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年禮 一更
第63章 年禮 一更
薛琦一語成谶, 眼見二更已至,等在朱雀門外的小厮還是沒看到他出宮的身影。
消息傳回薛府,正院之中, 薛瑀看着已經打起瞌睡的薛灏, 嘆息道:“罷了, 傳年宴吧, 大哥多半是耽誤在宮裏了。”
姚氏應聲吩咐下去,薛沁垮着臉道:“這幾年也就前歲除夕爹爹在家裏用了年宴, 前幾年和去歲, 爹爹都被陛下留在宮裏, 四更天才歸家, 今年都第六年了,怎麽陛下還未釋懷, 陛下年紀也在那了,也不當心龍體……”
薛瑀不贊同道:“沁兒, 莫要胡言。”
薛沁朝外看了眼, “這不是在咱們自己家裏嘛, 我還記得小時候, 每逢除夕宮裏都要往府裏賜宴, 有幾年宮裏還大宴群臣,從除夕熱鬧到初二,十歲那年,陛下還登上朱雀樓與萬民同樂, 不能因為一個皇太孫連年也不過了。”
薛瑀無奈, “你這孩子,那皇太孫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陛下更對他給予厚望, 他被害,陛下失去的不止是小孫兒,還是……”
見薛沁定定望着自己,薛瑀止住話頭,“總之,陛下為天下之主,他勤政愛民,底下臣工自然也只能陪着。”
薛沁眼珠兒轉了轉,“四叔的意思,莫不是說陛下有意越過太子殿下?”
薛瑀輕嘶,“你一個姑娘家……”
薛沁忙不敢說,卻是笑道:“知道了知道了,若是如此,那倒也不是一件壞事。”
皇太孫李翊乃是寧側妃之子,他若做了皇帝,哪還有薛家立足之地?他死了,這對薛家而言自然不是一件壞事,薛瑀見她口無遮攔一時有些頭疼,目光一轉,見姜離眼觀鼻鼻觀心并未多問方才松了口氣。
年宴送入正院,珍馐佳肴香氣撲鼻,奈何家主的位子空置,到底顯得冷清了些,見薛琦依舊沒有歸來的樣子,薛瑀徑直吩咐開筵。
時辰已晚,衆人強撐笑顏用膳,不過片刻,薛灏便瞌睡的坐不住,他年紀尚小,楊氏只好先帶着他退了席,如此一來,這年宴便越發沒了滋味,而姜離一個外來人就更是心不在焉,小半個時辰之後薛瑀宣布散宴,要守歲的回各自院中守歲便可。
姜離求之不得,帶着懷夕回盈月樓去。
薛府內燈火通明,天穹之上卻是一片陰雲密布,待回了院中,姜離先賞了吉祥幾人壓勝錢,又吩咐她們早早歇下,自己帶着懷夕上了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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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地龍暖熱,她卻推開窗戶看向漭漭夜色,“不知今夜小師父在何處。”
懷夕也眼巴巴道:“不知閣主會不會來見姑娘。”
姜離也有些期待,“這幾年尋常時日就罷了,但過年時小師父總是在滄浪洲的,如今回了長安倒多有不便,但如今,姚璋不會放過小師父,我倒希望他藏在某處莫露蹤跡,當然,他最好是離開長安。”
懷夕哼道:“便是閣主遇上姚璋,姚璋也定不是閣主對手,連他父親都不是閣主的對手呢,何況已經過了七年,閣主已更為精進。”
聽懷夕如此說,姜離眼底也浮起幾分意動,她拿了醫書來看,不時聽窗外動靜,但直等到子時,盈月樓外仍然只有幽咽的夜風聲。
子時已過,便是景德四十年了。
又等了半個時辰,姜離推開窗一看,只見外頭不知何時已開始落雪,她嘆了口氣道:“罷了,小師父不會來了,無論他在何處,祈望他福延新日,慶壽無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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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正月初一,昨夜晚歸的薛琦與薛瑀二人早早官服嚴整,待阖府上下來道吉納福後,便坐上馬車趕往朱雀門,今日乃是元日大朝會,文武百官皆不可缺席。
送走了他們,姜離往蓼汀院去。
到了院門口,卻難見簡娴,只與芳嬷嬷在門外說話。
芳嬷嬷嘆道:“昨夜除夕,外頭四處皆是炮竹聲響,夫人受了驚吓,一晚上神志不清,有些發病的前兆,幸而用了藥暫且将病況壓制了住,這會兒夫人還在睡着,今日也不太平,夫人若是能多睡會兒倒也極好。”
姜離心底發沉,“用的藥可還足?”
