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這不是師兄
第58章 第 58 章 這不是師兄
不必攔我。
周渡雖這麽說了, 可是誰都知道若是這般情狀的師兄見到穆輕衣,該有多嚴重,所以每個人都咬牙禦劍追上。
裘刀修為最高, 在身後聲嘶力竭:“師兄!”
他的聲音穿破層層雲霧,突然裘刀因為靈氣沖撞,氣血逆行,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劍上身形也踉跄一下。
眼見他就要摔下去, 前方的身影似乎一頓,然後輕輕的一聲嘆息傳來。
周渡禦劍回首,白衣翩飛之間, 将裘刀救起來, 安置在他的劍上。
可是裘刀卻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然後眼眶猩紅地擡起頭來。
周渡的體表溫熱, 眸光也平靜溫和, 不似他們在冰天雪窟那裏見到的那個傀儡, 那個傀儡太僵硬了,而且徒有其表,像是一座雕像。
而現在的周渡, 現在的師兄。他有活人的氣息,有活人的溫度, 甚至有自己的思緒。他在意穆輕衣,所以顧不得自己如何轉生,也想遠遠看一眼。
他怎麽會知道他不能去?
他怎麽會知道他決意赴死,卻會變成穆輕衣的心魔?
他怎麽會知道他死後穆輕衣哪怕毀了他的墟府,他的一切,還是會在宗門大陣裏, 以為自己看見了師兄的幻象。
穆輕衣為什麽那麽肯定那是她心中所想,一定是穆輕衣從前就在自己的幻象中見過。不是問心道的天缪長老,他們怎麽會知道。
這兩個人本該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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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只能落下淚來,啞聲:“師兄,你不能去。”
他的懇求幾乎都要說出來,周渡卻只是垂眸看他,帶着陌生又不陌生的情緒,漠然地說:“若我非要去呢?”
萬起已經禦劍趕到,聲音幾乎被風撕扯得破碎:“若師兄去了穆輕衣會遭反噬呢?!”
他還是咬牙說出來,也同樣聲淚俱下:“師兄,若是這樣,你也要去嗎?”
“.......”
周渡馬甲眼睫一顫。
青空之中風吹白衣,繞過青銅劍。最終重重刺痛衆人眉眼。
周渡馬甲在心裏和本體互相甩鍋:你看,都怪你當時覺得非要這樣演。
可是如果我當時不這樣說不就崩人設了嗎?我見到你不起心魔,之前那些無能為力不都白設計了?
左右手互搏又打了一陣後,本體和馬甲都同意直接擺爛。
畢竟說他們不能讓馬甲見到本體是穆輕衣幹的,馬甲想念本體非要去本體身邊不可,也是穆輕衣幹的。
她自己都不能自洽,還管他們能不能自洽呢。反正她今天必須見到馬甲。其他的以後再找補。
周渡:“我只是遠遠看一眼,絕不會靠近。”
才怪,馬甲自己都不信自己這個假話,但他決定了就是決定了,說罷周渡直接一拂袖,化神修為輕易就将衆人推開,然後繼續禦劍而去。
“師兄!”
萬起感覺心都被那推開他們的術法捅出一個血窟窿,不停地往外冒血。他渾身發麻,心裏知道其實其他人也有了其他的想法。
他不該說。
這畢竟是師兄起死回生後重見人間,他不該這樣說。可是,讓他怎麽相信呢?他那麽熟悉的光風霁月,正直溫和的師兄。
會是如此不顧後果的人。
他又是穆輕衣的神魂所化。
“這不是師兄......”他就在青雲之上,劍在腳下震顫,卻覺自己在萬裏深窟之下,眼前不見天日。
萬起眼前一陣陣發黑,心揪成一團:“他不是師兄.......師兄愛重穆輕衣,他絕不會這樣做的,他明知道穆輕衣會受難,怎麽可能這樣做!”
他反複喃喃:“這不是.......”
白妍不忍:“或許是師兄重活一回,深覺其他事比天道規則更重要些。”
萬起卻嘶吼回去:“師兄肯為穆輕衣大道赴死,怎麽會因為死過一回就不顧她的安危,他那樣果敢,怎會不知天道的威力?!這根本就不是師兄,只是師兄殘魂和穆輕衣的神魂......”
“萬起!”裘刀高聲打斷,聲音嘶啞:“夠了。”
他視線模糊,看向他們,手指卻在顫抖:“人死不能複生,我們不是早就知道嗎?哪怕天道要以此警告穆輕衣時,換回的都是一個傀儡。”
天道都不能做到的事,以一個穆輕衣,以一個此界存在的法器,怎麽可能做到?
