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公孫辰魚原只是調皮一下,并未想這許多,一時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趕忙道歉:“奴原也不是什麽君子……還請邱郎君恕……罪,奴知錯了……”
裴旻哈哈大笑起來,揮手道:“不賴你,賴我……我悔了這步棋……仍舊放回我原來想下的地方……”
裴旻伸手去執子,卻被邱長卿制止了。
邱長卿執白子繼續往下走,道:“罷了……縱使讓你一步棋,你也無力回天了,左右不過是陪你再多周旋幾手罷了。”
公孫辰魚見邱長卿不再介意,便即刻乖覺地去給他添了茶水。
待她把換好的茶水端回來時,未等她放到幾案上,邱長卿便伸出來右手來拿。
公孫辰魚只得小心地雙手把茶杯放到邱長卿虛晃着的拇指和食指中間,生怕把茶灑出來了。
故而手指難免與邱長卿的手指發生了碰撞、接觸,邱長卿面色沉靜如水,看不出任何異樣,但他的眼神中卻分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歡喜。
邱長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順着他的咽喉進入食道,他抿了一下嘴,突然道:“你今日可是遇到了什麽人?”
“诶?”公孫辰魚一臉懵逼,不知道邱長卿怎會突發此問。
也沒想到他是指誰?是指江湖女子呢,還是指補碗的李老板呢?
如果是前者,他又怎麽會知道呢?如果是後者,莫非要害我的人正是他?可他為何要如此呢?
邱長卿手執茶杯,茶杯冒出氤氲的熱氣。
他的目光仍舊固定在棋盤上。
邱長卿道:“你身上沾染了瑞龍腦香,此香與沉香、檀香、丁香、郁金香并稱為密宗五香。僧人視龍腦香為‘神樹’,為樹中之寶,常用龍腦香點佛前的長明燈。莫非你今日去了寺廟?”
公孫辰魚想起白天遇到的江湖女子身上有一股奇異的香味,莫非是她身上留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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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這香味竟如此持久,經久不散。
更想不到的是,邱長卿嗅覺如此敏銳,單憑她添的一杯茶便能分辨出來白日裏她去了哪裏,見過什麽人,不覺暗暗稱奇。
公孫辰魚道:“沒去寺廟,倒是遇到了一個人。許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氣所致。郎君嗅覺好生靈敏……”
邱長卿又問:“遇到了什麽人?”
裴旻笑着向邱長卿投去贊許的一撇,随即看向公孫辰魚。
“一個江湖女子……她中毒了,奪了我的馬要去城南十裏的破廟拿解藥……”
“竟有這等事?你沒事罷?”裴旻若有所思地說道。
“我沒事。那我先回房了。二位郎君繼續……”
公孫辰魚借機告辭,暗搓搓地往後退。
豈料,邱長卿也站起身來,将手上的白子放下,他已不動聲色地贏了裴旻。
邱長卿道:“我也告辭了……”
裴旻笑道:“下了一晚上,到底是邱郎君棋高一着。恕不遠送……”
裴旻看着邱長卿快步跟上公孫辰魚,不禁抿嘴一笑,随即關上門。
裴旻坐下來看着棋局,想起公孫辰魚和他耳語時的情形,不禁心跳加速,臉上浮現出一絲柔情。
公孫辰魚聽得後面有腳步聲,猜想是邱長卿,不覺加快了腳步。
饒是如此,後面的邱長卿輕輕施展了輕功,不費吹灰之力便趕上了她。
邱長卿一個箭步,擋住了公孫辰魚的去處。
公孫辰魚往左走,邱長卿也往左擋,她往右,他也往右,如此反複。
公孫辰魚不禁笑道:“俗話說——”
邱長卿道:“打住!我可不是什麽‘擋道的好狗’,請罷。”說着讓開了。
公孫辰魚嗤笑一聲,往前走去。
知道邱長卿有話要說,她便略微往左邊走。
邱長卿果然跟了上來,同她一起往前走去。
邱長卿道:“你今日一人偷跑去東市做什麽?”
公孫辰魚道:“貴府上的婢女春華,她不小心摔壞了令尊鐘愛的秘色瓷茶碗,辰魚答應陪她一起去東市,找個補碗匠補補。春華姐姐因被老爺子臨時抓去當差,辰魚見天色不早,便獨自去了東市。”
邱長卿聽了,暗自思忖道:春華做事一向勤勉謹慎,這不像是她會做出來的事。其中必有文章。
因道:“你倒是講義氣。下回再有這種事,你叫宋一陪你一塊去。”
公孫辰魚聽得邱長卿的腹诽,知道這事與他無關,又聽他如此關切,便回道:“辰魚多謝郎君。”
說話間,已經到了公孫辰魚的房間門口。
公孫辰魚道:“郎君,辰魚到了。天色已晚,郎君早些歇息。”
邱長卿望了她一眼。
在皎潔的月光下,更可見出邱長卿墨黑發亮的眼睛炯炯有神。
他突然有些冷淡道:“嗯。”
說着他甩開袖子,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步履輕盈無聲地走了,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公孫辰魚未及多想,此刻,她已經很累了。
洗漱一番,趕緊上床睡下了。
宋一早在邱長卿的書房等着了。
邱長卿進來,宋一道:“某已查到,今日公孫府的侍妾白若蘭白娘子,是同魯倩、王夕月并她們二人的女兒一同來面見主人。”
邱長卿道:“這些人是何關系?來見父親所為何事?”
