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堕魔
第60章 第 60 章 堕魔
仙尊馬甲一揮袖, 回到他的洞府之中。
裘刀他們從地牢裏掙脫出來,一路跟随,進了洞府被結界攔住, 裘刀終于揚聲喊:“仙尊,您難道是還想強渡修為給她嗎?!”
祝衍懷裏還抱着穆輕衣,聞言頓住,然後慢慢回過身來。
穆輕衣渾身已是血跡淋漓。
但那血跡所滲的點點殷紅,竟也沾在了仙尊身上。使得高潔出塵的仙君白衣斑駁, 手指也好似抓得很緊。
他緊緊抱着她,像是比她承受的痛楚還要多過萬分。
祝衍聽聞他們所言,也只是垂着眼睫。
“這只是秘境, 待我等突破此圍, 少宗主病痛自然可解。”
天道所設,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就破?
況且他和本體共感。
“你們等得, 我也一刻也不能等。”祝衍擡起頭:“她更不該因秘境歹毒就必須承受此苦。你們出去。”
裘刀:“仙尊!上次少宗主中毒你便是如此, 最後可緩解少宗主痛楚了?!”
裘刀見祝衍像是聽進去了:“仙尊的靈力既然對少宗主沒用, 能為少宗主解毒的只有我們。”
祝衍沉默着,直到懷裏的人忽然疼得緊緊蜷縮起來,抱住他的脖頸, 他才低頭,也緊緊地回抱住她, 可是白發垂落,遮住他眉眼。
他們連他神色都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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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裘刀清晰聽出仙尊聲音中的喑啞顫抖:“你們施法時她也必須在我身邊,不能離我半步。”
不然穆輕衣怕自己被疼死。
分攤到兩個馬甲身上都覺得疼。
裘刀他們咬牙答應了,祝衍才擡手一揮,可是還不等裘刀他們到面前便半跪下來,揮袖遮住穆輕衣的臉。
白妍眼神厲害, 震驚地擡頭看向仙尊,卻只看見仙尊眉眼低垂,神色蒼白的臉。
可是不用她說,其他人也看到了,全都臉色煞白。
他心神如此震蕩,不僅僅是因為秘境窺探到他內心最深處的秘密,讓他不得不袒露對穆輕衣的情意,還因為——
剛剛穆輕衣疼痛難忍,一口咬在了他側頸上。所以他才遮住她的動作,也輕輕地閉上了眼。
莫說散仙之體,本就是散仙修為的一部分,蘊含天地靈氣,被如此輕易襲擊根本不可能。就說是旁人,也不會任由對方在極度痛苦情況下咬自己出氣。
但是仙尊,他......
祝衍已經管不了他們看沒看見了,聲音沙啞地開口:“還不快些。”他快撐不住了。
穆輕衣痛得恨不能把天道碎屍萬段,但是随着裘刀他們的靈力注入本體,也慢慢平靜下來。
期間仙尊的白發還不斷從他腰部斷落,化作白绫。他側頸還被她咬着,不斷滲血,他只托着她的腰,閉眼操縱那些白绫一片片落在她身上。
白妍發現仙尊眉頭緊蹙着,好似十分痛苦:“仙尊......”
“別管我。”祝衍感覺到本體好多了,聲音依然沙啞:“這毒若單用靈氣壓制,一旦停下,就會反噬,必須想別的辦法。”
裘刀咬牙:“您可知為何我們會卷入此等秘境?”
祝衍眼睫一顫。
有年輕弟子猛地想起什麽:“這會不會就是仙尊未能獻祭.......”萬起猛喝:“閉嘴!”
那人也臉色一白,意識到自己說的不算什麽好話,但是仙尊始終緊緊地抱着穆輕衣,好似已經聽進去了。
祝衍:“要我獻祭,我并未有不平。但是生為自己,便是錯嗎?”
裘刀他們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加大靈力輸入。
可是穆輕衣的痛苦已經緩解了,祝衍的痛苦好像還沒有結束,誰都看得出來,他的痛苦早和穆輕衣聯系在一起。
萬起:“天道最陰毒的便是将他人之錯,牽連至至親之人身上,仙尊,你有什麽錯!可你不能因為天道用穆輕衣威脅你就妥協,此事不是你錯了,是天道錯了!天道才是唯一的源頭!”
