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生為她生,死為她死
第32章 第 32 章 生為她生,死為她死
穆輕衣立完墓之後就回去了, 萬萬沒想到昏迷過去的村民還是被其他人喚醒,送回到蓮花村去。
他們雖然沒有被追問周渡的事,但是任誰都能看得出來, 他們都對那個墓很在意。
問是誰,他們不知道,問記不記得周渡,他們也沉默,但是再經過那墓時, 竟然像寒燼的墓一樣,有人掃雪,木制墓碑一塵不染。
游子期停在那, 說不出話來。
洛衡看沒有返程打算的一行人:“你們不想将此事報回宗門嗎?”
裘刀啞聲:“元清是佛宗派來調查師兄一事, 他已耳聞目睹良多,卻沒有傳回佛宗, 宗門也沒有放下萬言榜, 難道這一切還不夠昭彰他們的态度嗎?”
師兄雖死, 但終究是修了邪道而死,即使告知仙盟,仙盟又怎可能因此還他清白, 還連累這一村人,落個勾結邪修的下場。
裘刀現在才明白師兄當日為何铤而走險, 為何不願意留下蓮花村的村民,被人污蔑有嘴難辨會招致多大禍事,難道會有人比師兄更明白嗎?
萬起啞聲:“那邪修是東都島的,循着他的身份,我等定要查到他的行蹤!”
跟在他們後面的蕭起思忖:東都島?也太遠了,別說有修為能跟在本體後面的就只有自己一個, 就算其他馬甲趕過來,也不能現身,很容易出事。
她當時可是只想解釋周渡馬甲的事。
沒想到裘刀也說:“藥人最初也起源自東都島,若是從小豢養的藥人,用的可能就是東都島的秘法,穆家說不定也和東都島有關。”
穆輕衣:“.......”你們是真能給我找事。
她只能假裝不知,但偷偷摸摸叫了祝衍馬甲過來,然後從他那扒了幾個法器保命,才招手讓他回去。
沒辦法,既然有bug,就跟去看看能不能把這個bug也補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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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心裏其實有個邪惡的想法。
那就是她的道雖然不是無情道,但是衆人都認可了,天道暫無計可施,說不定還會給她空子鑽。
要不她就試驗一下再死一兩個馬甲會不會修為提升?
築基修為實在是太沒安全感了,至少也得金丹吧?
第二日裘刀他們來說明,穆輕衣卻說:“師兄之事我已告知師尊。”
衆人一愣。
裘刀喉嚨滾動,穆輕衣則說:“東都島我也要随行。”
萬起攥緊手中劍。
一行人登上了飛舟,裘刀卻啞聲問穆輕衣:“師妹為何如此信任仙尊,是仙尊褫奪你的少宗主之位,也是仙尊命人張貼萬言榜的不是嗎?”
他們還像是蝼蟻般,被天道捉弄,祝衍卻幾乎得道,他不信祝衍也看不穿天道。
他奪走穆輕衣少宗主之位,如今卻更像是推她下山,讓她得了這份修為。
“現在想起時,當時人人都贊師兄修為深厚,是仙尊高徒,可是仙尊卻一再偏袒師妹,只是不教師妹修仙。”
萬起也咬牙:“他這般引導師兄教導于你,為你尋靈藥法器,難道不也是一種洞悉你無情道道法的所為嗎?”
穆輕衣只是看着他們,不曾開口。
裘刀再說:“仙尊收你與師兄為徒之前,便已是出竅期修為,要推斷你命緣,道法,實在不難。既然如此,師妹可否告知我,是何時開始修煉此殺道?”
那高高在上的仙人又是何時得知這一切,暗中推波助瀾默許了這一切發生!
從之前時他們便不滿仙尊對師兄的處處忽視,可是到底穆輕衣當時被允許入門時,仙尊也未曾開口,要一并收下。
是穆輕衣無名無份蹉跎了幾年,仙尊才松口收做弟子。
而仙尊雖然偏袒穆輕衣,可是卻不曾教她修仙,總是細枝末節上得到一些特權,默許。
可如今呢?修為深厚的大弟子死了,小弟子不再是少宗主,卻被他逼下山來別有一番機緣。
不管是誰死,他的弟子總是得益的。
傳聞他自己就是無情道,對穆輕衣的修行當然別有想法!
穆輕衣卻好似能看穿他們想法,也聯想起往日傳言:“師尊并非無情道,他只是往日随靈霧仙君修行。”
“靈霧仙君就是殺夫證道,千百年來唯她一人而已!”
