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獨釣寒江
第十五章 獨釣寒江
===========================
返回南華苑之後,景喬深感今日幸免于難,竟然無意間聽聞了皇上與王爺的談話,不僅未受責罰,反而有幸陪同皇上共游禦花園,閑話,放飛風筝。
夜幕降臨之際,方青前來向景喬禀告晚膳之事。然而,景喬只是坐在窗邊沉思,仿佛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之中。方青小心翼翼地上前詢問,還未及開口,景喬卻轉頭向他提出了問題:“方青,你進宮多久了?”
方青自然道:“奴侍十歲進宮侍奉,如今已有六載。”景喬想了想又問:“你一直都在南華苑侍候待選公子嗎?”
“非也,初入宮時,因年紀尚幼,故先在宮人所供職,後調至禦書房外侍奉。待到諸位公子進宮待選之際,我才被派遣至此。”原來他在宮中已度過如此漫長時光,曾在禦書房侍奉,想必有幸得見聖顏。景喬興致盎然地問道:“你說說看,皇上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方青聽聞此言,不禁大吃一驚,連忙恭敬地回答:“奴侍不敢妄加議論皇上。”看到方青那副驚慌失措的模樣,景喬忍不住笑出聲來,然後走到桌邊坐下。方青立刻為他斟滿了茶水。
“算了,不過是随口問問而已,看把你吓得。”
方青不由避退一側,景喬看着他一臉誠惶誠恐的樣子,心中微微有些內疚。他開始想象自己在皇帝面前的表現,是否也是這般可笑,不禁感到一絲尴尬。或許皇帝也會覺得他那副模樣十分有趣吧。
“傳膳吧。”
“是。”方青飛快地離去,就怕走晚了景喬又要問他什麽不得了的事一樣。景喬見狀開懷大笑,今天甚是有趣。
景喬興致盎然,飲食時破例添食米飯,更命方清溫了一壺酒,古時的酒品度數較低,以黃酒、米酒為主,獨自暢飯後略感微醺。
正當夕陽尚未完全隐去之際,景喬捧出自己制作的皮球,在院子裏歡快地玩耍起來。這所謂的“皮球”,其實是用動物膀胱制成的外殼,內裏填充了各種毛發,成為了一個實心的玩具。平日裏,景喬便以此打發時間,此刻正好用來消食。
那杯度數不高,後勁卻極大的酒讓他腳步搖晃。跟随着球滾動到門前,他勢如破竹般的躍起,撲入來人的懷抱。
“景哥哥,這是做何?”步星朗踏入堂門,未曾準備便被景喬擁入懷中,李優正欲分開他們,卻被步星朗阻止。
“李優,先帶景公子回房。”
“是。”李優點頭回應,小心地接過步星朗懷中的景喬,送入屋中。
“星朗……”景喬清醒過來,看見步星朗,下意識地喚出他的名字,但立刻察覺不對,行禮道歉,“步小卿,景喬失态了。”步星朗一愣,忍不住笑出聲,“景哥哥,你太客氣了。”
“禮不可廢。”景喬示意,步星朗瞥見他身邊的李優和緊盯着自己的桂枝,明白地點頭,揮手示意免禮,景喬這才站直了。
“坐下吧。”景喬在步星朗開口後,緩緩落座。此時,李優和桂枝的神色也稍有舒緩。
“今日我遣桂枝去落霞亭尋你。”
步星朗直言不諱地詢問,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心。景喬眉毛微挑,料到他想要了解情況,于是回答:“桂枝看到我和皇上在那兒。”
步星朗臉上露出笑容:“我很好奇,你們怎麽會遇上?你又為何要陪皇上游賞?”
“也是意外,我也沒想到會遇到皇上,今日在落霞亭等你,卻撞見皇上與王爺交談。為避免打擾,不得不藏匿。不想還是被王爺察覺,原以為皇上定會怪罪,卻未料他毫不在意,反而詢問起我們之間的情誼。随後更是邀請我同游。”
步星朗用力吸氣,半天不語,最後才緩緩說道:“景哥哥,你可真走運啊!打擾了皇上與王爺交談,皇上不僅未罰你,反而邀你一游。”
“确是心有餘悸,但今日觀之,皇上氣宇軒昂,并不濫權橫行。”
步星朗對此無言以對,尚未有勇氣去揣度皇上的心意。他反而認為,經過此事後,景喬或許會得到皇帝的關注,這正是他樂意看到的結果。
“景哥哥,皇上有沒有提過讓你離開南華苑?”
景喬輕輕搖頭,微笑道:“未曾聽聞要我遷宮的旨意。”他目光落到步星朗哀嘆的雙眸中,直言道:“在此處,我過得安逸自在,若是換個環境,只怕難以适應。”
步星朗微微蹙眉:“安逸自在?你就打算一直待在南華苑?”
