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第 27 章
于是巡回問了他鎖屏密碼, 拿到宗夏槐旁邊,問:“麻醉老師,你想吃點什麽?”
器械護士和謝宜年都在臺上, 能點菜的就她倆。
宗夏槐笑着說:“太晚了, 我就不吃了。”她不合時宜地想起, 那回謝宜年眉飛色舞,說:以後你幹我們組,我包飯包奶茶!
她迅速把這些雜念甩出腦海。
巡回說:“诶!不點白不點!還不知道他們要幹到幾點呢!麻醉老師你這麽瘦,多吃點!”
盛情難卻,宗夏槐點了一份雞肉粥。
巡回護士點完夜宵, 開始催謝宜年:“小謝, 你們這臺預計幾點?現在十一點半,三點鐘能讓我們躺上床嗎?”
謝宜年謹慎用詞:“應該可以。”
巡回佯怒:“什麽應該可以!兩點半必須好!”
宗夏槐下意識幫他說話:“小謝都請夜宵了, 別說他了, 這事該說黃朝,白天不送病人,非要等到這個點送過來!”
她一轉頭,又對上謝宜年感謝的目光, 在他的眼睛裏,她看不到被拒絕的芥蒂, 只看到一汪清水, 簡單又幹淨。
說曹操曹操到,黃朝前腳踏進手術室, 後腳就被巡回逮到:“黃教授, 你們這個病人怎麽回事啊?不是中午人就不太好了嗎?怎麽現在才送?你看看幾點了!十二點!我人躺在值班室床上, 剛睡着,就被叫醒了!”
黃朝呵呵道:“哎呀, 你不生氣,你聽我慢慢說,這個病人前天做的手術,昨天上午出的icu,回病房後一直說頭疼,剛開始病房醫生以為是傷口痛,不放心就給他約了下午的CT,昨天ct做出來是有一點出血,但是出血不多,可以自己吸收掉的,就想再觀察一陣子,今天中午人還挺好的,吃完晚飯就有點不行了,做了個CT,發現出血擴大了……”
護士說:“你們要開早點開嘛,搞這麽晚!”
黃朝說:“請你們吃夜宵,想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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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謝請過了。”
“啊?”黃朝驚訝說:“你們宰過小謝啦,小謝這麽帥這麽單純,你們怎麽下得去手哦!”
護士沒好氣地說:“打擾我睡覺的再帥都不行!”什麽帥不帥,能當績效發嗎?
謝宜年不動聲色地看了宗夏槐一眼,可是她眼睛裏情緒永遠淡淡,他看不出猜不到她怎麽想。
黃朝洗手上臺,走到前面的時候看到宗夏槐,熱情招呼:“宗大美女!稀客稀客!好久不見!有一陣子不見你了!”
宗夏槐笑着點頭致意,問:“這臺楊主任要過來看嗎?”
黃朝一揮手:“這個手術,他不上臺的,不清楚會不會過來看一眼,這個人托了關系的,要不然我們也不想開這個第二刀。”
黃朝嘆氣:“這個人怪的很,今天下午突然就出血那麽多,我本來還以為能吸收掉,現在這個中線都有點移位了,這個血破到側腦室了,這裏、這裏……都是血塊。”
白板上的燈忽然熄滅,黃朝喊:“巡回老師,這個燈開一下,我再看一下片子。”
巡回護士去倉庫補貨了,宗夏槐默默站起來,摁了一下開關,只看見黃朝直搖頭:“這個人……術後很難啊……只能說先盡量幫他保住命。麻醉老師,先來一袋甘露醇,血壓幫我們控控好。”
急診手術,一切從簡,救命為主,黃朝上臺後,手術進度條如同坐上了火箭一般往前沖。
黃朝磨骨頭的時候,宗夏槐默默往旁邊坐了坐,以防骨屑濺一身,收費的時候問了一句:“你們說這個人是托關系來的,什麽關系,本院同仁嗎?”如果遇到本院同仁或者經濟比較困難的患者,大家都會酌情少收一點,但是像耗材這些是省不了的,最多大家貼貼自己的人力費。
可看剛才談話室裏家屬難以溝通的态度,不像是家裏有人從事這一行的。
謝宜年出了聲:“一個行政科室的人來打過招呼,不過不是什麽要緊的關系,就微信上說了一聲。”
托關系也分遠近,最要緊的關系會親自陪着來,買幾箱牛奶水果零食放辦公室,和病房的醫生護士也打好招呼。像這種只說了一聲就沒有下文的,多半是被人求上門礙不過面子,本身關系一般。