穆輕衣淡淡:“沒錯,唯她一人而已,所以若是師尊也是此殺道,步入出竅期便和其他人一樣因滿身罪業被天道絞殺。”
她出竅期修為都是法器堆的,師尊馬甲每次出現都要耗費大量靈氣維持修為表象,才能不露餡,哪來的無情道?
不過本體晉升,馬甲确實也得到一些好處,比如仙尊馬甲現在快元嬰了,之後還要找個地方渡劫雷。
也是個頭疼事。
裘刀卻執着追問:“既如此,仙尊并非無情道,萬象門雖然包羅萬象,各道大行,可也無人修無情,師妹又是為何走上這道呢?”
穆輕衣沉默。
游子期卻還在想着,周渡發現了那名邪修,是紅蓮功法,便反修之事,忽然一愣。
洛衡也極擅推算,淡淡道:“是他游歷天下,告訴你曾有這樣的道法。”
裘刀卻恍惚一瞬:“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嗎?”
穆輕衣:“當初入宗,我雖然被一道收入門下,可是仙尊并不願收我為弟子,我與師兄天資也天差地別,所以自暴自棄,不想再入道。”
這段他們确實記得,記得當時師兄本來修為突飛猛進,可是某日突破境界,竟還是回去找了穆輕衣,而且一定要她修行。
兩人大吵一架,穆輕衣說:“不修行也不會怎樣,不過是早死罷了。”
師兄只是盯着她:“如果你死了,那我怎麽活呢?”
那是他們第一次深受師兄對穆輕衣感情震撼,可是穆輕衣還是默默的,她既不主動修行,也并不逃早課。
她只是愚鈍,只是憊懶,只是萬事敷衍塞責。
然後師兄蹲下來和她一起收拾,她才會說:“要是我是你就好了。”
“要是我是你,就不用努力修煉了。”
他們一直覺得就是這種抱怨,這種日複一日的遷怒,才會讓師兄覺得穆輕衣修為不得寸進,自己難逃其責。
可是這和師兄又有什麽關系呢?他不過是想讓她活着,好好做一個修士,然而這對沒有仙緣的人來說,太難了,的确無異于逆天而行。
“但某一日,師兄忽然帶回來一個道法,告訴我,無情道可以讓所有人入道,只要道心夠誠,就可以修成。”
衆人一愣。
游子期皺眉:“但是無論是大道無情,還是無情殺道,都沒有成冊的典籍,只能靠自己摸索,而且公認更易入道的無情殺道,還需殺夫殺妻.......”
他又慢慢停住。
穆輕衣:“我們那時年紀尚小,哪裏知道什麽大道無情呢?那是超脫衆生才可能修得的術法。”
“所以師兄只是想身死助我入道。”
他想做那個先被她殺死入道的人。
他們已經猜到了,可還是覺得震撼。
世上多殺夫殺妻證道後又被心魔所困的堕落修士,也多被殺之後痛徹心扉報複仙尊的凡人,可沒有哪個凡人會百求道法,只是想讓另一個人活下去。
游子期之前問這樣的道你還修得下去嗎?可是若有一個人捧着這道法來,剖出一顆心也願意助你,你又怎麽忍心拒絕呢?
穆輕衣輕聲:“我不知道我是怎麽入的道,實際上,無情道沒有典籍,沒有道法可傳授,也只是傳聞,沒有人能辨別真假,我只知道入道之後,我便築基三層。”
從此之後,沒再動過。
萬起卻發抖:“仙尊也是在你築基之後,才松口收你為徒。”
師兄當時還極為高興,哪怕穆輕衣早入門,卻今日才拜師,次序要重排,落在他們許多人之後,他也很高興。
仙人垂眉斂眸,把穆輕衣指去和師兄一道居住,很多年間,他們洞府相依,是萬象門內感情最好的師兄妹。
仙尊一定那時便看穿穆輕衣是無情殺道,而且還成功入道。
他不知師兄一顆赤城真心,然而卻放任師兄和穆輕衣接觸。
遙坐高臺上,舉目無人間。
他們本以為仙人是最接近天道的存在,會慈悲為懷,然而卻像詩中寫的一樣,眼中根本沒有世人。他只在乎,他們的道。
游子期:“會不會就是他......”
然而衆人都沒有答話。
飛舟起行,萬起就盤腿坐在裘刀身邊,他們關系本來已經極為僵硬,可是萬起坐下時卻沒有留意,可見他心神震蕩。
裘刀偏頭,萬起還在低聲喃喃:“紅蓮功法,紅蓮功法......”
