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小乞丐 單更
第66章 小乞丐 單更
回薛府已是申時, 剛進府門,便見吉祥等在門口,“大小姐終于回來了!午後虞姑娘來了——”
“梓桐?”姜離忙往前院方向看去。
吉祥道:“人已經走啦, 她在此等了小半個時辰, 說待會子還有事, 等不住了, 又留下一張帖子,說要邀請您明天晚上去西市逛廟會。”
吉祥遞上帖子, 姜離打開一看, 了然點頭, “原是為了此事, 沒耽誤什麽急事便可。”
吉祥一笑,“這大過年的, 能有什麽急事。”
姜離徑直回盈月樓,又問到:“客人們都走了?”
吉祥低聲道:“是, 今日來的是刑部盧大人和龔大人, 午時不到就走了。”
姜離腳下一頓, 她當然記得此二人, 六年前的初一日, 正是此二人親自來審問她。
刑部尚書盧振業出身長安盧氏,今年是他任刑部尚書的第十個年頭,刑部侍郎龔銘寒門出身,今年是他任刑部侍郎的第七年, 當年皇太孫案初發之時, 景德帝先令拱衛司與刑部排查東宮,解除了東宮衆人的嫌疑後,方才令三法司按照章程公審。
如今正值年節, 盧氏與薛氏早有交集,且刑部與禦史臺在政務上也多有來往,盧、龔二人登門也不算什麽,可想着此三人同聚,姜離心底仍是不适。
回盈月樓二樓,屏退吉祥與如意,姜離複又将那份名單拿了出來,細細看過一遍之後,又喚來吉祥,吩咐道:“你去給泰叔說一聲,就說請他幫忙準備準備,初八日開始,再于光福寺義診三日。”
吉祥先是一訝,“如今天寒地凍的,您不若等天暖了再義診呢?”
姜離失笑,“無礙,就和先前一樣便是。”
吉祥見她之意已決,只好去找薛泰。
年前四日義診,她辛夷聖手之名已從江湖盛傳變作了在長安城家喻戶曉,可只憑這些還不足夠,思及此,姜離又拿出醫經研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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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刻鐘之後,吉祥快步上樓,“大小姐,泰叔說初八可能不成,他當日不在,他不能盯着總不放心,問您能否換到初九?”
姜離想了想,“倒也無礙。”
吉祥應好,“初七日泰叔要給二公子送東西,這一來一回,初八才能回府,泰叔說二公子要在二月春試,老爺給他找了幾篇歲末江南學子們做的極好的文章,這幾日送到了前任吏部尚書荀大人手中評鑒,到時候吃穿用度連着文章一并給二公子送去。”
懷夕在旁聽得好奇,“春試?是書院的考試?”
吉祥應是,“不錯,就在每年的二月中,今年是二月初十,那位荀大人在告老之前做過三次春闱主考官,老爺的意思是請荀大人一同指點指點二公子,你可別小瞧了白鹿書院的春試,那可是和正兒八經的科考一模一樣,夫子給的題目也是每年都不同,書院裏考出來的文章,最終都會流入長安,供各方學子研讀,所以不得大意呢。”
懷夕看一眼姜離,見她神色平平,便也捧場道:“不愧是白鷺山書院。”
吉祥又道:“除了文試還有武試,不過咱們公子不會武功是不參與的,去白鷺山書院的也多是為了學寫文章,只有那學文不成的才熱衷武試,哎,待會兒再說,我先去給泰叔回話去……”
吉祥匆匆下樓去,懷夕見姜離久不做聲,此時看過去,便見目光仍然落在醫書上,但臉色不知怎麽沉了下來。
姜離看着醫經上晦澀的記載,思緒卻早已随着吉祥所言飄回了景德三十二年。
那一年的白鷺山書院同樣有春試,就定在二月十五,魏旸骈文與明算幾科皆是一塌糊塗,也不知怎麽就報了武試,可她們去書院之前,虞清苓明令禁止魏旸動武。
虞清苓早年為了讓魏旸強身健體,曾為他請過一位武藝師父,可後來發現魏旸易怒易燥,一旦大病便難已自控,不會武功之時,就算與人争執也不過是使些蠻力,年輕人摔打一場,就算他打不過也不會出大事,可一旦學了武動了兵刃,他失控起來易傷人不說,也更易傷己,因此當初學了沒兩月,虞清苓便叫停了學武。
然而魏旸天性中格外好武,在長安虞清苓管束嚴格,待去了白鷺山書院,他卻不顧虞清苓的交代,與武射課上格外用功,後來春試前夕,更偷偷報了武試,被姜離發現之後,又祈求姜離讓他一試,見他多日不曾發病,姜離心軟應了。
然而他連第一輪都未抗過去,不僅是別人的手下敗将,還在比鬥之時失控,非是不甘心地要與人拼個你死我活,他神志未愈,自己習武尚可,與人比鬥卻實在吃虧,再加上是他自己拼起命來,旁人想放過都不能,一番纏鬥下來,遭罪的還是他。
雖未出大事,但魏旸落得渾身挂彩,人也消沉下來,他本就木讷呆笨,此一番更成了書院笑柄,而他自己也是明白的,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好了。
裴晏從師門奪魁回來的時候,姜離正在給魏旸療傷,魏旸的傷多是皮肉傷,用了幾日藥後,已并不影響進學,可他怕見人,整日躲在學舍裏。
姜離正發愁之時,裴晏來履行承諾了。
他白衣當風,站在紫竹林飒飒竹影裏,認真道:“此番奪魁,除了今年的頭名彩頭,我還尋到一個能幫上魏旸的功法,那功法是師門祖師爺百多年前為幾個小孩子所創,早先本是師門入門心法,可後來心法疊代,那套功法過于基礎,已被大家遺忘。”
姜離納悶,“小孩子?可是我兄長不是小孩子。”
裴晏道:“魏旸神志有損,發病之時還不比十歲孩童,這套功夫古樸簡拙,能給小孩子練,也适合心智不全之人,且這套功法修的是內道,也不必擔心他學了一招半式便會傷人,長此以往,或許能對他的病有調理之用。”
姜離上下打量他,“可是淩霄劍宗的功法從不外傳,世子如此不算有違師門規矩嗎?”