裘刀也說:“我們可以破陣,可以找到解開秘境之法.......”
穆輕衣其實已經不疼了,但她不好意思放開祝衍馬甲不咬了,感覺現在突然放開不咬了比還咬着更尴尬。
所以只能緊緊閉眼裝暈。
她看過話本劇情,知道後面更歹毒。
所以祝衍擡眸說:“我若将她交給你們,你們能不能護好她?”
“仙尊,你!”
“有此秘境都是因我而起,她在秘境中被污為叛道之人,也是因為我,只有與我分開,才可能安全無虞。”
裘刀雙眼刺痛,覺得甚為悲哀:“若是這樣,和現實又有何區別?”
穆輕衣心想,那還是有區別的,至少現實中沒有這麽多虐文情節。
祝衍不理會他的話,只啞聲:“你們只要維持着靈力,我來解這秘境。”
白妍:“可這秘境就是針對你和師姐,仙尊即便是再有仙人之力,怕也是解不開的。不如。”
她咬牙:“先順着這秘境,讓師姐先委屈些,受一點苦楚。”
“沒錯,既然這秘境自有設定,我們就只能順秘境而飛,否則只能強行突破!”
白妍:“仙尊,你已是出竅期散仙,尚且無法自主,何況是師姐?”
她說出這話前就早知祝衍不會同意,可也沒想到仙尊竟是考慮都沒有考慮。
他只是垂着眸,輕輕扶住穆輕衣的腦袋,然後将她放下,讓她可平躺下來。
洞府外已經有秘境中人物追來。
一些人喊着仙尊,一些人喊着祝衍,黃口小兒,竟然敢背叛宗門,然後破口大罵。
裘刀他們咬牙。
而漩渦中心的兩人衣袖纏繞在一起,這樣看着,還真似一對神仙眷侶,天作之合,冥冥之中,竟然本該如此纏綿親密。
可是橫亘在他們之間的不僅有師徒身份,還有天道阻截,有無情道法,還有天下衆生。
裘刀忽然有種感覺。
若不是仙尊如今在這秘境之中,若不是他親眼見到穆輕衣如此痛苦,仙尊可能一生都不會如此逾矩。
他不會輕易就讓她如此觸碰自己,更不會輕易就讓他們看到,他對她根本從未疏遠,漠視半分。
他豈止是偏袒她。
他甚至希望天下萬物都如他一般偏袒穆輕衣。
“因我收她為徒,授她道法,就說她企圖勾引我,包藏禍心,簡直可笑。”
“因為天下人對師生都有所偏見,因為我不敢承認,就對她施以酷刑,更是可恨。”
衆人心中都是一震。
仙人胸懷天下,說出可恨兩字,可以說是真真正正恨到了極致。可是穆輕衣和仙尊的的确确沒有做什麽。
他們在人前維持距離,人後也多年不見,幾次一同出現,都是為了宗門,為什麽,為什麽世事會發展成這樣!
唯一可解釋的是,即使是壓抑到這樣,即使是隐忍到如此地步,也超出了天道所允許認可的界限。
即使是這樣的默默關注,天道也不許有。
無論是穆輕衣對祝衍仙尊,還是仙尊對穆輕衣。
白發仙尊起身。
他的白發上也沾了血,指尖尤其斑駁,穆輕衣剛剛疼痛難忍,想要抓自己的時候,就抓破了他的手指。
一方仙尊鮮少有這樣狼狽的時候。
可是他擡起眸的時候,卻是白發漸黑,雪白瞳孔慢慢變紅。
“入魔!這是入魔的征兆!仙尊!”
萬起卻攔住年輕師弟:“這只是在秘境當中,即便是入魔,若之後心境澄澈依然可以恢複。”
可是他依然看向祝衍:“仙尊,你!”
黑發飄揚的祝衍果然并未失去神智,瞳孔只是染成血紅,可是內裏沉靜還在。
他只是因為天道不公,因為這秘境拼命壓制他的修為,他的靈力,而選擇短暫入魔。
但是他看向衆人時,裘刀他們竟都控制不住頗覺狼狽,不敢去看仙人的瞳孔。
“斬殺蕭起的時候,你問我殺了難道就能清除嗎?”祝衍靜靜地看着萬起:“我可以告訴你,并不能。”
萬起一僵。
“可我苦心壓制,并不是為有朝一日,成為天道戕害她的傀儡,壓制她的幫兇,我也并不願眼睜睜看着她成為毫無生機的代行天道之人。”
“我只願她做穆輕衣。”
我只想讓她做穆輕衣。
裘刀本能想去追,可是因為穆輕衣的疼,不能撤開靈力,只能被迫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祝衍遠去,他大喊:“仙尊,你要做什麽!”