萬起閉眼,咬牙:“就是因為他眼見穆輕衣因為無情殺道痛苦,離群索居,他才想讓她換一種方式入道,甚至不惜試驗紅蓮,連紅蓮都不能改變師兄的道心。”
若是紅蓮真的沒有那麽大危害,不再是邪修功法,比起無情殺道,自然也是好上千倍萬倍。
游子期也明白了。
所謂反修和修行紅蓮功法,不過是周渡權衡利弊之後最有利的選擇,他深知自己最壞不過一死,才冒險一試。
誰能知道穆輕衣于殺道如此容易精益呢?數年未動,短短幾月竟然已經可以一腳踏入金丹。
不是穆輕衣選擇了無情殺道。
而是無情殺道選擇了穆輕衣。
飛舟掠過千山萬水,抵達東都島附近時居然出現沖天邪氣。
游子期豁然起身:“紅蓮衆!”
這是紅蓮衆獻祭才有的邪氣!
“那是什麽?!”
游子期咬牙:“很多邪道都沒有典籍,紅蓮功法之所以有,便是因為修行此道人數衆多,且以教入道,所以紅蓮教衆,即紅蓮衆會随身攜帶功法,吸引百姓入道。”
裘刀拔刀:“你口稱普通散修,卻對此秘聞如此了解,你根本不是為報答那婆婆而來!”
洛衡此時伸手,壓下裘刀的刀:“他是,只不過隐瞞了一部分緣由,他是為報當日恩情,也是懷疑周渡是紅蓮衆魁首。”
游子期垂下眸。
裘刀卻扯起嘴角,笑了幾聲:“你一路所見所聞,早夠你消弭懷疑,你卻仍然沒有告知我等,可見世上旁人,又會如何想我師兄呢?你可惜他死了,可惜他死了就找不到紅蓮衆的蹤跡了!”
穆輕衣出聲:“夠了。”
吵這些到底有什麽意思。
她盤算着死的邪修應該沒能力留下什麽周渡馬甲的破綻,但既然有關系,參與一下也是好的,免得他們得到另外線索,往不對的方向腦補。
“既然是邪修,能出手便相助一番吧。”
裘刀紅着眼睛看穆輕衣。從前她還會因仙尊不願細查而出言反對,今日他為師兄不平,她已經一言不發了。
蕭起說得對,這無情道好大的威力,數年相識,竟比不過他們和師兄的同門之誼.......
說什麽師兄是見到穆輕衣的痛苦,而想借紅蓮功法讓她可以擺脫。
其實她入道多年,難道無情道對她就沒有一點影響嗎?
她說避開師兄是因為唯恐害他,可往日言行,又有哪些不是被“無情”二字所影響呢?
無情無情,總是要先有情才斬斷。
否則對象也不會必得是夫妻一人。
可他們之間不論是何之情,也因無情二字面目全非了。
墓上穆輕衣之後空着的幾字,反倒再貼切不過。穆輕衣與師兄,既無以往,也無來日了。
洛衡和游子期率先飛身而下,穆輕衣雖然修為低微,但會幾個法術,在飛舟上捏訣試了一下,反而爆發出巨大的威力。
有紅蓮衆擡頭,看見飛舟,驟然高呼:“有大能,快走!”
穆輕衣:“........”
洛衡也本能回頭看往飛舟。但他雖然是散修,卻沒過過紅蓮衆那樣被四處打殺的日子,也不會因為看出飛舟的品階高便誤以為飛舟上的人是大能。
所以他只皺了皺眉,然後便說:“可能是靈氣融合的原因。”
所有人喉嚨都是一緊。因為這既指寒燼,又指師兄。好一個無情道啊,三人修為,疊加一身。
确實是因為祝衍靈氣和自己融合,威力出乎意料的穆輕衣:哈。
她索性負手,等到衆人回來,萬起抓了一個昏迷的紅蓮衆,穆輕衣則握着手爐,像是靈氣消耗過度,又體寒怕冷了一般。
衆人沉默一陣,楚玲珑出來檢查飛舟的防禦陣法,捏訣修複時,裘刀才說:“師妹,日後若非性命相要,你的功法便別再用了。”
柳叁遠也閉眼,聲音滞澀道:“的确如此,從前師姐帶你去秘境,不讓你出手時,我們還極為不平,問師姐為什麽這樣偏袒你。”
但剛剛洛衡說,任何道都是這樣,越是精益,越可能改變道心,皈依此道。
她才築基,便已淡漠到此地步,若是越進修為,不就将似人非人了嗎?
