了薛姑娘。”
魏氏抹了一把臉,這才搖搖欲墜的站起身來,旁的地方她看不分明,可秦柯的頭臉之地,卻是清清楚楚的慘不忍睹,她忙道:“姑娘……我兒傷重如此,他、他往後……”
姜離還未開口,一旁裴晏道:“秦柯能救回來便已是不易,往後傷處自會留下傷疤。”
魏氏又悲呼一聲,唇角幾動,卻實在難以接受,到了這一步,秦銘已經認命,“姨娘莫要為難薛姑娘了,事到如今,能保住三公子性命已經極其不易,您是沒看到,大公子準備了不知多少桐油,那火起來之時,連塔樓都塌了,只要三公子人沒事,留些傷疤又如何,至少……至少我們府上還有個當家作主的老爺血脈。”
魏氏掩面長泣,“柯兒可是要考科舉入仕的啊!這也是老爺生前最大的心願,如今……如今我怎麽向老爺交代啊……”
秦耘在塔樓所言,只有秦銘和章平知曉,秦銘看了一眼面色嚴峻的裴晏,欲言又止地勸道:“姨娘先別說這些了,老爺一走秦氏本就岌岌可危,往後……往後不入仕,憑着這偌大的家業,三公子和您一輩子衣食無憂,等将來三公子有了子嗣再圖謀也是一樣的。”
魏氏又往羅漢榻上看去,這一看,卻連她都覺害怕,這樣重的傷,就算好了,那面容又該是何等的可怖?!
這時姜離伸手,“蜜水——”
章平連忙端上蜜水,便見姜離掰開秦柯嘴巴,連着灌了兩碗蜜水給他,下一刻,她又取出柳葉刀,吩咐道,“把他按住——”
秦銘和其他人皆上來幫忙,因離得近,便看的格外清楚,便見姜離小心翼翼地将秦柯面上與頭皮處的焦黑腐肉一點點切下,待鮮紅的血肉露出,又切向下一處,直到最後,好好的一張臉幾乎沒有一塊兒好肉,連眼角都被切走一片焦黃。
秦柯本已昏迷,又被喂了麻沸散,可如此生生割肉,便似淩遲一般,直痛得他從昏睡之中清醒了過來,他奮力掙紮,若非是幾個粗壯有力的男子在旁,只怕他要強掙出來,魏氏見狀也快心疼的暈過去,只不住哭喊秦柯的名字。
“按好了,最痛的來了。”
慘叫和悲哭沒有讓姜離遲疑,她舀起一旁的烈酒,對着秦柯傷處澆了下去,便聽秦柯長嘶一聲,人如瀕死之魚,奮力強掙,其脖頸上青筋暴起,傷處也溢出不少血色,但只兩息功夫,秦柯又生生痛暈了過去。
“我的兒啊……”
魏氏捂着心口跪倒在地,似能對秦柯的痛楚感同身受,一旁裴晏只靜靜看着姜離,見她唇角抿的極緊,眼底也漫出極深的擔憂。
再以烈酒清洗傷口後,姜離吩咐的藥膏也已制好,姜離将藥膏塗在秦柯頭臉之地,再以白紗包紮,很快,便見秦柯頸部以上皆被包裹起來,只露出鼻子、眼睛與嘴巴,處理了傷勢最重之處,姜離這才往四肢清理,她一邊清理傷口,又一邊問脈,時而補一針灸,待其渾身上下皆被塗上藥膏包紮完,秦柯已似個白棉人偶。
姜離擦了擦汗,再給秦桢灌下四物湯,道:“接下來便是等了,若天亮之後他人能醒來,這燒傷便算救了第一步。”
秦銘和魏氏一愣,魏氏道:“難道如今還不算救過來嗎?”
姜離點頭,“他傷處極重,流血也過多,再加上吸入了不少煙塵,氣道肺部皆有損傷,眼下看脈象頗為懸弱,若他求生之志氣不強,便有醒不來的可能,倘若能醒來,今夜我雖盡力為他清創,但倘若傷口生膿化為火毒瘡,那還是有性命之憂。”
魏氏這一個時辰內已哭幹了眼淚,秦銘聞言也難以接受,“姑娘,可還有別的法子?我曾聽聞江湖上有頗多稀奇古怪的療法,還請姑娘多試試。”
姜離看了一眼秦柯,“我已經盡力了,如果他能醒來,我說的這些苦處,醫家能幫上的也不多,并且……他如果知道醒來之後要經歷什麽,或許他也不會想醒來。”
秦銘和魏氏巴巴的望着她,姜離道:“麻沸散不能常用,醒來後所有傷處之痛非常人能忍,他要忍痛,且不能動彈,因動彈會令傷口崩裂不利結痂,而這樣的日子,按他的傷勢至少要過個七八日才能緩解,且假若傷口未曾變成毒瘡,後續傷口結痂愈合期間,那等鑽心之癢也非常人能受,總之,他的傷若要好全,實在并非易事。”
魏氏嗚咽道:“薛姑娘,當真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姜離默了默,瞥了裴晏一眼道:“聽聞太醫署的文太醫擅長醫治燒傷,你們也可以請他來看看。”
秦銘聞言忙道:“不不,薛姑娘,我們自然信您的,只是……”
“無論是哪家大夫,燒傷都只能自己熬過去。”姜離邊說邊收拾醫箱,“他若是能醒,應該是在明日辰時前後,屆時你們無論如何不能讓他亂動,醒來就喂四物湯與蜜水,再加少量米湯同喂,我明日辰時過半再來複診。”
微微一頓,她又道:“今夜你們多與他說說話,有牽挂之人,便有求生之念,有了求生之念,再痛苦難捱也多幾分希望。”
秦銘唇角幾動,但沒有法子的事糾纏也無用,只好咽下疑問應是。
魏氏聽見這話,忙撲去羅漢榻邊哭喚。
姜離望着成淚人的魏氏嘆了口氣,收好醫箱,又叮囑了幾句便欲告辭,裴晏見此,便與她一同出來,“我送姑娘回府——”
話音落定,姜離腳步頓住,又轉身看着裴晏。
四目相對,她眼底帶着審視,“裴大人回府不是來查案的?”