景喬笑容明媚,瞥見步星朗憂心忡忡之色,徒增嘆息:“或許這已非我所能掌控罷。”
身不由已,幾許無奈湧上心頭,命運豈是自己可掌控。
步星朗黯然颔首,長聲喟嘆:“凡事盡聽天命,也許因這次變故,皇上終究會冊封于你。”
景喬本欲坦言對冊封之事并不在意,然而想到他們對自己前途的關心,終究未予吐露心中所想。兩人交談甚歡之際,突聞門外傳來旨意,聲稱皇上即将親臨步星朗處的伏麟宮,需他即刻返宮。中斷了話題後,景喬目送步星朗離開,不由心生感慨:若如他們一般處處受限,這地位倒不如不要。
日常生活依舊,自落霞亭意外遇見皇上起,景喬連續幾日不自覺地前往等待,然而始終未見其蹤影。反倒時常可見陌生君侍在此游賞,他總是避之不及,唯恐稍有差池,失了禮節而獲罪。一周的堅持過後,便不再前往。
明鏡湖中,景喬孤身于湖心亭凝視水中歡快游動的魚群。回想起舊時釣趣,心中不禁生出向往和沖動。
心動不如行動,景喬返回南華苑讓人找來了釣具,就算此刻天邊烏雲密布,天氣并不好,但也不妨礙他的興致,找了件蓑衣以防下雨,便高高興興的拿好釣漁具前往明鏡湖釣魚去了。雖然這段路程來回需耗費近半個時辰,但他并未流露出絲毫退縮之意。滿懷期待坐于岸邊巨石之上,穿餌,揮杆。耐心等待。
不知何時,魚兒終于咬鈎,景喬喜慶地拎起釣竿,一條肥碩的鯉魚被收入漁蒌。
天邊雷聲隆隆,細雨飄灑,景喬披上蓑衣,穩坐在岸邊垂釣,任憑風雨交加,仍巋然不動。
念及幾句詩詞,脫口而出:“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此處無雪,然而湖光山色與他這位漁翁之境相映成趣,頗有幾分韻味。
“你倒是有情趣。”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飄來,景喬驀然回首,只見趙輕墨站在不遠之處,嘴角含笑,緩步向他走來。身邊的內侍們紛紛退避,唯有福順撐傘相随。
景喬見到來人,微微一愣,而爾又難壓心中喜悅,立即起身行禮,趙輕墨擡手示意他免禮。
趙輕墨走到他面前,微笑地說:“雨中垂釣,這宮中怕也是僅有你吧。”
景喬略顯尴尬,禮貌地回答:“實在是無聊至極,偶然間發現此處有趣,就來玩了。”
“是嗎。”趙輕墨默默的望他一眼,饒有興趣道:“收獲如何?”
景喬指了指身旁那滿滿的魚簍,裏頭活潑的魚兒來回跳躍。趙輕墨驚嘆道:“看得出,你很擅長釣魚嘛。”
景喬露出淡雅微笑:“說來慚愧,這些都靠運氣而已。”
趙輕墨擡頭看看天空,雨水逐漸密集,輕言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遵旨,皇上移步紫宸宮。”福順高聲宣告,趙輕墨皺眉瞪他:“朕何曾言及回紫宸宮?”福順驚愕,立刻跪下請罪:“奴侍愚昧,請皇上恕罪。”
趙輕墨拂袖而去,冷然瞥他一眼,并未理睬福順,反而對景喬囑咐:“朕尚未踏足過南華苑,煩請帶路。”
景喬雖感震驚,卻也不敢怠慢,忙點點頭,跟着趙輕墨一起往回走。福順撐着傘亦步亦趨跟在他們身後。
進入南華苑後,趙輕墨命其餘內侍宮女與侍衛分列于苑外等候,身側只留福順伴駕,另有二等內侍小梁子在屋檐下待命。
南華苑的內侍雜役們見皇帝駕臨,驚愕之下紛紛退至苑門口跪拜行禮,待皇帝和景喬步入室內,他們才恭敬地立于苑門外。
“賜座。”趙輕墨話一出口,福順就立即擺正椅子示意景喬坐下。
景喬依令坐在椅子上,即時有些緊張的手腳無措。趙輕墨環顧四周,幽幽道:“你在此居住了數月?”
景喬恭敬答:“是。”
“如何?”趙輕墨輕聲探詢,言簡意赅,眼裏看不出情緒。
景喬深吸口氣,穩下心神,坦誠相告:“安然自得。”趙輕墨凝視片刻,忽而笑開,轉身至窗邊,望着細雨喃喃低語:“安然自得。”再回首,眼中笑意愈發深沉:“你倒頗能安于現狀。”景喬心想,這豈不是在暗示我胸無大志,滿足于此?但他不敢反駁,只得應和:“佛曰無欲則剛,臣子如今便是如此心态。”
“好一個無欲無求。”趙輕墨笑容盡斂,面色依舊平靜,景喬無法揣測其心意,唯有靜默以對。
看他默然不語,趙輕墨便也不再多言,将此事輕輕放下。片刻之後,福順上前恭謹地禀告說晚餐時辰已到,請示趙輕墨想去何地就餐。
趙輕墨想到景喬今天釣到的大鯉魚,興致盎然地說:“今晚就在這兒用膳,品嘗魚肉吧。”
福順聞言驚訝不已,但随後又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趕緊示意下人前去小廚房傳達消息,随後又從禦膳房遣來幾位膳食師傅。
景喬聽聞後立刻命方青将魚送往小廚房烹制,原本打算親手為皇上烹制佳肴以展示廚藝,然而考慮到可能會有越矩之嫌,于是決定将此事交給膳房處理。
不消片刻,幾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已擺滿餐桌。當一碗鮮美可口的魚湯呈現在眼前時,景喬得到趙輕墨的許可,坐于其身旁共進晚宴。此舉令福順瞠目結舌,從未見過未冊封的公子陪同皇上用膳,但他也只能默然在旁布菜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