可天道好像就喜歡在這種地方作祟,他們才說完,穆輕衣修為波動,好似要進階了,他們緊張地等待一會兒,卻又沒有異常。
穆輕衣心知肚明這是天道在警告她,金丹之後就有劫雷,她就算急也不急于這一時。
穆輕衣只能平靜道:“我知道,我會有所克制。”還可以打架都不用去了,計劃通。
洛衡卻喚醒那紅蓮衆:“剛剛鬥法中我聽到只言片語,似乎紅蓮衆在此獻祭就是因為有根骨奇佳的孩童,你們可追問當日滅門一事。”
穆輕衣視線移動到那人臉上。
裘刀萬起他們極盡手段,那人鬼哭狼嚎,就是不承認曾聽說過什麽劉鎮穆家,還有周家,裘刀只能咬牙厲聲問:
“那你們偏偏拿根骨奇佳的孩童獻祭,是為了什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之前紅蓮衆無緣無故死了很多,于是長老很着急,他們很着急,所以擴大了搜尋範圍,一到村落發現便獻祭,找根骨,根骨是因為他們天賦好,獻祭更有效!”
“獻祭給誰?!你們殺人成全自己功法,這麽多邪修,總有一個指定對象......”
那人嗚咽:“給究盛長老,長老,長老說他弟弟死了,他要找,找佛宗報仇。”
洛衡突然掌心向上,邪氣緩緩溢出,勾勒出一個畫面:“你說的究盛長老之弟,可是此人。”他看其他人神色不解:“紅蓮衆有自己的認人方式。”
一般是圖騰,此人死後屍身腐爛,但衣物還完整,有怪異圖案。
那人驚懼:“是,是。”然後竟又暈了過去。
穆輕衣心道不好,原本以為是孤魂野鬼,結果人家有個教,還有個長老哥哥,不僅能認出人還知道是誰殺的,那不是露餡了?
回到萬象門講經的元清默默感知本體情緒,開始想辦法。
洛衡說:“此人身死之地在萬象門與佛宗交界,也有可能是認錯了人。”後半句他沒說,但顯而易見。
周渡殺死對方後便反修紅蓮,其他人不會想到真正殺死邪修的是他,萬象門又沒有其他修為高深的修士在,長老均已閉關。
只有可能是佛宗。
但穆輕衣知道沒這麽簡單,只是沉默着沒有發言,盤算着怎麽讓馬甲把紅蓮衆的事調查清楚,把周渡摘幹淨。
楚玲珑這時突然出聲:“有人來了。”
飛舟打開禁制,一艘更加富麗堂皇的飛舟出現在對面,似乎也是為追繳紅蓮衆。
看到他們,對方為首的男子先掃視一眼衆人,然後颔首:“吾乃東都島金門城城主,适才剿滅匪徒,幸得相助。”
裘刀警惕,沒說很多紅蓮衆都是因為誤以為出現大能而逃走的,東方朔卻說:“相逢是客,吾欲請諸位進城一觀,不知可否?”
穆輕衣感覺到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往這邊掃,眼皮一跳,下意識招呼穆珀玉過來。
果然下一秒,這人就道:“這位不行。”
衆人一愣,下意識看向穆輕衣。
東方朔目光冷凝:“她身上有罪業。”
穆輕衣:“.......”
旁的人解釋:“諸位有所不知,東都島身處邊界,魚龍混雜,若是問心無愧,就會直接走金門城登岸,我們城主可辨人修為純淨與否,以此判斷。若是心術不正之人......”
萬萬沒想到這群人被點出,既不是震驚失望,也沒有因為不信城主這話,而堅稱此人修為是靠正道所得,而是目光冷冽:
“既是修道,如何得道,又和你們有什麽關系?”
“罪業天定,難道道也是天定的沒有個中例外嗎!”
東方朔皺了皺眉,還是那女子先說:“無礙,既然不便我們繞道便是,裘師兄,你們去吧,我帶珀玉往別處登島。”
“等等。”東方朔又開口:“這人又為何既是精怪,身上又有藥人血跡?”
穆輕衣邊聽着,邊想,好家夥,全自動掃描儀。
但句句踩他們雷點上。
兩撥人不歡而散,最後要繞道時東方朔再次請他們入城,這次沒有說穆輕衣和穆珀玉不能進去。所以裘刀他們勉強壓下不滿。
但東方朔傳音了穆輕衣:“你身後侍從神魂與你有聯系,你入城來,不怕我發覺?”
