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已經不在乎了
第61章 第 61 章 她已經不在乎了
裘刀他們在寸寸皲裂的光暈裏, 禦劍施法去追穆輕衣。
可是靠近了才發現那竟然并非碎掉的光暈,而是碎了一地的靈力。
她的靈力幾乎化為齑粉,和仙尊的靈力生死相融, 好似從來都不曾分開過。
“穆輕衣,你要做什麽?!”
“師姐!”
他們根本不知道穆輕衣準備幹什麽,只是覺得四肢僵硬,心也麻木得可怕,那是一種五感都被堵住, 宣洩不出的恐怖絕望。
誰都不知道某一日靈力崩洩,他們會面臨什麽,可是裘刀居然有些慶幸, 他們如今有事可做, 不至于留下來面對這破碎局面。
他腦海裏飛速地閃過仙尊死了,接着又迅速壓下這想法強迫自己不要去想, 飛速地閃過師兄如今都把穆輕衣忘了, 又把這想法壓下......
淩空禦劍狂風作響。
他們在曾經最憊懶, 修為不足的穆輕衣身後,看她輕易便可翻越名山大川,連她的衣角都追不上。
可是見她化作一道光回到宗門事務, 裘刀又想起他曾經想到的那句:穆輕衣,過了這麽多年, 你還是一個人。
山門飄起罕見的鵝毛大雪。雪陣只是采四處風水雪景,使雪不停,而這樣頃刻便大作的風雪,只可能是山門自然形成。
石階都鋪了一層深色的雪,他們踩着石階一路飛奔往上,路過積雪的松柏, 看到還在練劍的師弟師妹,講學峰裏傳來讀書的聲音。
少宗主峰洞府大開。
衆人不知為何心生畏怯,下意識停駐。劍履壓雪的脆響中,是周渡先伸手撩開簾子,然後風吹動幾顆雪粒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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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雪映照的白光也吹進去了。
俞袅回過身來。
洞府裏面,穆輕衣靠在白衣仙尊身邊,閉着眼睛,已經睡着了。
白衣仙尊的身體只捏了一半。
眉眼還帶着些僵硬,只是垂眸輕輕地給她梳頭發。
他身邊,還有蕭起,寒燼,周渡。
還有俞袅。
柳叁遠忽然明白了什麽,他遍體生寒,望着那個俞袅師姐,只覺得她從未如此陌生。
可她只是隔着鬥笠,沉默地注視着他。還有他身旁的裘刀,萬起。
裘刀的心髒開始發麻,也許清心咒根本就不起作用,也許所有的一切冷靜不過是自欺欺人,他連說話的唇舌都在發麻:“師兄根本不是她複活的第一個人。”
“連師兄都不是。”
裘刀眼睫顫了一下,竟然感覺到有什麽滴下來,砸在雪上,坑很深但是轉瞬間就被掩埋:“第一個人。”
“是你。”
“對嗎?師姐。”
俞袅的話很少,她也沒有回答這話。
但是元清回答了。他站在衆人身後,緩慢且早有預料般地說:“在天命陣中的時候,俞袅請穆輕衣結束自己的痛苦。”
衆人瞳孔驟縮。
元清說:“她那個時候還剛剛知道自己神女的使命,可已經預感到自己會遭遇什麽,可惜那時的穆輕衣并不知道。”
白妍已經鼻酸到哽咽:“所以根本沒有換命,沒有搶奪神女命格一說,當時的師姐殺了俞袅師姐,成全了她,但是自己卻被鎖死在不死的命途裏!”
因為,她成全了以死滅道的神女。
俞袅不認可無情神女的使命。她不認可自己将要背負的命運。她還沒有承擔,就已經感到痛苦。
那時候的穆輕衣是她唯一的朋友,是唯一可以不受天道擺布成全她的人。
所以俞袅遞給她那劍:“神女不能自戕。所以請你殺了我。”
所以穆輕衣顫抖地握着劍,在神女還沒成年的時候,就殺了她。
穆輕衣。她毀了天道整盤棋。
俞袅好似能聽明白他們說什麽,聲音清渺地接話:“後來她終于後悔了。她不覺得自己是被所謂友情綁架,稀裏糊塗成為了天道最憎恨的對象,反而覺得,殺了我很內疚。”
柳叁遠四肢麻木地走到俞袅身邊。
他怎麽也不敢相信這樣的師姐是假的,他不敢相信他愛慕的那個人原來在幾歲時就已經化為枯骨。現在這個俞袅淡漠,寡言,是因為已經是穆輕衣捏出來代替師姐的傀儡。
可是事實在前由不得他不信。
“所以。”柳叁遠的聲音沙啞遲緩:“她創造了你。”
俞袅:“從來就沒有換命一說,每任神女都只能生死相繼。當然。也是因為我死了,所以天道才勃然大怒,讓她再也不可能以死擺脫。”
柳叁遠再也忍不住,哽咽:“這麽多年,你怎麽忍得住,你怎麽能......”