他們只是誤以為那殘魂就是師兄,誤以為那具軀體就是師兄.......可是,殘魂會那樣不顧一切想要見穆輕衣,正是因為,他并非周渡師兄全部的殘魂。
他甚至更有可能受的是穆輕衣神魂影響。
所以,他不知道何為顧全她安危,不知道何為起死回生,對人對事的反應如此遲鈍,又有師兄的某些性格。
他不顧一切想見穆輕衣。
是因為穆輕衣也曾這樣想過不顧一切去見師兄。
他不顧及穆輕衣安危。
因為。穆輕衣本也不顧及自己的安危。
白妍:“我們必須阻止他!”白妍本想喊師兄,可是那兩個字堵在喉嚨裏喊不出來,她環顧衆人一圈,發現他們都神思恍惚,咬牙,禦劍追上。
“白妍。”裘刀喊住她:“不用追了。”
白妍回身:“為什麽!”難道不是師兄,他們就不用管了。
裘刀卻是嘴角微扯,表情比任何時候都難看:“你以為穆輕衣會讓他見到嗎?”
白妍先是一怔,然後心底猝然發麻。她明白了,于是也怔在原地恍然。
裘刀聲音嘶啞:“現在的師兄不顧一切是因為他本就是魂魄的碎片,是周渡師兄的碎片,也是穆輕衣的碎片。可無論是完整的師兄還是穆輕衣,都知道他們不能肆意妄為。”
正因為如此,穆輕衣才痛苦。
正因為如此,穆輕衣才會要求他們不能讓她見到師兄。可即便師兄去了,難道她會去見嗎。
即便她不願師兄死,她能救師兄嗎。
她不能。
裘刀的手指發白,顫抖着緊握住腰間的穗子,聲音沙啞哽咽:“即使他們在天有靈,知道起死回生入這世間,會讓她這樣痛苦,他們也不會回來。”
會蘇醒的,原本就不是師兄寒燼。
他們早就因為不忍她經受折磨而死了。
如果起死回生那麽容易,當初寒燼為什麽要求他們,盡全力讓穆輕衣好好地活下去,替他們活下去。
穆輕衣本就是不死的。
可寒燼那樣說就是明白,正因為他們是甘願為她而死的,要為衆生而死的神女才算真正活過。
誰也不會真正回來。
隆冬大雪,深色門扉推開那一瞬間,寒燼就明白。他要一生為她的求生不得而求死不得而贖罪。成為藥人算什麽苦楚。
明知她活着不易,卻不能親眼看她順遂平安才是。
可即使裘刀這樣說了,一行人之中還是有年輕氣盛的師弟師妹紅着眼眶大喊:
“我不信!那就是師兄,那不是師兄還能是誰?師兄只是太久沒醒,所以糊塗了,我們去攔,我們一定能将人攔住.......”
裘刀拔劍阻攔他們去。
可是正當他們僵持之中,年輕氣盛的師弟師妹還沒動作時,周渡卻已經先回來了。
他依然是一襲白衣,背手負劍,和他們所見第一面時并沒有什麽不同。
“師兄?你?”
周渡還沒來得及開口。
白妍眼睫驟然顫動,盯着那人嶄新的白衣,喉嚨發顫:“你,你不是......”
“你不是師兄!”
周渡:“.......”這都能看出來?這個新功能有這麽明顯?他開始思忖。
裘刀也一瞬間發現什麽,緊緊抓住他的手腕,然後猛地擡起頭,盯着他的眼睛,喉嚨發緊地問:“師兄,你見到了穆輕衣?”
看到裘刀的神情,周渡明白了。
這次互換行動大概是失敗了,所以他也垂眸,很快就用B計劃,輕聲問:
“穆輕衣?”
白衣師兄頓了頓:“是哪位同門?”
裘刀眼前發黑,喉嚨一陣陣湧血腥味,但他依然強撐着禦劍去少宗主峰。
原本他氣血倒施,本該術法不穩,可是意識到師兄是真的死了,面前并非真的師兄後,他也好似永遠不會再從劍上摔下了。
就好像師兄救他一回,一生便也只能救他那一回。
穆輕衣殺師兄一次,也只能在山門長階上真正殺死師兄一次。
其他不過是傀儡。
不過是替身。
可是。怎麽可以呢。
裘刀沖進穆輕衣洞府,就看見穆輕衣跪坐在地上。雪樹瓊花下,她的白色衣衫上全是血跡。大片大片的殷紅,一部分甚至濺進她眼睛裏。
穆輕衣卻只是垂着眼睫,用衣袖輕輕地擦去師兄臉上的血跡,然後合上他的眼睛。
雪色之中,她瞳孔底部的血色好似還沒散,但是已經和平日一樣淡漠空洞了。
冷清的洞府裏,她就這麽和屍體坐在一起。
身邊好似還剛剛才打翻一些師兄的東西,那些她本該埋葬,卻沒有埋葬。她本該忘卻,卻沒有忘卻的。
穆輕衣安靜地坐在那。
而她身邊的周渡已經死了。
“穆輕衣!”