穆輕衣還真的一頓。
但講真,我都擡腳了你告訴我,我再轉頭就走,不是更可疑嗎?這不更坐實了嗎!
還不如進來呢,至少這樣她還有機會讓裘刀他們腦補,雖然不知道他們會腦補什麽但是已經逐漸放下了心。
于是穆輕衣就和沒聽到似的,跟随入了城。果然人聲鼎沸,人間氣息濃厚,還有很多都是沒有修為的凡人。
“以往有散修經過,總會稀奇,但我自家族傳這一身本事,能看到心地純淨沒有雜質的,卻往往是凡人。”
裘刀也想起穆輕衣說的不如當個凡人,啞聲:“确實如此。”
東方朔再度沉默了,去看穆輕衣。
不知為何,他總對這個築基修士很在意,即使只能模糊感覺到她神魂與很多人有牽連,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紅蓮衆被他們趕跑,他也需要知道紅蓮衆的目的,他也不會讓這一行可疑的人入城。
席上東方朔和洛衡相談甚歡,穆輕衣根本不感興趣,恹恹吃了幾口,借口離席,卻見有人跟上來。
柳叁遠捏着符紙,啞聲:“你不去看師姐,也是因為無情道嗎?”
穆輕衣沉默。
柳叁遠擡起頭:“師姐雖是宗門第一符修,劍符兩道都精益,可只有對你,無論你說要什麽符,都會畫給你,師姐那日閉關,我還以為師姐終于要有所進益,可是不慎畫出留影符,才知道師姐是昏迷了。”
穆輕衣眼睫一顫。
好家夥,她說那段時間跑了那麽多人,她還以為是自己無為而治有效了,結果都是因為看到了馬甲慘狀。
以為她幹的想複仇啊?
柳叁遠這些日子也很痛苦:“師兄已經中蠱而死,寒燼也因此自裁,少宗主,能否請你告訴我,師姐是不是也中了什麽絕命之術,無法解決,才昏迷以作打算。”
“她昏迷之前,是不是也将宗門托付給你?”
穆輕衣決定推卸一波:“師姐劍符雙修,我怎麽能與師姐相比?只是師姐有事暫時無法分心,故而暫時交托給我。”
柳叁遠:“你說師姐只是暫時交托于你,但是離開宗門時,少宗主之位卻沒有回師姐手中,你也是師姐眼中唯一可托付之人!”
柳叁遠心中悲切:“穆師姐,你一定有什麽緣由,不能告知我們,否則,師兄師姐還有寒燼,不會這樣信任你。”
“.......”
這時殿內突然爆發喧嘩
穆輕衣沒法回答柳叁遠的話,立刻趕回去,卻見萬起對城主東方朔的侍從拔刀,眼睛鮮紅:
“你說天道有眼,讓修習了紅蓮的金丹以上修士慘死,可為何我師兄沒有失去理智,最後還是身隕!
藥人逆天而行卻只是被他人利用,自身何其無辜,也因置身福地而亡!裁斷是非,究竟是看人還是看道!”
“可見所謂天道,你們所謂以道斷人,也是狗屁,修行了功法便是壞人,是藥人便是貪心不足,誰教你們的大道理,難道他們就不是因受蒙蔽而死嗎!”
裘刀還坐在席位上,但是手按着刀,可見情緒也積累到一定地步。
穆輕衣真是服了。
她被當衆那麽說都沒有動怒,就是希望他們來社交,趕快把事情解決完,他們在這和人吵架?
東方朔果然情緒穩定,起身,先是道歉,說自己屬下有失偏頗,然後才說:“可我與我祖輩也是以斷道為生,此前數年,從未出過錯。”
穆輕衣可不想打辯論,直到感到穆珀玉的動作,才回過神來。那個少年模樣的精怪走到堂中,似乎是疑問:“你不記得我?”
