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演技 三更合一
第47章 演技 三更合一
姜離一言石破天驚, 滿堂衆人驚至啞口,連裴晏也未想到她所說侯府秘聞竟是這般!
孟谡與錢氏如遭雷擊愣在當地,好半晌, 孟谡才道:“薛姑娘說湘兒……湘兒不是我們的女兒, 這怎麽可能?她從小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長大, 這……”
孟谡難以置信, 錢氏唇角幾動,卻未立刻道出反駁之語, 姜離便繼續道:“這案子牽連甚廣, 一開始我也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何謀害岳姑娘的竟是崔赟, 而在公主府赴宴那夜, 受害的又是孟湘和郭姑娘,後來大理寺調查出崔赟和孟湘多有私情, 我仍是不解,就算他們二人有私情, 崔赟何以殺了岳姑娘?直到昨夜, 我忽然想到了郭姑娘提過的, 在岳姑娘出事前一次, 她們幾個人曾去侯府的莊子上秋游……”
姜離看向郭淑妤, 郭淑妤一臉不解道:“秋游?那次秋游有何不對?”
姜離道:“姑娘說過,那次秋游之時,你們遇到了吳媽媽的親生女兒,并且因為盈秋幫忙給那位姑娘更換衣物, 孟湘還生了好大的氣, 而那位宋姑娘,其實十分可憐,她幼年得過惡瘡, 在大腿外側留下很大一處疤痕,并且因為惡瘡之名,少時常常不得出門見人,哪怕她的母親在侯府是最得臉的大小姐乳娘,她也未沾過半分光,且這麽多年,這個女兒從來都沒有來過侯府,只在城外幫工時偶爾露臉……”
郭淑妤點頭,“沒錯,那又怎麽?”
姜離看向錢氏,“旁人不知,但夫人應該知道,孟湘腿外側,是有一處猩紅胎記的,那胎記指甲蓋大小,十分鮮明——”
錢氏點頭,“不錯——”
姜離道:“出事那夜,我幫孟湘檢查過遺體,因此知道此事,而昨天晚上我忽然想到,怎麽就這麽巧,宋姑娘腿上的疤痕怎麽也在同一處,而與此同時,我想到了前日去侯府為吳媽媽診病時看到了宋得隆一家,看到宋得隆因來的匆忙,袍子和靴子上尚有泥炭土漬,而我離開之時,聽到他咳嗽不斷,胳膊上還生有紅疹,這些本也不算奇怪,可我今日尋了府上花匠,問養菊花用什麽土,花匠告訴我,正是泥炭土——”
“菊花!湘兒碰菊花便會中毒!她也會咳嗽不止,嚴重之時,還會渾身長滿紅疹。”
郭淑妤反應極快,姜離點頭道:“不錯,菊花是一種十分常見的花卉,見花便中毒,乃是一種極少見的風疹,而這種久治不愈的風疹極有遺傳特性,同一位置的疤痕,同一種風疹,再想到案發當日,吳媽媽悲痛不能自已,後來我去侯府看診,她悲傷的精神恍惚,不遜于夫人,串聯起這一切後,我立刻懷疑起孟湘的身份。”
“于是今日我出城去了宋家,我先問了宋得隆那日去侯府之前在做什麽,他自己說在侍弄過年時送入侯府的菊花,我又問了他是否會因菊花中毒,他支支吾吾一番後給了我肯定的回答,由此,我幾乎确定了自己的猜測。”
頓了頓,姜離繼續道:“于是我以知道宋姑娘繡技極好的理由請她入長安城為我繡衣裳,就在我的馬車上,我仔細問了她這十九年生平,再将我的懷疑告訴她之後,我檢查了她身上的疤痕,這一看我才肯定,是孟湘害怕盈秋發現她的秘密,從而殺了她。”
“宋姑娘腿側疤痕,根本不是生過惡瘡,而是在年紀極小之時被火燙過,她自己已沒了記憶,但我是醫家,尤其熟悉燒傷的疤痕,而令孟湘不安的,乃是因十九年已過,宋姑娘腿側的疤痕慢慢變淡,那紅色印記又長了出來——”
衆人聽得目瞪口呆,郭淑妤道:“難怪!難怪在那次秋游之後,湘兒生了盈秋的氣,且怎麽也想不明白,那日之後,她好幾個月不見我們,直到五月,我再次邀她出游時,她竟然破天荒的答應了,只說日子由他來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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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憤憤看向崔赟,“崔赟,是不是在那時候,她讓你在我們出游之時殺了盈秋?!”