這聲聲嘶力竭,飽含血淚的嘶喊,萬起甚至都不知道是為了喊什麽。他跌在地上,不知道是該痛恨她的毫不留情,還是痛恨她不論對師兄還是對自己都如此殘忍。
因為心魔将起,直接就殺了這個假替的師兄。可即使是假替的,也是她心中所念的,是她拿出師兄的舊物,會偶爾恍惚,也認識的那個周渡。
她竟然直接殺了她。
穆輕衣慢慢地站起來,可能是動手的時候太近,她的脖頸,和衣服上也全是血。她聲音嘶啞:“不要有下一次。”
衆人心神劇烈震蕩,接着就是淚流滿面。
裘刀根本無法去細看,每一縷血色都刺痛他的眼瞳:“他們會不斷重生,是嗎。”
穆輕衣看着自己的手,然後低聲:“只要我沒瘋。”
她竟然淡淡地扯了下嘴角,這神情,讓人毛骨悚然,卻旋即又如墜冰窟:“我不會瘋的。只要我不瘋。你們願意讓他們存在,就讓他們存在吧。”
穆輕衣轉過身去,聲音空洞:“反正,我也不能讓他們完全消失。”
裘刀:“你已經瘋了。”
穆輕衣頓了一下。
然後,她竟然就這樣問:“那又能怎麽樣呢?”
那又能怎麽辦。
她的心魔已經跑出來了。他們不斷地重生,複制出一個穆輕衣熟悉的周渡,寒燼。她熟悉的任何人。但她控制不住。
她只能控制自己,不去沉湎。
她只能控制自己去做那個該死的神女。
否則,死的人還會更多。
裘刀感覺喉嚨反上一股什麽,他跑到洞府門口,撐着洞府牆壁,彎腰想把什麽嘔出來。但是什麽都沒有。
于是他只能脫力,怔怔地往外看。
忽然,他見到那個不認識穆輕衣的周渡。他神色停頓片刻,要走過來時,腰間吹開,露出紅色的“穆”字玉佩。
一瞬間,裘刀眼眶裏有什麽湧出來,他仰頭想大笑,但是有什麽控制不住地跑出來。
裘刀心想。
原來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穆輕衣,連你自己都騙不了自己。
你不想讓他們存在。你不想讓自己有任何心魔不受控的可能。但是師兄死了,又複活一個新的師兄之後,你還是給他戴上了這個玉佩。
你心裏知道,他不是真的師兄。可你還是想讓他們活着。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看不見的地方活着。這原來才是你的心魔。
你不能見他們。
但竟然依然希望他們活着。
裘刀死死地盯着那個周渡,看到他走到自己面前來,然後把他扶起來。
裘刀這個神情真的太悲怆慘然了。周渡馬甲心裏都有一絲歉意了。但是只有一絲。誰讓她突然發現系統進化了之後可以多個馬甲同時存在呢。
又誰讓她捏了個周渡馬甲轉移他們注意力,結果他們又撲回來導致她慌亂之下福至心靈,把馬甲給噶了呢。
這都是你們導致的,不能因為你們接受不了就賴我啊。周渡馬甲這樣一番豐富的心理活動過後,讓裘刀靠着牆壁好好休息,裘刀卻抓着他的手臂,看樣子似乎想阻攔他進去。
放心好了,他也沒有觀摩另一個自己倒在血泊裏的興趣。
周渡:“師弟,怎麽了?此地應屬宗門少宗主。”他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後又說:“你若無事,便與我一道離開吧。”
“她是怎麽做到的?你又是怎麽做到的?”裘刀喃喃,渾身都刺痛:“抹去你的記憶,讓你甚至連她都不記得.......”
周渡沉默。你再這樣問我還能做到更多,下次給你捏個什麽都知道的周渡信不信。
其他人已經從洞府出來,看見周渡,雖然明知萬象門已經沒雪,可還是覺一股凜冽刺骨寒風撲在他們臉上。
“師弟,師妹?”
周渡馬甲想把他們引走,好讓本體可以收拾一下,讓“有記憶”的周渡馬甲複活,給她奇跡一下。她都殺了他了,接下來應該不會有人懷疑她洞府裏藏了一個周渡了。
但是裘刀卻已經站起來,聲音嘶啞:“沒有記憶,沒有過去,算什麽師兄?”
“.......”
裘刀喉嚨裏帶血:“她明知自己是飲鸩止渴,卻控制不住。師兄。你以後不要再往這裏來了。”
他脫力地閉眼,下一秒竟然是向後栽倒,像是受到了太大沖擊,裘刀聲音嘶啞斷續:“誰也不要再往這裏來了。”
還不如,還不如就像之前一樣。
讓穆輕衣一個人離群索居,讓她再也不和任何人接觸,像他們來之前一樣,如果不會有牽絆,就不會有痛苦。
血色從洞府內彌漫到洞府門口。
一個清潔咒就能解決,可是衆人回望,卻發現她遲遲沒有清理這些血跡,好似已經一個人沉默地回到自己打坐的空間裏,重新閉上眼。
如果沒有這些心魔橫行,她好像還是從前那個穆輕衣。她心中一絲一毫也不曾動搖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