“即使是秘境中太過放縱心魔,也可能使道心有染,一旦出秘境就回不去了!”
祝衍的黑發黑衣遠遠飄展開來,看上去竟如魔尊降世一般。那猩紅瞳孔讓衆人心底戰栗,仿佛看到一輪清月堕落成血月。
祝衍垂着眸:“此境不是想看我在蒼生和她之間如何選擇嗎?”
他擡起頭:“這秘境原本不是想讓我因天下大義,宗門安危,而親手将她趕出修仙界鎮壓在萬鬼窟之下嗎?”
衆人心底一顫。
祝衍伸出手,漆黑漩渦在他掌心凝聚:“我告訴你。絕無可能。”
這話是對天道說的,靈力也是沖穹頂之上的天道去的,即使這秘境裏的天道不代表真正的天道,可這也代表了穆輕衣的一個态度。
什麽大開殺戒,她知道冤有頭債有主,不會牽連凡人,可她也絕對不會放過這個事事挑撥的天道!
之前忍只是因為她修為不足,現在本體化神,其他馬甲又有法器,難道她要一直被動挨打!
衆人震驚地看着仙尊堕魔之後靈力,不,妖魔之力成倍翻湧,好似凝聚了無數人的怨氣,狠狠捶向天幕。
風暴之中,祝衍只在穆輕衣醒來那一瞬垂眸看了一眼,然後就揮袖,召出巨大的,發着紅光的法相!
那斂眸垂眼的慈眉善目如今已經渾身紅光。
他不像是妖,不像是魔,而像是因為與天道對立,而只能清醒堕魔的一尊神像。
他也當然該是。
裘刀他們發現穆輕衣醒了,震驚喊:“穆輕衣!”
“少宗主!”
穆輕衣咬着牙,思考天道要是打不過,退讓了怎麽辦,或是她的馬甲扛不住,必須得寄怎麽辦。
但讓她主動退後是絕無可能的。
她又不是包子!
天道也好似真的慌了,左支右绌抵擋。
可在穆輕衣耳中,一切都抵不住天道突然氣急敗壞那句:
“穆輕衣,妖族要循着你釋放的妖氣摸過來了,你一個人也就算了,現在還想毀了這整個修仙界嗎!”
穆輕衣第一反應就是罵回去:“少道德綁架我,明明是你先把我抓這個秘境來,還想屈打成招脅迫我屈服的!”
第二反應是:妖族打過來了?那她的馬甲?
系統:【當前并未到轉生節點。】
穆輕衣頭疼。事都撞一起了,但她又不能讓馬甲回來,而且,這秘境本來就是撕破天道面具的好機會。
她實在不甘心。
這時系統忽然說:【檢測到馬甲:祝衍身份處于臨界值,若想進行切換,可在面板上進行操作。】
穆輕衣正煩呢:“突然和我說這個幹什麽,切換身份就有用嗎?”
接着她突然愣了一下,然後猛地站起來。
祝衍似有所覺地看向本體。
風雲大作中,他們隔着數座山峰遙遙對視,其實根本看不清對方的臉,但是共感讓他們能清晰溝通好意圖和該采取的行動。
祝衍:如果我死了你會舍不得我嗎?
穆輕衣:“.......”好好的別想這些掃興的事,打不了寄了之後我立刻捏一個你好嗎。
祝衍馬甲只是垂眸。
穆輕衣就知道她會因為她最吃的就是仙尊這款顏所以舍不得這個馬甲啊啊!但是。
“如果我死了,天道就再也沒有機會用妖族攻打,天下大義來綁架你。”
“如果我死了,就再也不會有生靈塗炭,為禍人間的鍋扣在你身上。”
“如果我死了,仙盟,天道的一切算計就都結束了——”
祝衍馬甲心中這樣想的時候,穆輕衣心裏還難得的有些酸澀。
祝衍:“不管他們如何想我,你要記得我。”我記得我該是怎樣一個人,再回來時我就始終是那樣一個人。
穆輕衣沒變過。
他就沒變過。
所以祝衍還是轉過身。
他的妖魔之力鋪滿整個秘境,輕易就捕獲到了那些妖力的波動,然後借助他的修為擴大到整個秘境。
果然整個修仙界都認識這種號角聲,認識這種有邪氣緊緊萦繞的異族修為波動。
衆人全都色變:“是妖族!”