宋一道:“白若蘭、魯倩和王夕月三人,都是舊相識,加上沈靜姝的母親常悅影,原同為‘長安四花’。”
邱長卿道:“長安四花,幼時我曾聽父親說起過,尤其是這‘常’‘白’二人之争。她們二人從争魁伶,一直到争丈夫,鬧得長安城是沸沸揚揚,一時成為京都老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他略微沉吟了片刻,突然興奮道:“莫不是見常悅影的女兒來了,白若蘭的女兒也跟着進來了,你剛說另外兩人還帶着各自的女兒麽?”
宋一道:“正是。”
邱長卿又道:“那就對了。她們是來求父親,把女兒送入府上,來向我拜師學藝來了。”
宋一道:“郎君好心思!正是如此。卻被主人以郎君下月初十生辰過後,就要立即與姚府的千金完婚為由,給婉拒了。”
邱長卿神色突變,眼神黯然道:“你出去罷。”
宋一見少主人一下子變得憂郁起來,便道:“是。”又道:“郎君早點歇息。”
邱長卿沒有作答,随後起身往卧房走去,突然又想起來,叮囑道:“等等。你且去查一查,春華近日的行蹤,看有無可疑之處。”
宋一道:“是。”
邱長卿徑往紫檀木制成的床上一躺,閉上眼睛,扯過被褥一蓋,不久便沉沉睡去。
不久春華入房。
春華仔細褪去了他身上的鞋襪和外衣,給他捂好被子。
又坐在床邊看了片刻,眼神裏盡是愛慕。
她不覺撫摸了邱長卿的臉,但不敢靠得太近,怕被發現。
豈料,邱長卿早已察覺。他朝裏翻個身,道:“你去回禀主人,給我挑個手腳幹淨的丫頭來服侍。出去。”
春華一時羞憤難當,花容失色,跪下道:“春華知錯了。求郎君開恩,不要攆春華走,春華以後再不敢了。”
半晌,見邱長卿沒有反應,仍不敢離去。
仍在地上跪着。到了後半夜,春華早已困倦至極,跪着腿也麻了,身子也倦了,眼睛早已睜不開。
此時邱長卿早已睡了幾個時辰,心情也已平複。見春華仍跪在地上,心生不忍,不禁對她道:“起來罷。”
邱長卿說完,仍翻身朝裏睡去了。
春華聽到此言,還以為是在夢中,确認是真的後,她便起身,仍悄悄地出去了。
春華走後,邱長卿再睡不着了。
他幹脆起身,穿好靴襪,披了外衣,走至外間。
随手拿起一卷書看,卻發現讀不進去。
要彈琴,又意識到已是深夜,多有不便。
于是拔出牆上的劍,兀自耍了起來。
一炷香的時間過後,發現也沒甚意思。
于是又回去裏間倒床上睡覺,發現終是不能入睡。
于是他想到了一個去處,重又彈起來,往外走去。
邱長卿走至公孫辰魚的房間,施展輕功,破窗而入。
點亮了一根蠟燭,只見公孫辰魚睡得極熟,便瞧了瞧她的睡顏。
她呼吸均勻,垂下來的眼睫毛密而長,嘴唇微微地撅着,像一個熟睡中的嬰兒。
邱長卿靠着床架子立着,一聲不吭地看了一會兒,心道:你倒是睡得踏實。
公孫辰魚雖是在睡夢中,然聽到屋內有人說話的聲音,不免被驚醒,道:“是誰?”
邱長卿忙吹滅燭火,閃身躲在帷幔之後,屏住呼吸。
心道:這可神了。她在睡夢中猶能察覺到有人入屋,這不是武功修為極強的人是做不到的。
公孫辰魚本來睜眼一看,屋內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清,以為是自己做噩夢驚醒。
誰知又聽到有人在說話,便吓得瑟瑟發抖道:“是誰?誰在我屋內?你快出來……”
邱長卿聽她聲音瑟瑟發抖,便知道她定是被吓壞了,走出去又擔心她質問,只好屏住呼吸,靜待她重又睡去。
果然,公孫辰魚雖然心下害怕,可更不敢下床去。
在床上呆呆地坐了許久,後來困意襲來,坐着又打起了瞌睡。
邱長卿聞得她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料定她此刻也困了,睡着了,這才從原路返回。
這一頓折騰,邱長卿也終于精疲力竭,倒頭便睡。
次日,春華仍舊來伺候邱長卿洗漱,卻奇怪地發現:他怎麽又穿上了外衣和鞋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