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嗯,挺好的
第40章 第 40 章 嗯,挺好的。
江火聞言臉色不變, 屋裏照進一束日光,他那俊顏半浸陽輝,分明該是極為明朗的神色, 此刻卻無端顯出幾分陰郁。
時煙蘿心頭一滞, 有些不敢擡頭看他,可在少許沉默後, 耳邊又傳來他的柔聲細語。
“等出了月照谷,我自然不會像現在一樣看着你,近來……只能先這樣。”江火低聲道, 刻意避開她心裏最關心的,回家的事情。
時煙蘿不是第一天聽他這樣說, 往常都不會追問原因,這回她卻突然問了出來。
“你在我成婚之際, 将我強行虜來苗疆,又對我……然後再找了這些眼線,層層地把我圍着, 江火,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她蹙眉道, 想到這些天囚鳥一般的生活, 實在有些煩悶。
“我沒有限制你,我只是派了許多人保護你,你想去哪裏都行。”江火說着,瞳孔猛地一沉,面上攏着濃霧般陰晴難測。
時煙蘿說:“我不想要這麽多人保護, 你自己也說不喜歡前呼後擁山呼萬歲,從前我在時府時,幾時身邊跟着的丫鬟小厮超過五個了?”
就是貼身的佩兒, 也不會這樣盯着她。
許是想到從前的事情,時煙蘿壓抑已久的鄉愁忽然蓬□□來,她眼眶微微泛紅,心裏情不自禁開始想念阿爹阿娘。
江火最見不得她真的難受,一時心裏的郁氣也湧上來,卻不知該如何安撫。
從前他總能扮成各種模樣,去讨好着偷來她的心軟,今日卻發現,要接着去做如此困難。
分明……分明這樣示弱僞裝的事情,他從前做得游刃有餘。
時煙蘿本來有些難過,卻發現身旁沒了動靜,除了略帶沉悶的呼吸聲,江火再沒有說一個字。
她不禁擡眼偷觑,随即便看見他那陰柔的俊顏蒼白,眉頭緊鎖着,病氣如絲線般萦繞在眉宇間,好似受了巨大的創傷,只緊咬着下唇,隐忍不發。
她瞬間慌了神,忙不疊問他:“你又開始難受了嗎?”
近些日子,江火好似病痛愈發明顯了,他雖然不說,可卻瞞不過時煙蘿。
她幾次追問,甚至在他熟睡之際替他把脈,卻依舊什麽都問不出,探不出。
江火默默眼下喉結的腥甜,略微回神,一擡眸便看見時煙蘿湊在自己身邊,又是拉着他的手腕搭脈,又是着急忙慌地追問。
她一慣是天真無邪,懵懵懂懂的,極少如此焦急無措。
江火眼底的黯然淡了些,仰頭靠在她胸前,帶着幾乎不曾表露的脆弱,閉眼輕輕說。
“再……過一陣子,就能好了。”
他深眉緊鎖說,想到萬一真的有波折,她在苗疆無依無靠,又要何去何從?
這麽思索,江火開始醞釀着,要不要教她一些驅蠱的辦法,最起碼能驅使莫辭和莫白,她體內有命蠱加持,反噬最多落在那蠱蟲身上,到時候正好排出體外,也算物盡其用。
時煙蘿卻不依不饒,今日就想逼問他,到底是什麽病症,為何會這樣折磨人。
江火卻在雄蠱活動後,困意泛濫起來,他摟着她,将臉整個埋入胸間,借着那些叽叽喳喳的話語,默默閉上了眼。
時煙蘿見他這樣耍賴,氣得不行,可是又不舍得把他從睡夢裏拽醒,只能手擱在他後頸處,一下一下輕輕撫着。
日光朦胧,暖意襲人,江火在睡夢中感到被呵護。
他半夢半醒時,嘴裏呢喃道:“一會兒帶你去月照谷轉轉。”
時煙蘿掐了一下那冷白的臉頰,看見上面立時起了個紅暈。
……
夜裏,時煙蘿頂着易容蠱,和同樣變換了樣貌的江火,一起離了屋子,去月照谷的其他地方散心。
也許是月出族已經幾十年不曾與外界聯系,此地許多風俗還保留着舊時的樣貌,她看着來來往往,穿着華麗刺繡衣裳的少年少女,心裏頭也不免雀躍起來。
江火在旁邊牽着她的手,慢條斯理講着風土人情。
“三月初三,苗族許多有情人會對歌,彼此間唱傳情曲,山歌爛漫,只可惜時間過了,已是四月,否則也能帶你看看那場景。”他溫聲細語說,手上撐了把油紙傘,露出檐下一雙隽永如畫的眉眼。
“聽上去很像是中原的七夕節。”時煙蘿說道,看見有許多小夥子手捧着蘆笙,上面插了根雉雞毛,對着遠處的一群少女吹奏。
她看得稀奇,不禁拉住了江火的衣袖,想要瞧瞧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江火見她眉眼帶笑,唇邊溢出抹愉悅的弧線,好脾氣地停下腳步,将傘檐朝她挪動幾分。
月照谷內細雨綿綿,落在眉目間稍縱即逝,山澗是潺潺的流水,有河畔青青草沾濕了尖頭,一輪皎月半攏着霧氣……
時煙蘿看得出神,那小夥子也不知對誰有意,對面那群少女個個臉頰紅透,眼底都是狡黠與羞澀。