裴晏被她問住,正待開口,九思從外大步而入,“公子,餘慶和楊子城的遺體被帶回來了,莊子上的火還未燼滅,只怕要等到天亮了,這麽燒,秦耘之死無疑,明日一早,只怕連屍骨也沒了。”
姜離聽着此言道:“大人自有公務,我也無需相送,告辭了。”
她點了點頭轉身而走,裴晏跟了兩步,到底未再近前,而姜離的腳步越走越快,待出了府門,又利落地鑽入了馬車之中,車廂內昏暗一片,她靠着車璧急喘兩下,指尖下意識地在手臂處扣抓……
等懷夕鑽入車廂,她才如夢初醒一般停下來。
她的傷早就愈合,已經不會再癢了。
馬車走動起來,懷夕擔憂道:“姑娘可好?怎麽也想不到會遇到這等亂子,奴婢擔心死了,不如明日我們不來複診了!”
姜離搖頭,“不,要來,今日秦耘提到了沈氏。”
懷夕悶悶道:“可惜他已經死了,他說的秦圖南喜歡留名冊和書信之事不知是真是假,裴大人應該會去搜查吧?但沈家的事已經過了快十四年了,秦圖南真能留下什麽确鑿線索嗎?”
姜離微微眯眸,“正是已經過了十四年,才不能放過任何可能,并且……秦圖南和秦桢之死,還有許多疑問未解,秦耘就算死了,與他合夥作案之人也還沒有查清楚,秦府越亂,我們越是有機可乘。”
懷夕納悶道:“合夥之人難道不是餘慶?”
姜離想到餘慶被抓到時的神情,不置可否道:“看看大理寺今夜能審出什麽來吧。”
懷夕點頭,“也對,交給裴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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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疾馳,回到薛府之時已經過了四更天,吉祥和如意見她衣裙之上多有塵灰污漬皆是訝異,又聽懷夕道明今日之事,更是驚得下巴掉在地上。
吉祥無奈道:“那便是說,短短幾日秦府死了一個家主、兩個兒子,唯一剩下的兒子還被毀了容貌,如今尚且生死難料?”
懷夕應是,見姜離面露疲憊也不多言,令吉祥二人去歇下,她獨自伺候姜離上樓沐浴。
今日來回奔波,治傷也極費心力與體力,姜離實在是累極,待沒入浴桶的剎那,她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仰頭靠在浴桶邊緣養起神來。
一刻鐘之後姜離方才出浴,懷夕拿着軟巾替她擦身,看着她瑩潔如玉的肌膚,再想到今日秦柯的模樣,不知怎麽,心底竟打了個寒噤,燒傷後的傷痕多是醜陋,而從秦柯的樣子到姜離的模樣,要付出何種代價?
換上軟綢寝衣,姜離自去榻上歇下,因實在累極,她片刻功夫便入了夢。
她一動不能動,錐心的痛楚在肌骨間流竄,她瞪着着眸子,忍到眼仁血絲遍布,齒間盡是鐵鏽腥味……
“殺了我吧……”
“給我個痛快!”
她又在祈求,嘶啞的聲音好似七旬老妪。
她的手腳被綁住,任由痛感侵蝕她心志,時光被無限拉長,一呼吸一刻鐘于她而言也是度日如年,她忍受不了,下地獄也不過如此。
“我、我無需你救……”
“你這般看我受罪,何仇何怨?”
床榻四周罩着錦繡帷帳,帷帳之外,隐隐綽綽地站着道漆黑身影。
她能感覺到他沉沉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他在看她,看她生受淩遲一般的苦痛,他以為她會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嗎?不,她恨,恨他讓她受這樣的折磨。
痛到極處,她終于陷入昏睡,但再睜眼,又是一樣噬心的酷刑,映入眼簾的,還是那道墨色的身影,她或許快瘋了,有一瞬她竟希望他是閻王派來的鬼差無常,下十八層地獄或許也比眼下的折磨好受,她連罵也罵不出來了……
昏昏醒醒,回環往複。
她神志生亂,時而真有踏入鬼門關的錯覺。
唯一不變的,便是帷帳之外仍守着一道身影,她一時覺得可恨,此人至惡,看別人受痛為樂,一時又覺的可笑,他是何人?不知她身負多少罵名嗎?連她這樣無情無義、恩将仇報之人,他竟也想要她活下去……
半夢半醒之人,不知春秋,無論冬夏,但一日一日守的久了,她方知他真是想要她活下去,她不再覺得可笑,這世上到底還有人想要她活下去。
姜離身子一顫,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她定定望着繡紋繁複的帳頂,又下意識往自己臉上摸去,待指尖傳來細膩光滑的觸感,她心弦一松,人也徹底清醒過來,是夢。
這個夢并不好受,她睡意全無,卻不知是何時辰,心念轉動間,她下意識掀開床帳去看外頭天色,可就在掀開帳簾的一剎,遠處窗棂上一抹剪影讓她愣了住,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她利落地更衣挽發,直奔窗前拉開窗扇,刺骨的寒意迎面而來,但覆雪飛檐上,衣袍當風的墨色身影令她又驚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