宗夏槐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站到了她身後,看她記麻醉單,他低聲與她解釋:“像這種家裏有人在醫院但又不是臨床科室的病人,也很容易鬧事。”臨床看病,最怕這些半吊子水卻以為自己什麽都懂了的家屬。
宗夏槐沒怎麽在手術室之外的地方待過,當初專碩三年,基本上都在麻醉科幹活,打交道最多的是外科醫生,和家屬最多的交流是簽麻醉同意書。
外科有時候固然氣人,但起碼受過高等教育,可以溝通,不會像地痞無賴一樣完全不要臉。而手術室之外,內外科遇到的病人及家屬那可是五花八門,一個賽一個的奇葩。
內外科風格不同,內科老病人多,內科強硬不起來,懷柔多;外科只管開刀,基本上開完大家就不見了,術後有啥問題請各內科會診或者直接轉內科治療,之後最多門診複查,反正不會在住院部見了。要是說複發的話,其實很多複發并不适合再做手術了,直接轉腫瘤科放化療。
所以外科硬氣,你不想開就走,床位不等人,留給下一個,多的是人排隊。
“我知道了。”給這樣的病人記單子就要小心更小心了,保不準會摳細枝末節。雖說不一定會找麻煩找到宗夏槐頭上,但她還是小心為妙。
宗夏槐現在一轉頭的距離就能看到謝宜年,上次“告白事件”之後,她和謝宜年說話便不像之前那樣輕松了,因為她總會想到:這個人和我表白被我拒絕過,所以額外的動作都像是暧昧。
宗夏槐觀察謝宜年的神色,發現他倒絲毫不尴尬,坦蕩得和從前一樣。宗夏槐便覺得是不是自己太刻意了。
喜歡和拒絕都不應該是負擔,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宗夏槐就是想躲着謝宜年。明明當年她毫不客氣地和徐同和說開後,心裏只像一塊石頭落地,再見也沒有任何難為情,現在面對謝宜年卻處處都不自在。
好在謝宜年很快被黃朝叫走:“師弟,你和麻醉老師嘀嘀咕咕說啥呢?快去開醫囑。”
黃朝說:“麻醉老師,你們麻醉費照常記,我們手術費給他省點。”
宗夏槐很快調整好自己的心态,她很少為感情的事情困擾,哪怕之前徐同和與她暧昧卻不敢和她表白,只說些不清不楚的話,請求她暫時不要談戀愛,然後被她怼回去,那會兒宗夏槐是有為徐同和的懦弱傷心過的,但她很快就抛之腦後。
她似乎天生在感情上就比別人要淡一點,而且她永遠不會因為這些小插曲影響工作。
手術快結束的時候,黃朝問這個人輸了多少血,現在血色素是幾克,宗夏槐報給他後,他說:“再去拿點血吧,這個人年紀大了,血色素不要太低。”
現在血庫緊張,出了手術室,很難申請到血,所以大家都喜歡在手術室把要輸的血輸掉。
但是麻醉和護士對此不是很高興,因為icu不用除ICU之外來的血制品,每次手術快結束的時候要血,就意味着要等血輸完才能把病人送出室——拉長下班時間。
面對護士想殺人的眼神,黃朝當看不見:“等會兒小謝來關,關還要有一會兒,你們現在拿血,能輸完的。”
黃朝這麽說了,護士只能去拿血,護士前腳剛走,謝宜年後腳進來。黃朝厚着臉皮說:“麻煩麻醉老師幫我們小謝穿一下手術衣。謝謝。”
手術衣是無菌的,宗夏槐需要拆開外包裝但手不能碰到裏面,這樣舉給謝宜年,謝宜年的手乃至胸前區屬于無菌區,他這時可以拿無菌手術衣,但是穿好之後手不能伸到身後去系帶子,就需要巡回護士的幫忙。
巡回不在,就變成了宗夏槐的活。
宗夏槐墊起腳,在謝宜年脖子後面打了個蝴蝶結,沒人知道,謝宜年僵得不敢動。
“別動。”宗夏槐扯住他後面的帶子:“還沒系完。”
裏面還有一根帶子,那根帶子可系可不系,宗夏槐不知道,把她看到的帶子能系的全系上了。
“謝謝。”謝宜年低聲說:“麻煩麻醉老師再幫忙拆副手套。”
在謝宜年的視角裏,她仍是那副波瀾不驚情緒不起的樣子,她擡頭看他,問:“要幾號的?”
“七號半。”
于是宗夏槐把手套拆給他,之後便坐了回去。她不是沒有注意到謝宜年不再喊她“夏槐”而喊她“麻醉老師”,他實在是個很有分寸的人。
這時已經半夜兩點,宗夏槐坐在靠牆的矮腳蹬上,盯着監護儀的視線已經無比困倦,輸液皮條裏液體以一種不快不慢的速度滴着,宗夏槐又在心裏算了一遍出入液量,再看一眼血壓心率,确定沒有需要調整的地方,她決定安心在這個凳子上坐到手術結束。
誰知臺上又叫她:“麻醉老師,可以幫我們拆一板線嗎?”