崔赟人似僵石,一臉難以置信地輕喃,“怎麽可能呢,她怎麽可能是假的,她竟然是假的……”
見他如此,李策也遲疑道:“薛姑娘心細如發,宋家的事也的确巧合,但只憑這兩件事,是否還不夠萬全?”
姜離看向他,“我明白小郡王的意思,只憑這兩件事的确不夠板上釘釘,但在回城的馬車上,我仔細問了宋姑娘這些年來的經歷,還有幾件事也同樣可疑。”
“第一,吳媽媽不許宋得隆對外人提起自己見菊花便起風疹的事,因此這麽多年來,他莳花的莊子上照養菊花不誤,旁人發現不對,他總以風寒皮疹解釋;第二,吳媽媽不許宋德隆入侯府時提起女兒,更不許宋姑娘入長安,入長安都不行,更別說入侯府了,在侯夫人令她把女兒帶入府一同伺候孟湘時,她也以女兒得過惡瘡來推辭。”
“第三,吳媽媽自小對宋姑娘動辄打罵,毫無溫情,待孟湘長大後,她更是對這個女兒不聞不問,甚至在衣食上都時常短缺;最奇怪的,是這些年吳媽媽每次回家,都要檢查她的‘瘡疤’,次次以惡瘡不吉利的借口,不許她對外提起,直到這兩年吳媽媽大抵放下了戒心,這才不檢查了,她未檢查,便不知那紅色胎記又長了出來。”
李策聽着點了點頭,姜離又看向錢氏,“其實夫人應該有跡可循的,幼時孟湘很粘你,可從六七歲上,孟湘便漸漸與你疏遠,反而對吳媽媽信任萬分,今日我還去了一趟青雲庵,裏頭的老庵主與夫人交好,還記得當年夫人在庵中為孟湘祈福長住之事,連她都記得,當年吳媽媽剛生下孩子不久便做了侯府的乳娘,而期間有兩天,因吳媽媽的女兒病了,宋得隆把孩子送來庵堂,夫人大發善心,讓吳媽媽的女兒也留在庵堂治病,若我猜得不錯,她便是那時候調換了兩個女兒……”
錢氏身形搖搖欲墜,借着孟谡之力才堪堪站穩,“我記得,那時候我才出月子不久,又染了風寒,還傳給了幾個親近侍婢,自然不敢讓孩子歇在跟前,便由乳娘和幾個小丫頭照看,當時我們已經足夠信任她,卻不知她竟……”
錢氏眼前發黑,郭淑妤又問道:“夫人這些年便毫無所覺嗎?”
錢氏泣聲道:“我何曾想過湘兒不是湘兒?因她幼時羸弱不易,這些年我和侯爺只一味地寵愛她,就算有什麽不是,也從不怪她,她這些年的确不與我們親近,我們只以為她懂事了,哪裏想到……”
姜離道:“孟湘此前并不着急出嫁,可自從去歲岳姑娘出事之後,她不過月餘便想讓家裏說親,無外乎是怕秘密暴露為侯府所棄,而她一味地想要嫁入高門,也是為了待真相暴露之時,侯府不僅不能放棄她,還要替她維護顏面,她從去歲為自己攢下私銀,也是怕身份暴露,給自己多留一條退路。”
定西侯世子高晗此刻就站在一旁,聽至此處,只覺心底一股惡寒,竟連高氏都差點成了孟湘算計一環。
裴晏此刻看向門口,“來人,去把吳連芳帶來,再去城外将宋得隆父子捉拿回來。”
裴晏一聲令下,十安應聲而去,宜陽公主這時道:“可就算孟湘身份作假,那崔赟為何殺了她?還有,當日不是有兩個兇手嗎?”