“你說,他看上的是誰?”她不禁問道,話音方落,便看見唱蘆笙的小夥子腳步移動了。
他約莫也就是十七八歲,臉蛋羞紅,挪動的步伐也是蹑手蹑腳的,慢得時煙蘿想推他一把。
對面的少女們一陣哄笑,時煙蘿也跟着笑出了聲,江火低眉看着她,若有所思。
他趁她不注意,收了傘,往不遠處走去。
突然,那少年腳步一個踉跄,竟然直接摔在了地面,蘆笙便跟着飛了出去,畫面慘不忍睹。
時煙蘿本以為他會打退堂鼓的,卻不料那少年很是勇敢地站起來,硬着頭皮,滿臉通紅地拿回跌在地上的蘆笙,在走近對面時,人群裏也施施然款步走出來個少女。
時煙蘿看着他滿臉是心動與不安,再次吹起了蘆笙,上面的雉雞毛不經意拂過少女紅透的臉頰,被她羞怯地摘下。
雖然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麽含義,可時煙蘿能猜出來,這一對約莫是成了。
她笑得嘴角咧到耳根去,一轉眼卻發現江火不見了,近些日子他管得甚嚴,這樣的時候實屬罕見。
時煙蘿不禁有些蒙圈,問了問身後跟随的苗人,卻一個個不敢吱聲。
還沒等回過神來,耳邊忽然又傳來一聲清脆嘹亮的聲音,極為悅耳動聽。
時煙蘿和衆人一起回頭看去,發現江火邊吹着蘆笙,邊慢條斯理向這邊走近。
他那眸底好似被月光濕潤,看過來時眉眼彎彎,隐約有種翩若驚鴻的美麗,配上那出塵絕俗的陰柔氣質,實在叫人不得不駐足觀看。
春花爛漫,浮動的暗香裏有塵埃萦繞,被月華一照,好似星光般閃耀。
那些光輝吹在江火衣袂,帶着許許多多柔情蜜意,他緩慢地向她走近。
時煙蘿的心怦怦直跳,直到那雉雞毛拂過臉頰,才瞬間反應過來,他此舉到底是為什麽。
“你幹什麽?”她明知故問,羞紅的臉頰此刻發燙。
江火不答,只是含笑看着她,目光示意着,衆人也在起哄。
苗人從沒見過主上這般模樣,像個尋常向人求愛的少年,好似一下子從陰鸷狠厲的模樣脫胎換骨了,一個個都呆若木雞。
眼見着人潮越來越洶湧,時煙蘿實在耐不住他的騷動,頗有些別扭地取下那雉雞毛。
江火笑意加深,才要停了吹奏,卻不料她卻忽然将雉雞毛湊過來。
她輕輕地,略帶輕佻和挑釁地,也拂了一下他的臉頰。
蘆笙的聲音驟然消失。
他眸光閃動着危險,突然就抓住她的手腕。
那指尖微微顫抖,隐忍克制地摩挲幾下,時煙蘿被撩動得口幹舌燥。
別過眼去,她不看他了。
唯有臉頰依舊紅透,少年眼底韶光瞳瞳。
月明如晝,綿綿細雨也頓消,幾許流光飛舞着,風花雪月也悠長。
……
時煙蘿收了他的蘆笙,便琢磨要不要也送他個東西,忽然眼睛一尖,看見攤子上有人在賣撥浪鼓。
她想起來,在永州的燈花節時,他當時似乎拿着撥浪鼓,搖得非常歡快,便下意識以為他真喜歡這東西。
可當那撥浪鼓交到江火手中時,她仿佛看見他唇角一瞬間的僵硬,好似回憶起什麽複雜的事情。
“怎麽了,你不喜歡嗎?”時煙蘿奇怪問道,忽然又聽見月出族的人,正在歡天喜地地說,馬上月照谷要谷口大開,與外界重新交彙的事情。
她不由自主撇過頭去,聽見男女老少熱切的話語,又聽到他們說着對江火的感激與崇敬。
此刻時煙蘿忽然有種君臣之感,覺得他們嘴裏的那些形容陌生得很。
她仔細想想,江火地位應該和玉國的皇帝,相差無幾了。
時煙蘿後知後覺,心裏多少有點震驚,陛下即便對着皇後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樣,而江火卻幾乎不曾對她冷臉。
嗯,挺好的。
正消化這個事情時,時煙蘿的耳邊,忽然又傳來猛烈的敲擊聲,是江火正抿着唇,微微挑眉地邊搖邊看她,目光帶着少許的不滿。
“人就在你跟前,想問什麽我都會說,做什麽要去看別人?”他眯起眸子說,眉眼罕見地露出不快。
時煙蘿忍不住抓着他的手,将撥浪鼓從他手裏取下來。
她搖了搖,心裏頭有些莫名其妙的得意。
江火唇瓣動了動,似乎想開口繼續追問,可随後手下人匆匆過來,對着他附耳幾句。
随後,時煙蘿便看見那原本溫潤如玉的少年,忽然眼底閃過陰鸷沉駭的眸光,好似被觸了逆鱗般,他終于出現一方之主該有的威儀。
莫白從不遠處走來。
江火斂了厲色,低聲對時煙蘿說:“我讓莫白先送你回去。”
她不由自主點點頭,見到他眉宇仍有未消散的沉怒。
而江火在目送她離開後,那柔情似水的神色終于徹底消失。
他仍舊笑了笑,臉上風雲變色,既陰晴不定,也讓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