對哦,穆輕衣回想起來了,可能是寒燼死後,這部分記憶被擱置,都調動不起來了。
穆珀玉,也就是碧玉說:“當年你妻子難産,你廣開懸賞,求一個善緣。”
東方朔皺眉:“我不認得你。”
穆輕衣開口:“他寫給過你一封信。信中說他不便離開宗門,但願送你一柳條,蘊含百年靈力,或許可祝你妻子轉危為安。”
她當時也是好心,百年柳條難得,可她的系統捏出來設定是多少年就是多少年,只是當時想反悔捏個千年的已經來不及了,而且很容易露餡,才作罷。
她沒想到這樣的事還會有後續。還是寒燼的後續。
東方朔一愣,出言不遜的那個下屬已經反應過來:“是恩人!當時城主夫人便是因為見到那枝柳條。”
裘刀卻顫聲:“不止柳條。”
他猛地擡起頭,對上穆輕衣的視線。
在場知道內情的只有他們兩個人,但是誰都沒有開口。
裘刀是心神俱震,穆輕衣是覺得,有辦法了。原來也是馬甲幫過的人之一。那你還說我的道有問題。這不是你自找的。
東方朔也瞬間直起身,快步走到穆輕衣面前,然後一鞠躬:“當年多虧那柳條,我夫人才有了生産的力氣,只是不知您與當日寄信之人,他.......”
別說其他人了。
穆輕衣就算準備好了,都覺得有點殘忍。
她輕聲:“他已經死了。”
東方朔僵在那。
裘刀卻咬牙:“要承其因,必承其果,藥人就是因承擔他人修為才如此痛苦,城主,你也是修士,你的夫人若只是難産,怎麽可能沒有法子,除非當日還有其他因果牽扯!”
“你胡說什麽,我們城主和夫人平日積德行善,要是因果也該是福報!”
但裘刀已經學會了套話的話術,所以聞言只是猝然冷笑,又悲又怒:“所以當日果然是有內情,你卻沒有在懸賞中告知,導致他是藥人,加倍承受了你們夫婦的因果!”
東方朔:“我當日不知他是藥人,只以為是好心修士.......”
穆輕衣也沉默,原來她馬甲當時虛弱了好幾日是因為牽連了別人的因果啊,她還在想做了好事怎麽沒有好報呢。
但裘刀明顯是覺得這顯然也是導致寒燼身死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寒燼最後被天道遷怒的一部分原因。
他這一生分明沒有傷天害理,行善積德,憑何最後無緣葬在仙靈福地!還要眼睜睜看着其他精怪化形自己卻不能保全!
其他人見他們兩方沉默,忽又開口:“可當日是懸賞,他也不是接了報酬。”
“他沒有拿報酬。”
“他并未接報酬。”
“沒有報酬!”
響起的卻是三道聲音,東方朔愣了愣,先看穆輕衣,再看裘刀。
穆輕衣也很想問,她和東方朔知道很正常,裘刀又是怎麽知道的?
裘刀也盯着穆輕衣,啞聲:“當日報酬是一件天品法器,已經放在乾坤袋中,但是寒燼原路退回,說他只是想做一件好事,抵消自己的業障,并非是為了這法器。”
然而裘刀卻很清楚。不只是這個原因。
穆輕衣:“還有什麽。”
裘刀喉嚨發燙。“當時師兄才從秘境回來,帶回來一件天級法器,你已經收下了。”
穆輕衣:“.......?”
這兩者到底有什麽關聯。
東方朔卻已經明白過來了:“他是藥人,不會不知此舉可能為他牽扯上因果,他也用不上那法器,因而,他這般做本是想送人。”
但是送的人,已經有一件更好的了。
想了半天沒想到底是這個的穆輕衣:“.......”
這到底有什麽好腦補的,她當時确實只需要一件而且想做點好事,畢竟是一條生命,而且業障。
穆輕衣眼皮一跳。
裘刀啞聲:“貴府适才還說藥人是逆天而行,然而他卻并非不知道自己的罪業,不知道自己于世不容。他只求一人安穩,求她存活于世,這也有錯嗎?他之心境,與當日城主又有何分別呢?”
萬般罪孽皆在我。
不求因果贖他身。
城主和城主夫人可為他們的孩子甘願去死,可是寒燼未嘗不知道藥人就會受到天譴,會早死,會百般難贖。
他沒有一死了之,也沒有斷然離去,不過是在等。
他等穆輕衣可能也需要他的那一天。
等到這世間的因果終于多到他也承擔不了了。
他以死換一身幹幹淨淨的靈力,活柳樹送穆輕衣。
他怎麽知道自己死後的血還是并非幹幹淨淨,還是被你們試作穆珀玉身上流淌的肮髒之物?