姜離目光看向郭淑妤和崔赟,凜聲道:“當日的确有兩個兇手,可除了崔赟之外,那另外一個兇手,正是孟湘自己——”
衆人倒抽一口涼氣,裴晏此時也想明白了一切,定聲道:“那相思子之毒是孟湘自己下的。”
姜離重重點頭,裴晏道:“只有如此才說得通,相思子之毒本就下在她席案上的茶爐裏,我們在現場也未發現任何包裝毒藥之物,只有她能悄無聲息下毒,而後将與毒物有關之物毀掉,多半是放入火爐之中燒毀,那麽她是為了——”
姜離沉聲道:“若我猜得不錯,她是想殺郭姑娘。”
郭淑妤駭然,“什麽?她是想殺了我?可我……我并不知道她的秘密……”
姜離緊看着她,“姑娘可以回憶回憶,你知道岳姑娘替宋姑娘換衣服之事,而岳姑娘事發之後你日日關注此案,她為了讓你放下戒心,也少不得與你商讨,你保不齊哪一日就要發現岳姑娘的案子乃是他人所為,更有甚者,你與岳夫人和芸香走得極近,少不得哪日就會發現不妥之處,甚至她身份作假的秘密在你那裏也十分危險。”
郭淑妤捂着心口,“所以……所以她那日是故意選用菊花?故意讓自己中毒,然後找借口讓我陪她回來飲茶,但她沒想到,崔赟也想殺了她!”
姜離先點頭,又搖頭,“崔赟是想殺了你們二人。”
郭淑妤聽得瞳底劇震,又瞪向崔赟,崔赟尚且沉浸在孟湘并非侯府嫡女的震驚之中,見姜離又一語中的,他不知想到何處,竟嗤嗤慘笑起來。
崔斐本有心護他,至此恨鐵不成鋼道:“敏行,事已至此,你還有何好瞞的?你先殺了岳姑娘,又要害孟湘和淑妤二人,還要行刺薛姑娘,我從小看着你長大的,你本是個好孩子,何以如此喪心病狂?!”
崔赟眼底血絲遍布,此刻凄慘地看向崔赟,“叔父也知道我是好孩子,可崔氏好孩子太多了,我父親死後,崔氏再無我母子立足之地,我也不過是崔氏可有可無之子罷了,崔氏以文見長,可只有我被送去蜀中歷練,我一點兒也不喜歡習武……”
崔赟大為不解,“怎叫無你母子立足之地?族中幾個叔父都照拂你母子二人,從未短過你吃穿用度,送你去學武,也不過是因你少時在族學表現不佳,這才想讓你走一條輕松之路,這些在你眼底,竟都變成了對你的忽視?若不曾看重你,今夜,我不會得知你的留信便往城南趕?”
見衆人面色各異看來,崔斐解釋道:“今日酉時,他身邊的小厮送信過來,我打開一看,便見他說自己心懷執念,或要闖禍,請我無論如何相救,我問了他之行蹤,得知他去了城南,這才往城南趕,剛好撞上了他被鶴臣斷了手。”
裴晏冷然道:“你怕自己行刺失敗,便找了驸馬做你後路,但你大抵沒想到,鐵證當前,不容你巧言善辯,崔氏一族對你母子仁至義盡,然你不知感恩,又于仕途不得志,便生了攀龍附鳳之心,你知道安遠侯将調任禦林軍,而一衆世交之中,也未有安遠侯府大小姐是你夠得上的……”
“如此,你成了孟湘手中之刃,你為他殺了岳姑娘,後以此威脅她想做侯府乘龍快婿,見她即将嫁入高門,立時動了殺心,而你知道郭姑娘也在關心岳姑娘的案子,于是,你幹脆連她一起殺,孟湘要下毒多半也是你出的主意,在公主府賞雪宴前三日,你看到過府中管事置辦了十多套茶具,還問過是否是古法煮茶,而去歲公主府上出現積雪傷人之事後兩天,你到過公主府知道此事,這些雖是細微末節,公主府的侍從們尚有印象。”
崔赟重傷已久,因失血神思都混沌起來,此刻絕望之下,更是再無顧忌,“我攀龍附鳳?我威脅孟湘?!分明是她勾引我!是她給了我希望!她若不要我的贈禮,我何以會糾纏不休?若不是她苦苦訴說岳盈秋在幼時如何欺辱她,令她夜不能寐,我如何會替她殺人?是她讓我留下岳盈秋的遺物,待我将遺物帶回來之後,她非要要走簪子,就在去歲,去歲廣寧伯府的壽宴之上,她拿走了簪子不算,還要與我從此一刀兩斷,而那簪子,便是我的罪證,若有朝一日事情敗露,她要與我魚死網破……”
裴晏目光一凝,“那簪子呢?”