他咬牙半晌,也沒有說出後半句。但後半句也根本就沒有意義,俞袅在那麽久之前就已經死去。
她死時,可能也不知道穆輕衣只是幫她自戕,就要背負這麽深重的厄運,然而穆輕衣卻以數年,十數年來懷念她。
她讓俞袅做萬象門的少宗主,讓她可以自由練劍,也讓她四處游歷,讓她做遍神女不可以做的事。
自己卻被困在宗門之中日複一日。
柳叁遠終于明白為什麽師姐對于穆輕衣的事如此上心,卻又如此淡漠。師姐好似很關注宗門的一切,卻又吝啬于待在宗門之中。
柳叁遠聲音沙啞:“我不相信,你只是個傀儡。”
俞袅只是沉默。最後說:“你當然也可以這麽以為。”
裘刀卻用力閉眼:“在穆輕衣心中,她放了你自由,且她本來就不來自這個世界,知道你死去,恐怕會覺得你已經在另一個地方重新生活,所以你的出現只安慰了她,并沒有勾起她的心魔。”
“直到她為了無情道,殺了師兄。”
“她看着寒燼自刎而死,剿滅蕭起,疏遠應荇止和仙尊,依然于事無補。”
俞袅只是往外看一眼。
他們還在洞府外,風雪落了他們滿肩,讓他們眉眼也好似透過重重風雪落在俞袅穆輕衣這一邊。
而俞袅只是說:“或許是吧。或許她發現,即使她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成為天道認可的神女,拯救蒼生,她如此隐忍,最後依然要靠仙尊,淨化戾氣。”
俞袅的聲音很像玉,有一種溫涼的淡漠:“她根本不可能因為壓抑感情而被天道認可,所謂神女,只是一個騙局。”
“它如果愛此界蒼生,就不會因為自己劇本被打亂而大發雷霆,随意牽連穆家人命。它如果愛此界蒼生,就不會用無情殺道考驗自己的代行之人,攪得此界烏煙瘴氣。”
“它如果愛此界蒼生,至少該看到,它選定的人,是有多痛苦。”
裘刀聲音在顫抖:“然而,給穆輕衣淨化妖族戾氣能力的,卻是仙尊。”
是的。
俞袅不再說了。
天道并不眷顧穆輕衣。它甚至厭惡她。所以,它阻撓她的每一次突破,傷害她在意的每一個人。它用實際發生的每件事讓她知道她幫助俞袅自戕的行為有多麽錯誤。
俞袅看着雪很久,然後問:“你們聽說過藥人詛嗎?藥人如果出現在仙家福地之上,軀體就會被天雷焚毀,淨化他的罪孽。”
裘刀閉眼。
他當然聽說過,寒燼的軀體就是如此被焚毀的。
俞袅卻說:“然而此界卻還有另一種傳說,叫仙人詛。他們說天道如果想要磨砺一個人的意志,淬煉她的行為,必然要她受遍世上苦楚,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白妍喃喃:“師姐被這個謊言騙了。”
她以為只要她經受住天道的考驗,只要她盡可能地保住其他人,天道就會承認它是錯誤的。它會讓其他人不再無辜死去。
她以為只要她潛心修她的道,她可以不負俞袅的囑托,可以接受她殺了俞袅後不得不背負的神女命運。
但是。
俞袅:“或許這條路太難了。”
“不是!”
萬起幾乎瘋了:“是這條路根本就是錯誤的!憑什麽道可以随便決定他人的生死!憑什麽神女死了穆輕衣就不能死!憑什麽她身上背着那麽多人的命,她卻不能——”
周渡的聲音攜着風雪而來,讓溫度瞬間冷卻。
“什麽那麽多人的命?”
周渡一襲白衣,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擡眸輕聲問:“你們在說誰?”