他以為死了就能換得清明,至少能做一個并非藥人的寒燼。可他救過的人卻把他心上之人攔在城外,大肆說,藥人該死。
熱鬧宴席已經不再觥籌交錯。尤其是東方朔和他的下屬極為啞然。
穆輕衣只是沉默。
裘刀:“那柳條浸透過他的鮮血,藥人血肉均為至寶,死後也遭人觊觎,城主夫人如果只是背了輕因,度過劫難不過是輕而易舉罷了。”
東方朔咬牙,轉向穆輕衣深深作揖:“是我忘恩負義,竟不知恩人以此全我,恩人雖死,諸位卻是恩人好友,理應受我一拜,也請諸位原諒我等狹隘,這幾日移步寒舍,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
他又擡起頭,啞聲:“敢問恩人姓名,又為何.......”
穆輕衣沒有答他,而是說:“能不能讓我見見夫人,當面詢問當日發生了什麽。”
裘刀也咬牙,喉嚨酸澀:“他身體虛弱,卻迢迢千裏寄信于你,讓你們得以兩全,但你們未曾考慮過他是為你們雙倍承擔。”
他用力閉眼:“人既已死,一切不再提,但我當日聞到血腥,懷疑有藥人搜遍宗門也未确認,我也想知當日是為什麽。”
讓一個藥人冒着暴露的風險,數萬裏相贈,最後反而承受了反噬。
穆輕衣看向裘刀。
怪不得她當時說藥人時,裘刀一點不吃驚,原來他早就知道萬象門有藥人。這麽說他其實也是想保住寒燼,才沒聲張。
後面法器送來,裘刀猜到是報酬,恐怕以為能找到藥人下落,才格外關注那法器去向。
沒想到寒燼竟拒收了。
她明白了。
在其他人眼裏重過千金之物,寒燼随手送出,又只是因為穆輕衣已經有了,便回絕了報酬。
所以在他們眼中,自然算他一心一意為她考慮。
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血那玩意對她來說也不算成本,算了。穆輕衣沉默地等城主說話。
東方朔啞聲:“我也不知夫人當日遭受了什麽,既然諸位想知道,不如随我到後室來。我喚夫人出來。”
穆輕衣才走出幾步,一個孩童竟然跑出來,撲向穆珀玉,又疑惑地“哦”了一聲,轉頭看向穆輕衣。
!好可愛。
穆輕衣忽然想捏一個孩童馬甲了,對方卻抱住她的雙腿,然後含糊喊:“哥哥。”又喊:“姐姐。”
東方朔啞聲:“這便是小女,她生而知之,自從學會說話,便一直念叨着哥哥姐姐,是以我們一直以為,相助的是一群俠義之士。”
穆輕衣:你們一家還挺吓人哈,差點沒把我的秘密喊出來。
她蹲下來,那女孩卻咿呀學語含糊說:“別難過。”她伸出手捂着穆輕衣的心髒,又一臉天真地說:“他在用另一種方式保佑你。”
“卿卿!”東方朔把人拉開,卻見裘刀他們全都眼眶微紅,看着穆輕衣。
穆輕衣頓了頓。
東方卿還轉頭和她父親說:“哥哥也來了。哥哥。”她看向穆珀玉,又雙手合十:“卿卿長得很好,謝謝你。哥哥,祝你保佑的人長命百歲。”
穆珀玉轉頭去看穆輕衣。
他被認成寒燼,這本是沒有辦法的事,可是看在其他人眼裏這一幕何其難受。寒燼一生都沒有離開過萬象門,離開藥人這個身份看遍山水。
可他死後,另一個人卻得到了這份真摯謝意,哪怕這份謝意是歸結給穆輕衣他們都沒有那麽難受。
可是在穆輕衣心裏,柳條是穆珀玉馬甲的(哪怕它那時還沒有化形),它和寒燼馬甲沒什麽分別,那承了怎麽了。
所以她被東方卿感覺到的難過只有一瞬。
東方卿很快又疑惑:“哥哥又走了?”
穆輕衣:......真的挺吓人的......