芳嬷嬷應是,“大小姐放心,這些奴婢操辦多年了,不會出岔子,奴婢知道您有心,但夫人這光景,每年過年都是如此過的,也幸而她病中只當每日都是端午,每日都在過節,您也不必挂懷。”
姜離往院中看兩眼,“等開了春,母親應會好許多吧?”
芳嬷嬷應是,“每年春暖花開時便是夫人病情最穩定之時。”
姜離默了默,“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想母親的病如何治,如今已有了幾分打算,待入了二月暖和起來,我便試着為母親看診,嬷嬷以為如何?”
芳嬷嬷雖有些猶豫,卻足夠信任姜離,自是應下。
姜離心底一定,又說了一會兒話方才離開,正欲回盈月樓,吉祥從外快步而來,“大小姐,東宮的賞賜來了,各家送的年禮也到了,姚姨娘請您過去——”
姜離眉梢微揚,再往前院去,剛進院門,便見這片刻功夫中庭內已擺滿了箱籠,姚氏正恭恭敬敬地與一個東宮內侍說話,薛沁穿着一襲銀紅裙裳,正沒好氣地望着她。
姜離緩步近前,那內侍看見她,忙賠笑行禮,“給大小姐請安了,今日一早太子妃娘娘在入宮拜見陛下之前,便吩咐給府上送來賞賜,這一盒子東珠是娘娘從貴妃娘娘賞賜之中挑出來專門給您的,您看看喜不喜歡。”
內侍将尺長的錦盒打開,裏頭赫然滿滿一盒拇指大小的圓潤東珠,懷夕在姜離身後看的兩眼放光,姜離也笑道:“自是喜歡,多謝娘娘賜下。”
內侍滿意地合上錦盒,“好,那小人差事了了,就回宮複命了。”
姚氏不敢托大,殷勤地送上封賞,又多走幾步将人送出院門。
人一走,懷夕忙不疊捧起錦盒,愛不釋手,薛沁在旁輕哼,“長姐這丫頭,出了府門,可不要擺出這幅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免得叫旁人看輕了我們薛氏。”
姜離但笑不語,姚氏笑意勉強地上前來,“大小姐,還有這些,都是點名給大小姐的年禮……”
姚氏指着大大小小的錦盒,“簡家的,宜陽公主府的,還有壽安伯府、廣寧伯府,還有裴國公府,虞府,這一家是益州刺史府上的,我們家和他們家并無交情,适才聽泰叔說是大小姐義診之時救了他父親?”
姜離應是,目光掃過這七八個箱籠錦盒,最終,又落回裴國公府送來的錦盒上。
她上前将盒蓋打開,便見裏頭是兩本書頁泛黃的古籍,她不明所以地翻了翻,很快神容一振,薛沁見狀也伸着脖子上前,看清盒內之物,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怎是兩本書?不愧是裴氏,裴世子當年才名極盛,如今送年禮也送書,實在是……”
“啪”的一聲,姜離将錦盒一蓋,又順手抱起,“三妹妹可曾聽過前朝有位醫聖,曾著過一套名為《針方要略》的醫書?”