崔赟冷笑,“她變臉如此之快,我怎能容她?我與她争奪簪子,後來簪子掉在地上摔碎,被我撿起後扔在了廣安渠之中,那一次,我看清了她的嘴臉,雖然憤怒,卻也死了心,可我沒想到,後來她威脅我,讓我再替她殺了郭淑妤——”
郭淑妤聽至此,呼吸都急促起來……
崔赟又道:“岳盈秋死後,因破綻太多,郭淑妤一直拜托她探問金吾衛之事,她心中有鬼便也探了不少消息,後來那兇犯被斬首,一切本蓋棺定論了,可誰也沒想到郭淑妤因常夢到岳盈秋,貓兒又死了,竟受驚過度得了驚症,她常看到岳盈秋的鬼魂,自然也對岳盈秋案子上的疑點念念不忘,這令孟湘害怕極了,尤其今年四月,快到岳盈秋周年祭日時,她恐懼越來越重,而詭異的是郭淑妤剛好在那時出了意外。”
姜離凝眸道:“玄武湖落水?那次郭姑娘覺得有人推了自己,難道不是你們所為?”
崔赟苦笑,“事到如今,該我認的你們都查清了,不該我認的,我自然也背不起這口黑鍋,當時的孟湘雖擔心,可她并不想那麽快殺第二人,但那次意外,她實在希望郭淑妤被淹死,但可惜,郭淑妤被人救了上來,那之後,郭淑妤養病兩月,孟湘本以為時間長了就沒事了,可在今年七月,她發現郭淑妤在派人追查岳盈秋遺物的下落。”
姜離看向郭淑妤,卻見郭淑妤一臉懵懂道:“追查遺物?你莫不是說,我去找了給盈秋制作飾物的兩位師父,請他們畫了飾物圖紙?”
她哭笑不得道:“這便是做賊心虛嗎?那次不過是我夢見了盈秋,她說自己在九泉之下沒有首飾可戴,覺得自己頗為凄慘,我當時有心一模一樣打造給她,可伯母知道之後,不許我花這份銀錢,我們後來只燒了紙制的給她。”
岳夫人哭的雙眼通紅,聞言不住點頭,崔赟聽着已懶得深究,“反正孟湘知道了,她極其害怕,她想到了郭淑妤玄武湖那次意外,又聽說她半年間出了數次意外,人也害怕的精神恍惚,便想着,那不如再造一次意外……”
裴晏問:“德王莊子上那一次?”
崔赟點頭,“不錯,就是那一次,火是孟湘放的,那次我并不在,可她是個蠢貨,竟然不知夜裏風向變幻,差點把火燒到自己屋子裏,那一次之後,她知道自己做不了殺人之事,便又來威脅我,但那之後郭淑妤閉門不出,我未有機會。”
姜離自是不信,“只有火是孟湘所放,那郭姑娘去歲臘月馬車意外,還有半月前慶陽公主府那一次意外呢?”
崔赟喘了口氣道:“馬車意外我不知,慶陽公主府那一次我不在,自與我無關,但孟湘與我提過,說郭淑妤又遇到一次意外,既是如此,何不再來一次?次次意外不死,她不信郭淑妤總是那麽命大,我彼時知道她要和高氏定親了,亦不甘被她驅使,這才替她想出了相思子中毒之策……”
姜離涼涼道:“相思子中毒不會立刻毒發,你讓她故意選菊花,再在最後散場之前誘騙郭淑妤回來,她以為自己不動聲色殺人,可沒想到這誘騙之舉正好成就了你僞造的‘意外’,而你更沒有想到,郭姑娘不僅沒死,受驚之餘又提了岳姑娘。”
崔赟陰沉沉地看一眼郭淑妤,“我沒想到你們那麽快便查到了岳盈秋的案子,前日,更聽說那個叫芸香的侍婢有了新的證供,我、我明明一切都已經做到滴水不漏,我不甘心壞在一個婢女身上,只好铤而走險,但我猜到那婢女身邊有人保護,我便想不若殺了你這個大夫,沒了你,那婢女便再也說不出不利之言。”
崔赟說完一切,氣息急促,面上冷汗更甚,姜離這時與裴晏對視一眼,她語帶嘲弄道:“其實那婢女重傷難治,我使盡渾身解數,也不過令她稍有好轉,而她多半也并未看到你的真面目……”
崔赟身形一震,“這是你們設的局?可你明明連日去岳氏……”
崔赟未說完已醒悟過來,而裴晏道:“這本就是薛姑娘的計策。”
李策忍不住輕笑,“真是精彩!”