“妖族也混入了這秘境當中?!”
“他們想幹什麽?”
裘刀咬牙:“是仙尊,仙尊即便堕魔,也發現了妖族蹤跡,所以故意警示我等。”
柳叁遠瞳孔微縮,猛地擡頭:“借秘境穿越!若是讓他們從這個秘境出去,妖族便可做到不驚動任何陣法,無聲無息——”
直入修仙界!
好歹毒的算計!
不管他們如何震驚失色,穆輕衣始終只是孤零零站在那。她像已經感覺不到疼了,像已經沒有任何意識了,只是一具傀儡在那。
柳叁遠已經有不好的預感:“可是妖族數目本就遠遠多于我修士數目,而且是因陣法才被囚禁在妖界當中,無法為禍此界,若是讓他們跑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仙尊想如何做?”
但是她說:“我本來是想代宗門來告訴師尊,妖族出沒。”
她擡起頭。
仙尊遠遠的,不知是否聽到。
但穆輕衣還是說:“不是為了讓師尊以一身仙力淨化邪魔。”輕衣劍出現在她手中,穆輕衣一揮劍,斷開他們的靈力,然後猛地飛身入青空。
“師姐!”
“穆輕衣!”
“穆輕衣,你說什麽,什麽淨化邪魔?!”
萬起在身後聲嘶力竭地喊,可他們已經追不上那個化神了。
那個平日裏懶懶散散,對宗門事務也不慎關心的少宗主,她總是藏在師兄、師姐、仙尊背後,勝似凡人可卻有如此高的天賦。
她敢違抗天道,承接了俞袅師姐的神女命運卻不修無情道,也肯為天下衆生犧牲自己。然而她唯一不能接受的是犧牲他們。
穆輕衣的傳音遠遠傳來,裹着風:“傳聞散仙散盡修為,可以帶走妖兵身上戾氣。”
剛和她說完吸收妖力規則的系統:【.......】
它這個宿主是真能睜着眼睛說瞎話。
可是,要吸收這麽多妖族身上戾氣,相當于必須放棄一個馬甲,這決定她也做得這麽迅速,可以說不愧是能和天道周旋那麽久的人。
她嘴上說着不舍,可是實際過程中卻沒有絲毫不舍。
穆輕衣好似知道它在想什麽:“因為我知道是為了我。”
系統愣了一下。什麽?
穆輕衣擡起頭去看衣袖翩飛的仙尊馬甲,笑了:“因為我知道,不管我做了什麽選擇,付出了什麽代價,承擔了什麽後果,我都是為了我。”
她為了自己。
所以我做的選擇,我付的代價,我選的後果。我承受。她和她的馬甲如果沒有這種共識,恐怕第一次犧牲馬甲的時候就會自我厭棄到承受不了的地步。
可是穆輕衣也漸漸明白了。
為什麽要害怕舍棄自己的一部分呢?世俗的認可可以讓大部分人在之後對你不再說閑話。而那個時候,就是你做回自己的時候。
所以不要怕不舍得。有舍才有得。
祝衍的法相從眉眼處裂開。
那一點紅光,像是巨大神相中的一點紅痣,緊接着那紅光越來越盛,蓋過法相身形,最後竟然讓法相整個裂開:
法相皲裂的同時,千道萬道白光也穿祝衍而過。
高高在上的仙尊好像那尊碎了的神像,身上被覆蓋上刺眼的紅光。不斷地有紅光湧入,也不斷地有靈力洩露出來。
他一邊對抗着天道,一邊阻攔着那些瘋了一樣湧進來的妖兵。妖兵進入這秘境之中就神色茫然,好似忽然清醒了。
可是仙尊卻面色慘白,然後吐出一口黑血來。穆輕衣終于趕到祝衍身邊,扶住他。
底下傳來撕心裂肺的喊聲,不知道是誰的,但是卻穿破雲端:“仙尊!”