裴晏撇開目光,“我已經如實禀告了師父,此舉是為了幫一位腦袋受過傷的病人,他聞言已經同意,只是功法不可為外人所知。”
姜離眼巴巴道:“不可為外人所知?那我到時候……”
裴晏被她問住,已經過了年,裴晏歲已十六,而姜離才剛滿十三,他望着她亮晶晶清淩淩,不含絲毫雜念的眸子,定聲道:“你望風。”
“望、望風?!”姜離好大失望,想着淩霄劍宗的赫赫聲名,她掙紮道:“其實我也不是很聰明,我也可以不比十歲孩童……”
裴晏板着臉,自是不為所動。
輕哼一聲,姜離道出最後擔憂,“可我師父不願兄長習武,因他發病之時難以自控,且這功法到底能否治病,也無人保證對嗎?”
裴晏難得篤定,“這套功夫并非外家路數,我還知道師門中有一位師叔曾因走火入魔也傷了心智,後來因修煉此功痊愈。”
姜離大為驚喜,“痊愈?竟然痊愈了?!師兄自己定是願意學的,只是師父那裏……”
她皺眉苦思片刻,下定決心道:“不若此事先瞞着師父,先學兩月,看看對師兄有無助益!”
裴晏面露猶豫,姜離一看便知是怎麽回事,便一本正經道:“我來書院就是負責看顧兄長的,若是被師父發現,自然也是我的責任,不是世子隐瞞,是我隐瞞,或者,我先假裝答應世子會告訴師父?”
裴晏:“……”
他又是一臉無奈,片刻後道:“先試試也無妨,今歲我會常在書院,學武之後我也會盡量看顧魏旸。”
姜離喜不自勝,忍不住開始幻象魏旸痊愈之後虞清苓會有多高興,“世子大義,若師兄真的能好,那世子大恩我定粉身碎骨來報!”
裴晏聽得失笑,她卻已轉身跑走——
“我去告訴兄長!他這幾日自怨自艾,已好幾日沒出門了,他一定會樂意學的……”
姜離的背影那般輕快雀躍,像春日竹影間爛漫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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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姜離睡的不甚安穩,夢裏一時是白鷺山書院的後山,又一時是朱雀門外的刑臺,初四晨起之時,她眼底多了幾道紅色血絲。
用過早膳後,姜離再往秦府而去。
一路上姜離都在閉目養神,眼看秦府将至,車簾之外傳來一陣喝罵聲!
“讓你滾你還來!你好大的膽子!”
“你這狗東西,給我打,打怕為止!”
姜離倏地睜眸,掀開車簾一看,便見是昨天下午被打的小乞丐,而此刻打他的人從兩個變作了四個,今日的他是難跑了。
“快住手!”
姜離一聲冷喝,随她之言,長恭也将馬車勒停,那四個按着小乞丐痛揍的半大孩子轉過身來,看她的馬車華美,便先将小乞丐放了開。
但當首之人不馴道:“這位小娘子,不是我們欺負人,是這外鄉人不懂規矩,長安城內各處街巷都有劃分,他忽然跑來我們的地盤搶生意,我們自然不能同意……”
被打的孩子看起來不滿十歲,其他人則至少十三四歲,姜離看一眼懷夕,懷夕摸出十個銅錢遞給她,姜離伸手出去,“這些銅錢買你們這地盤一日,拿去買吃食吧,我有話要問這孩子。”
其他三人眼底一亮,領頭之人也立刻換上一副笑臉,“是是是,小人們聽您吩咐便是。”
說着上前接過銅板,放在手裏掂了掂,又一招手帶着另外三人溜煙兒跑走。
跌在雪地上的小乞丐爬起來,拍了拍衣褲上的雪泥,有些不解地望着姜離,姜離在車窗口問:“你叫什麽名字?為何來此?”
小乞丐抿緊了唇,“我叫青生。”
他說着,又怯怯地往秦府看了一眼,極低聲道:“我是來讨食的……”
姜離上下打量他片刻,“你的口音不像長安人,是哪裏人?”
青生腦袋垂的更低,“我是宜州人……”
“宜州……”姜離只覺這地名頗為熟悉,仔細一想,想起程媽媽昨日說的秦夫人的族地便在宜州,遂道:“宜州,你知道宜州袁氏嗎?”
青生一臉迷茫地搖頭,姜離便有些納悶,“你不知?那你來秦府做什麽?這府上的夫人族地便在宜州,你不知袁氏,是真來此地讨食?”
青生嗫喏點頭,又往秦府看一眼轉身便要走,姜離連忙道:“你等等,你幾歲?”
青生欲走未走,“九、九歲——”
他答完了話,瞟向秦府的眸子忽然一瞪,這下真是擡步便跑,姜離回頭一看,便見是秦府出來了兩個小厮,她無奈道:“你等等,給你幾塊銅板——”
青生腳步如飛,連銅板也不要,姜離只覺有異,連忙對長恭道:“你跟上去看看,看看他在哪裏落腳,他這般害怕,你悄悄的不要吓到他。”
長恭應聲而去,姜離望着青生離開的巷口,只輕喃道:“怎麽剛巧是宜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