薛沁好歹喜歡以才女自居,即便不會醫道,也聽過這等名家經典,她道:“聽過,但這套典籍似乎早就失傳了。”
說至此,她面色一變,“莫非——”
姜離拍了拍錦盒,“其實不是失傳,只是流落到了北梁與南齊罷了,裴老夫人真是有心了。”
姜離感嘆一句,又一笑,“其他東西,勞煩姨娘送來盈月樓。”
姚氏幹笑着應好,待姜離帶着懷夕離去,薛沁狠狠地跺了跺腳,“母親,您看看姑姑賞賜的東珠,這可如何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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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這若是拿去賣了,得賣多少錢啊!”
剛回盈月樓,懷夕便忍不住發問,吉祥在旁聽得膽顫,“我的好妹妹,這可賣不得,這是太子妃娘娘的賞賜,若是賣了,東宮會怪罪的。”
懷夕嘿嘿笑着,“說着玩兒的。”
幾人笑鬧着,一轉頭見姜離取出那兩本醫書出神,懷夕上前道:“姑娘,也不知裴老夫人從何處尋來的,咱們是不是得過府給老夫人複診了?”
姜離小心地翻着醫書,越看神色越是複雜,吉祥想着适才景象,對如意眉飛色舞道:“你是沒看見,只給我們大小姐單獨送了年禮,皆是大小姐看過病的人家,大小姐醫術過人,人生在世,有幾人能逃得過生老病死?再尊貴之人臨了也得求咱們小姐,公主殿下也不知送了什麽,待會兒我們好好看看……”
這時姜離将醫書一合,“初一不便,明日去給老夫人拜年,順道複診吧。”
她幽幽道:“畢竟收了人家這麽重的年禮。”
元日家家戶戶皆是喜慶,但姜離對過年這段時日的記憶并不愉快,自無興致熱鬧,看了半日《針方要略》,晚間又至前院用了團圓宴,彌補了昨夜薛琦晚歸的遺憾,這一日便算過了。
初二用過早膳,姜離備了兩份年禮,先往簡家去了一趟,又往裴國公府去。
到了裴國公府,小厮一見她便殷勤見禮,待要磕頭,懷夕連忙制止,往後院去時,小厮唏噓道:“老夫人身體不好,郡主娘娘又全心禮佛,因此我們府上只往各家送了年禮,并未宴客,上上下下倒也輕松自在,老國公是二十八晚上回來的,他老人家也喜清淨,這半月大抵會在府內清修,這會兒多半也在老夫人那裏。”
說着路過那镂空的花牆,花牆之後綠萼梅開的正盛,頭次來看診時,看着這片梅林還不覺有他,如今再看,姜離心底卻有些滋味陳雜。
入了老夫人院子,果然聽到屋內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蒼老之聲,正是老國公裴淵。
“國公爺,老夫人,薛姑娘來了——”
小厮通禀一聲,下一刻文嬷嬷便迎了出來,姜離進門之時,便見裴老夫人和裴國公坐在窗前的榻幾上對弈,裴晏一襲雪青直裰,正站在裴老夫人身後做軍師,見她進門,裴晏面容微肅站去一旁,正好給她騰了位置。
姜離欠身拜禮,裴老夫人朝她伸手,“莫要多禮,快過來說話……”
一旁白發銀須的裴國公也笑着打量她,“薛家的小神醫,我一早就知道你,今日一見,極好,極好,就是看着太清瘦了些。”
裴老夫人笑問:“在長安過年應還習慣吧,我正念着你呢你便來了,我這府裏定然沒有你們府裏熱鬧,不過今年我比往年都高興!”
裴老夫人比起月前确是容光煥發,“這一來是你醫術好,我的病輕松了七八分,二來是我這孫兒,你是不知,過去十年他沒有哪個年是在家裏過的,每年都要回師門參加那什麽比武大會,連他入朝當值了,也要與陛下告假去……”
裴老夫人連連嘆息,姜離看一眼裴晏,心底并不意外,自從裴晏在景德三十一年于比武大會奪魁,其後的每一年年末他都要重返師門,而景德三十三年魏氏出事時,他也因此并不在長安。
思及此,姜離心底疑問更重,他連她“死”前最後一面都沒有見着,那是憑何洞悉了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