崔赟呼吸越重,胸膛也劇烈起伏,想到自己竟是因一個騙局而前功盡棄,只恨不得大罵自己也是蠢貨,他氣的氣血上湧,竟眼皮一翻暈了過去。
恰在此時,十安從外快步而入,“公子,吳蓮芳帶回來了!”
孟谡和錢氏一聽立刻看向門外,裴晏道:“帶進來——”
吳媽媽頭上纏着白紗,面色慘白地被拖了進來,一見安遠侯夫妻和滿屋子達官貴胄皆在,而一旁地上躺着一個斷手之人,她立刻吓得跪地嗚咽起來。
裴晏喝問道:“吳蓮芳,孟湘可是你的親生女兒?可是你當年将自己的女兒與侯府小姐偷偷調換?宋盼兒是否才是侯府小姐?!”
裴晏開門見山三問,直令吳媽媽眼瞪如鈴,“我——”
裴晏語聲一厲,“來人,用刑!”
吳媽媽眼風掃到崔赟血淋淋的手腕,只當大理寺用刑便是砍手,立時吓得面無人色,她趴伏在地道:“大人饒命,奴婢說便是……沒錯,是奴婢膽大包天,把女兒換成了侯府大小姐……”
“當年奴婢做了侯府小姐乳娘,很快發現小姐腿側有個紅色胎記,竟與奴婢女兒十分相似,當時奴婢的女兒也才半月,奴婢在侯府奶別人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卻在家裏挨餓受凍,奴婢心疼壞了,只覺天道為何如此不公,見兩個孩子模樣相似,又是在青雲庵裏規矩不嚴,便起了貪心,後來奴婢夫君送女兒來醫病,奴婢便換了兩個孩子。”
聽姜離分析孟谡和錢氏尚有一絲僥幸,不願相信自己寵愛了多年的女兒并非親生子,如今吳媽媽親口承認,孟谡夫妻再無可疑慮,錢氏嗚咽一聲,顧不得咒罵吳媽媽,忙看向姜離問,“薛姑娘,那孩子在何處?”
姜離看向門口,“她就在隔壁等候,懷夕——”
姜離輕喚一聲,堂門被推開,懷夕牽着宋盼兒走了進來,她在隔壁聽了半晌,起先尚不敢深信,但如今聽見自己“娘親”承認一切,她終于明白這麽多年來“娘親”何以對自己如此痛恨……
她淚如雨下進門,卻緊抿着唇不敢出聲,望着衣着錦繡的孟谡和錢氏,想直視卻又不敢,待看向吳媽媽,更覺五味陳雜,錢氏大步上前,将她一把摟在懷裏,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只嗚咽不住,宋盼兒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攬住錢氏,這才敢哭出聲來。
孟谡上前來,雖一時難已适應這個怯怯的小姑娘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還是忍不住哽咽道:“好孩子,你受苦了,受苦了……”
衆人看着這一幕,只覺唏噓不已,宜陽公主自己便有女兒,她紅着眼道:“把自己的女兒送進侯府享榮華富貴,卻沒想到也害死了她,才十九歲的姑娘,若活在自己家裏,有侯府賞識,你們一輩子富足不愁,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
吳媽媽本就因親女兒被害悲痛欲絕,此前還需遮掩,如今招了供,終于正了母女名份,當下痛哭道:“是奴婢豬油蒙心,都是奴婢之錯……”
如今真相大白,但姜離還有幾處疑問未解,她問道:“孟湘在侯府做大小姐數年,她是何時知道自己身份的?”
吳媽媽哭道:“是大小姐六歲那年知道的,那年夫人想讓我把女兒帶進府裏,我連番推拒,大小姐知道後,竟是心善,說不害怕那些惡疾,又說我與女兒相隔兩地很是殘忍,我……我本打算将這個秘密守一輩子的,可我看她那般良善,又與夫人那般親昵,我為人母的私心作祟,竟沖動之下對她道明了原委,她起初不信,後來我們出城之時,我帶她偷偷看了我女兒腿上的疤痕,她小小年紀也知道沒有那個母親會如此對待自己的親女兒,這才信了,可從那以後,她再也不能理直氣壯的做侯府小姐了……”
此言聽得衆人心緒複雜,孟湘不知自己是假小姐時,心地善良,天真美好,若一輩子不知,便也心無負擔做一輩子侯府閨秀,可她忽然知道了真相,哪怕安遠侯和夫人寵愛,她也因心虛作祟性情大變,而這一切,又是吳媽媽私心害了她,一步錯步步錯,這才釀成了十九年後的慘劇,而岳盈秋成了最無辜的那個。
姜離又問:“她謀害岳姑娘你可知道?”