穆輕衣近距離看到馬甲臉上的裂紋,他依然溫和的眼神,連身上的那些痛都感覺不到了。
她感覺自己好像安慰自己很多遍最後那一刻還是會難過。
穆輕衣開始胡言亂語地自說自話:“其實就算讓馬甲一號來也沒什麽的,他也是化神,可以承受得住.......”
祝衍只是靠在她肩上,血糊住了氣口,依然嘶啞地說:“我和他,又有什麽分別呢?”
穆輕衣忍不住抱着馬甲,幾分演繹幾分真心地大哭起來。
她想說她還是後悔了,她剛剛那一刻真的有點怕仙尊馬甲這次獻祭是特殊的,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她也怕再捏一個仙尊出來就不是他了。
祝衍帶着笑,低聲提醒她:“是我攔住了妖兵,我為天下犧牲了自己,這是我的功績,就是你的,對不對?”
他伸出手,慢慢調整呼吸:“是我在這秘境裏發現天道為了害你竟然引來妖兵,這是天道的錯誤,一切妖族動亂,都該歸咎于天道,對不對?”
祝衍聲音慢慢變啞:“是我給了你吸收妖族戾氣的能力,我讓你能不再受心魔束縛,從此以後,要想淨化妖族,你只要讓妖尊馬甲把妖族給你送過來。”
穆輕衣用力點頭。
祝衍感覺到自己的軀體在灰飛煙滅,他在本體眼中的臉都慢慢要剝落了,可是他依然伸着手,按住自己脖頸處本體咬的那處傷口。
穆輕衣又氣又哭。
祝衍:“捏我的時候記得捏這裏。”
那是他和本體一起經歷過的。
祝衍閉上眼睛了。程序回到穆輕衣腦海裏的那一刻,她手裏多了一捧灰。
就算早有準備,穆輕衣的心還是跟着戰栗了一下。然後她眼眶鮮紅地擡起頭來。
那些妖兵身上最讓人畏懼的戾氣,變成點點星光,本來正湧向祝衍。
可是某一刻之後,忽然瘋狂地向穆輕衣聚攏。
這些戾氣不似修仙界熟悉的戾氣那般混濁兇惡,而是澄澈透明,彙聚進入穆輕衣體內,使穆輕衣無比強大。
她的靈氣一再暴漲,即使天道如何壓制,也連升三個小境界,直接逼近出竅期門檻。
衆人瞳孔收縮,難以置信。
可是仙尊的靈氣就是消失了。他沒有因為天道的暴怒而修為暴跌,也沒有因為秘境的壓制而受到反噬。
他甚至不是因為穆輕衣的心魔擾動,而被鲛人琴所連累。
他在被鲛人琴反噬之前,就已經犧牲了自己,淨化了闖入此秘境的妖族。
這并不是唯一的辦法,可卻是唯一能讓穆輕衣在這秘境中,獲得超出這秘境實力,并成功突圍的方法。
也是唯一能讓穆輕衣不必再懼心魔,被天道所鉗制的辦法。
天道氣急敗壞,降下好幾道天譴雷,對出竅期修士來說,這雷多是用于警示修為不足,想強行渡劫的修士急功近利。
天道這樣,自然是批駁祝衍說他的道心不純,他本就不可能得道,可是祝衍就此消失,卻像在說,我自然不可能遵從你的道。
他說過大道萬千,他只從穆輕衣的道。
他的心從她,因此見她受辱,寧願自己散盡修為而亡,也不願意順着這秘境裏的話說一句,穆輕衣,你不對。
他想告訴她的就是,穆輕衣,你沒錯。
因為你沒錯,所以無需自責。
因為你沒錯,所以我不是為你而死。
我為我的道死。
天劫散去,衆人還沒回過神來,秘境已經因為這麽浩大的靈力妖力沖刷而搖搖欲墜。
而秘境裏的人還在支離破碎地震驚慌亂:
“祝衍,祝衍他,竟然為一個叛向妖族的弟子堕魔!他簡直無可救藥!”
“如此你們萬象門還敢說他們師徒之間沒有私情,沒有私定終身?!簡直胡言亂語!”
“你們才是胡言亂語!若非仙尊,剛剛那些妖兵身上消失的是什麽?!仙尊是為修仙界而死,絕不是為了堕魔!”