宗夏槐認命地站起來,那一刻差點眼前一黑,她面無表情地拆了一板線扔到臺上,心裏想的是:該抽空鍛煉了。
可她這副表情在外人看來就是心情不佳。
宗夏槐是“假心情不佳”,值班巡回是“真心情不佳”,她拿血回來,和宗夏槐完成雙人核查,簽名,踱過去看謝宜年進度:“黃朝怎麽又跑了?”
謝宜年正在給骨頭上釘子,上到最後一個角的時候,骨頭縫冒出血來,巡回臉色立刻就黑了。
最怕的就是這個,手術快結束了,又出血了。
謝宜年開始卸釘子,巡回打電話把黃朝叫回來。
宗夏槐看了一情況,語氣淡淡:“怎麽回事?又出血了?還要開?”
謝宜年小聲說:“是的。”
宗夏槐嘆了口氣,20mg羅庫溴铵(肌松藥)靜推,看來一時半會兒睡不了了。
黃朝風風火火趕上來:“還好我沒走,就在樓下,什麽情況?”
護士白眼:“又出血了,黃朝你能不能行?”
黃朝出去洗手上臺,為自己辯解:“這不能怪我,是這個病人太怪了,別急別急,我看看什麽情況。”
于是謝宜年讓出主位,給師兄打下手,顱骨重新打開,腦子被淹沒在一灘血裏,重複的一套吸血、止血步驟,黃朝說:“咦?”
把大家的心都吊了起來。
黃朝說:“這個出血有點怪啊,不像是動脈,像靜脈窦……”大家只關心這場手術是不是能結束還是要繼續。
好在後面沒再發生“靈異事件”,黃朝和謝宜年一起關好了顱,說:“去掃個ct吧,等會兒再拉回來醒病人,麻醉老師你覺得呢?”
宗夏槐說:“你們确定要醒?這個人出血不少。”
黃朝改口:“那就拉回icu。”
謝宜年說:“我打電話讓他們備呼吸機。”收獲宗夏槐一個肯定的眼神——孺子可教。
半夜将近四點,宗夏槐快忘了身邊這個同事和自己表白過,就算記起,也生不出尴尬的心情了。
坐在ct控制室裏,宗夏槐努力撐開眼睛,打會兒盹又猛地睜開,真困啊。*
她睜眼那刻,看見謝宜年伸出手,輕輕地拍了她一下:“夏槐醫生,ct做好了。”
宗夏槐站起來,下意識往前走,忽然頓住,回頭問:“可以送icu嗎?”
謝宜年點頭:“可以。”
宗夏槐精神一振:“走吧。”送完下班。
宗夏槐把病人送去icu,和icu的護士簡單交代了情況,就直接下樓休息了。
手術中心值班室要穿過餐飲區,她看見放在桌子上的外賣,只剩下一碗雞肉粥,是她的。
秉持着浪費可恥的原則,宗夏槐拿去微波爐裏熱了一下,她倚在牆角一邊刷手機,一邊等粥熱好。
直到她聽見有腳步聲靠近。
謝宜年拿着一個冷掉的三明治,等她用好微波爐。
白天飯點的食堂,大家排長隊擠在打飯的地方,可現在半夜四點,狹小的手術室食堂空蕩蕩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那種不自在的感受又湧上心頭。
這個時候保持距離就太刻意了,總不能一個坐東南角,另一個坐西北角,最終大家還是坐了一張桌子。
謝宜年沒有以前在她面前話多,也有可能半夜三更多不動了,他低着頭,默默吃三明治,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投下一片陰影。
做手術做到這個點,一個人在這吃冷三明治,怪叫人心酸的。
宗夏槐張了張口,問:“你明天有休息嗎?還是繼續上班。”
謝宜年飛快看她一眼:“我們沒有夜休。”
不同于麻醉科,外科沒有夜休,哪怕急診幹到半夜,第二天還要繼續幹平診。
宗夏槐看他吃得太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去旁邊大辦公室倒了一杯熱牛奶給他。她遞給他的時候沒說話,謝宜年也沉默地接過去了。
實際上他心裏忍得很辛苦,他很想說他也是很靠譜很細心的人,他想問他比徐同和差在哪裏?
只是沒有合适身份。
“夏槐。”他認真地說:“你不要因為我之前的話産生困擾,好嗎?”
謝宜年說:“就當我沒有說過,行不行?”
這樣其實是最好的,宗夏槐松了口氣:“行。”
謝宜年又說:“那我們還是朋友嗎?”
看着他的眼睛,宗夏槐竟不忍心這雙眼睛黯淡下去,她猶豫了一會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