吳媽媽苦澀道:“她提過,說岳姑娘看到了盼兒腿上的疤痕,與她私下說話之時,還說與她腿上的胎記位置一模一樣,從那以後她日日擔心,擔心她告訴郭姑娘,告訴岳夫人,後來……後來我聽聞岳姑娘出了事,她雖未與我說起,可我猜到了。”
她痛哭道:“她年紀小,走錯了路,這條路還是我替她選的,我想替她遮掩,可我什麽也做不了,後來她再沒安生入睡過,我想到早晚要出事,可沒想到這麽快,我本以為她親事定下來,便一切都好了……”
郭淑妤憤然道:“你這毒婦!你女兒害死了無辜之人,你不僅沒有痛悔,還只想着怎麽替她遮掩,替她謀劃前程,你們真不愧是一對好母女!”
郭淑妤氣不可遏,岳夫人哭了這半晌,此刻憐惜地拉住了她的手安撫。
宜陽公主見狀道:“淑妤有心了,盈秋沒有白交你這個朋友,你雖是無心之舉,可也差點因盈秋喪命,幸而你福大命大躲了過去,如今一切大白于天下,盈秋泉下可安息,孟侯爺也找到了親生女兒,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郭淑妤擦了擦眼角,切切道:“盈秋無辜,她出事,伯父也悲痛而亡,看着是害死了一人,其實是兩條人命,我能為她做的也就這些了,如今兇手已經認罪,還請三法司重判以慰亡靈……”
裴晏自是應許,郭淑妤又握緊岳夫人的手,“伯母……”
岳夫人拭淚不停,宜陽公主見狀道:“案子已問明白,要定案鶴臣這裏只怕還需兩日功夫,今夜時辰不早,這裏的爛攤子交給鶴臣,我們無幹人等可安心回府了。”
裴晏應是,“時辰不早,鶴臣恭送公主。”
姜離見錢氏抱着宋盼兒絮語不停,便先去安撫岳夫人,這兩件案子郭淑妤乃是福大命大,岳夫人卻是最痛苦無辜,她上前扶岳夫人另一側,“夫人節哀,如今真兇已經伏法,如此重罪,他定是死罪難逃,夫人仔細眼睛。”
岳夫人被一左一右扶出堂門,又感激道:“多謝薛姑娘了,适才我聽着,姑娘出了不少力,盈秋泉下有知,也記得姑娘恩德。”
姜離看向郭淑妤,“我只是舉手之勞,夫人感念郭姑娘便可。”
岳夫人不住點頭,“知道知道,多虧淑妤。”
姜離扶着岳夫人出門,眼看着到了岳氏馬車處,十安從身後追了出來,“岳夫人,這些是岳姑娘的遺物,您可以帶回去了……”
岳夫人連忙接過抱在胸口,又看向郭淑妤道:“終于、終于都全了……”
郭淑妤眼皮一跳,溫聲道:“伯母放心,那支遺失的我會重新打給伯母。”
岳夫人聞言愣了愣,攏緊胸前的布包,忙往馬車上爬去,姜離和郭淑妤扶着岳夫人上得馬車,作別之後,車夫駕車而走。
郭淑妤望着走遠的馬車松了口氣,又轉身對姜離道謝,“薛姑娘,此番真是多謝你了,為了這個局,你還差點遇刺,若今夜真出了事,我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總之,我替盈秋多謝你,明日我登門致謝。”
這樁複雜至極的案子終于落下帷幕,姜離也疲憊一嘆,“他們之所以破綻連連,其實多虧郭姑娘沒有忘記岳姑娘,時辰不早了,姑娘快回府歇息吧。”
郭淑妤應好,轉身往自家馬車走去,姜離擡步返回衙門,可剛走出一步,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
她目光一變,豁然回身,“郭姑娘請留步——”
碎雪漭漭的夜色中,郭淑妤轉身之時,眼底一抹冰冷的快意尚未來得及散去,但她迅速抿出一絲柔弱的笑,“怎麽了薛姑娘?”
姜離定定盯着她,良久之後,低聲嘆道:“郭姑娘好厲害的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