衆人渾身僵硬。
俞袅卻只是在這時拔出劍,橫在他們面前。
她依然面無表情,聲線都沒有波動一下,但是穆輕衣維持她的存在,維持了那麽多年,這個俞袅的修為原來甚至比穆輕衣還高。
他們每一個人都是穆輕衣的心血。
他們每一個人都曾有他們代替之人的神魂。
可終究不是他們。
柳叁遠視線模糊:“穆輕衣。”他的尾音抖了一下:“她本來沒打算求死的,可當她活不下去時,生而不死就成為詛咒。”
俞袅:“她不是不死,是獻祭不死,自戕不死,神魂不死。”
柳叁遠眼睫顫了一下。
俞袅:“她的軀體,就是此界神女的容器。她的軀體不能死。否則,此界崩塌之後,我們也将無歸身之所。”
裘刀想開口,才發現自己手指在顫抖。聲音也在抖:“你存在這麽多年,有自己的意識嗎?”
俞袅只是仔細思考過後,才問:“若我說,我是完整的俞袅,那死亡又有什麽意義呢?”
所以她說:“我不是俞袅。”
“當年的俞袅和穆輕衣,已經相互依偎死在陣中,活下來的只是堅持不死的神魂。”
俞袅放下劍:“出去吧。你們打擾到她做個好夢了。”
他們僵硬地退出去。
洞府關閉前,他們看到抱着穆輕衣的仙尊緩慢地擡起頭來看他們一眼。那一眼裏面好似有萬千風雪,但又好似什麽都沒有。
周渡馬甲一號其實很想進去,但是裘刀他們伫立在雪中,誰也沒說話,他只能保持沉默。
直到雪埋到劍履一半時,裘刀才聲音嘶啞顫抖地開口:
“她不能向任何人求助,不能向任何人說明。因為她殺死俞袅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代替她的準備。她決心留在這個世界時,就已經明白,她是這個世界唯一沒有歸處的人。”
所以她不懼。
可是天道用的是她更懼怕的東西,是她或許從來沒有見過的手段。
是她站在山門,默默看着其他弟子解蠱時,依稀聽到師兄那句,她沒做錯。仙尊也說她沒做錯。
可是在穆輕衣眼裏,她應該是做錯了。所以才受到這麽嚴酷的懲罰,所以,她才永遠不可能留住任何一個人。
白妍還想開口,風雪灌進她口鼻之中,她才意識到自己沒有打開防護法陣。
可她想說他們還留在師姐的洞府裏。他們是不祥之物,是傀儡,被天道察覺肯定會招來更大的災禍。
但是有人啞着嗓子,眼睫潮濕地說:“她已經不在乎了。”
衆人心一酸澀。
她在乎的人幾乎全都死了。
所以。她寧肯那些傀儡在洞府之中,像絲線一樣,緊緊地将她纏繞,切入骨髓,直至絞死,也不願意再奔赴,相信天道的命運。
她就是那些傀儡生命的來源。
也是那麽多傀儡之中,唯一一個還活着,卻空心的人。她已經不是人了。她是任天道擺布的傀儡。
但至少這一刻,空心的穆輕衣和他們在一起。她和他們在一起,才覺得自己像真正活着。
洞府內穆輕衣蹭了蹭馬甲的臉,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剛剛本來是裝睡,結果俞袅馬甲說完,把他們趕走之後,自己就好像真困,真的睡着了。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天馬甲這麽齊。她看了眼還沒捏完的仙尊馬甲,捏了捏他的臉,然後躺到床上去,打了個哈欠想繼續睡。
結果寒玉床好似都往下沉了沉,不堪重負似的,爬上來一連串的人,各個都用穆輕衣熟悉的神情默默地注視着她。
穆輕衣一會兒想和這個睡一會兒想和那個睡,糾結來糾結去的,最後選擇本體睡床,其他人趴旁邊休息一會兒得了。
今天實在是太累了。吸收妖氣好像也會消耗她的能量,穆輕衣現在只想繼續睡一覺,于是她閉上眼。
馬甲一個人伸出一只手拽着她的衣服,被穆輕衣啪啪啪打了幾下之後,改為給她掖着被子。
仙尊馬甲還沒捏完,都很堅強地靠在本體身邊,雖然閉眼之前還模模糊糊想他今天寄了,怎麽想都應該他陪睡才對,但是。
經歷了這麽多事,馬甲好不容易齊聚,還是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