“區區出竅期,也敢逆天而行,天道直接使他神隕,才是對我們的警戒!”
那些聲音太嘈雜了,蠕蟲一般鑽入衆人的腦海裏,讓他們頭疼欲裂。
可等秘境破裂,他們發現所在之處也不過是一片黃土,連穆家門扉都不得見的時候才恍然回神。
聲音已經消失了,可好像還留在他們腦海裏。可其餘的一切都被埋葬在那個秘境之中。包括曾讓他們恨之入骨的天命陣。
裘刀和萬起手指發白,渾身都在顫抖。
可穆輕衣從茫茫白霧中走出來時,她的神情卻是漠然的。她的眼皮甚至都沒有動一下,就放出鲛人琴,舉劍想将它劈成兩半。
可是作為神器的鲛人琴只是琴弦震顫一下,而穆輕衣臉上多出一道血痕。她繼續舉劍劈下去,血痕一再增添,而鲛人琴完好無損。
白妍看不下去了,紅着眼:“師姐!”
穆輕衣只是木然地轉動眼珠,好似她才是那個被抽走靈魂的木偶。問他們:“我退讓得還不夠嗎?”
“.......”
穆輕衣眼珠微動,輕聲:“為什麽,一定要把我逼到絕路?”
這時元清忽然感到,一連串佛光籠罩的符咒砸下來,便将穆輕衣包圍。
他嘆了口氣,雙手合十:“穆施主,凝神靜氣,待我給你除去心魔吧。”
陣內的穆輕衣沒說話,可他還沒伸出手,忽然符咒就被穆輕衣伸手揮開,爆發出來的靈氣将所有人都掀翻!
連元清都摔倒在地,咳嗽連連。
穆輕衣手握着輕衣劍,将劍抵在元清脖子上 可是過了很久,她也沒有揮動那把劍。她的眼瞳漆黑,周身靈氣激蕩,看起來已經瘋了。
可是這漠然的神情和身後仍然在向她彙聚的妖力形成鮮明對比,好似後山放飛,卻沒有被穆輕衣看見的萬盞明燈。
元清:“穆道友,你還不明白嗎?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你無情道中的每一筆,都不是你自己揮的劍。”
穆輕衣眼睫顫了一下。
元清:“他們要送你走上那神座,你何不就此走上去?”
穆輕衣只是将劍更貼近他脖頸:“怎麽才能讓他們不再受我操控,只是傀儡?”
“吾不知。”
“告訴我怎樣做。”
“穆道友,”元清脖頸流血,他才悲憫一般雙手合十,低眸,“世上沒有這樣的辦法。”
穆輕衣站在那安靜很久。
殘陽如血。
她忽然笑了。
發絲掠過她臉頰,繞過輕衣劍,落在她斑駁的血衣上。這一刻,穆輕衣像是要萬世與此界為敵。她笑得越來越凄涼。
到最後,她問:“那為什麽我是呢?”
“為什麽我是這個空心的傀儡?”
為什麽我,什麽也改變不了。
元清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最後他看到她拔劍似乎想自刎時瞳孔驟縮,但穆輕衣的視線卻遠遠穿過人群,看到那裏站着的周渡。
他好似也沒明白發生了什麽,怔在那,一襲白衣,擡頭看穆輕衣時,甚至不認識她。
可他還是想了想,語調溫雅地說:“道友,斯人已逝,萬望莫再感懷。”
穆輕衣的眼尾一瞬間變得鮮紅,可是她的表情依然沒動一下。她只是這樣注視着他,然後輕聲,嘶啞地說:
“可我是人。”
“是人就該有難過的權利,我沒有嗎?”
周渡愣在那。
穆輕衣繼續問:“師兄,我沒有嗎?”
周渡沉默很久:“我不認識你。”
穆輕衣閉上眼。“是啊,你不認識我。”她搖了搖頭,像是反複地确認後,繼續說:“我不該讓你認識我的。”
她就這樣離開,經過周渡的時候忽然說:“對不起。”
“對不起師兄,”她盯着他,“我答應過你會照顧好宗門,我好像做不到了。”
“這位道友,”周渡頓了頓,還是說,“我不記得我曾要求你做任何事。”
“對,”穆輕衣邊轉開視線邊說,“是我記錯了。”她全都記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