但裘刀啞聲:“你讓穆珀玉帶着他的名字,遲早有一天,你會忘記寒燼,忘記千裏迢迢找你的,并非穆珀玉,而是寒燼。”
這才是裘刀無論如何不能讓穆珀玉以燼為名的原因。他看出對于穆輕衣來說許多人都是一樣的。也許到了最後,連師兄也會變成許多人之一。
但是,他希望寒燼活過。
裘刀也明白為什麽最後他凝聚成的物事沒有給穆輕衣。在凡間穆輕衣是嫡女,萬事萬物她沒有見過不是最好的,到了萬象門她也有師姐師兄師尊。
寒燼的東西是那麽拿不出手,于是,他寧肯不要,也不會送出去。
她怎麽才明白。他自認為奴,可是對她卻絕不僅僅是奴仆的感情。
可是命途多舛,他要怎麽甘心呢。
裘刀啞聲:“當年那件天級法器,若是還在,便請師妹收下吧,他的确并非師兄,可以四處游歷,可他也有自己的道。”
穆輕衣沉默。
這種送禮的方式,如果不是自己的馬甲,她真要說一句愚蠢,但如果是自己的馬甲......這可是你們說的嗷。
東方朔果然請她收下,是一把琴,穆輕衣接了,誰知道東方家的東西,在琴體側面竟緩慢浮現出一個記號。
那是定下要交給誰,最後交易達成的标記,天道主導的符號浮現出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
于是他們心裏想道,果然如此。
當日寒燼起了善心,做的舉動,雖他可能并非為這把琴,但他也的确為此付出了許多。兜兜轉轉,這把琴回到他想要相送的人手中。
穆輕衣下山。雖然親眼看見寒燼軀體被焚毀,可也找回他過去的一部分。
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游魂。
是這些年,也在努力活着,為她籌謀的穆寒燼。
裘刀握着那穗子,閉眼心想,這樣你是不是可以安息了。這樣你心裏會不會好受些。
所有靠近穆輕衣的人都會為她證道。師兄是早知如此,心甘情願。
而你,你是對此一無所知,可卻仍願為此付出所有。跋涉千裏找到宗門,又默默數年為她試藥,最後身為藥人積攢下的福報,也盡數回饋到穆輕衣身上。
你已經盡你所能,總該瞑目了。
東方朔說起他妻子難産之事:“往日診脈并無什麽異常,況且我夫人也是修士,本不該受此折磨,但......”
洛衡似乎感覺出什麽:“紅蓮衆。這是一種詛咒。”
裘刀面色發白。
東方朔:“豈有此理,他們不僅用邪惡功法獻祭百姓,還對我夫人和腹中孩兒下手,可是我們查探多年,一無所獲。”
洛衡:“因為詛咒已經轉移到藥人身上,你們之處自然不會有任何痕跡,詛咒跡象,也是我從穆道友身上才感覺出來。”
東方朔這才轉身。其實他從一開始就有些在意,可是因為她是恩人在意之人,他不知是否開口,洛衡才說:
“東方家族是因修符修當中命理,才能如此洞悉各道差異吧。”
東方朔一愣:“正是如此。”
洛衡:“醫者難自醫,正因如此,你們極易對身邊存在的污穢視而不見,對他人身上的異常極為敏感,你想說的,穆道友身上有神魂牽扯,我原也有所感覺。”
東方朔一愣。
洛衡卻說:“那是因她所修之道。”他頓住,終究沒有說出口。
裘刀喉嚨發緊:
的确,師兄為她鑄劍,神魂中蠱,又為她而死,成全她修為。
寒燼是她的藥人,為她承擔反噬,也為她而死,反饋她一身修為。
連穆珀玉也是因她接觸那柳樹,才起死回生。
若說牽扯,沒有人比穆輕衣更适合做那個被牽扯之人。她的神魂怎可能純澈,還有所謂罪業,難道是穆輕衣一人積攢嗎。
東方朔卻再次看穆輕衣一眼:“并非只是如此,道再如何牽扯,因果總是淡的,能讓我們感覺到的神魂相連,很有可能是同生則生,一死俱死。”
一群人猛地頓住,然後看向穆輕衣。
她的身軀在高堂明燭中變得模糊了,好似一個龐大的陰影。然後裘刀啞聲說:“這不可能......”
“神魂之術,我并不精通,這孩子也只是模糊感覺,穆道友,可去佛宗尋佛修為你解惑。可若真是如此,恩人或許正在以另一種方式,活在你身邊。這便是我所感知。”
“這不可能!你靠什麽辨別,難道不是靈氣嗎!”
“自然不是,卿卿天賦比我更高,她能看到的,應該是神魂,血軀一類.......”
可她卻對着兩人喊哥哥。
穆珀玉身上有寒燼的血,裘刀能理解,畢竟是因他之死才化人,可是穆輕衣身上,本該只有寒燼的靈氣。
東方朔一行人不該這樣說!
除非!
“除非——”穆輕衣自己先說出來了,聲音很輕:“他也給我喝過他的血。”
她先看向裘刀。
明明這話很具有引導性,明明這話受益者穆輕衣說出來沒有任何說服力,但是就連東方朔看到那雙眼睛,都奇異地失去任何言語了。
就連他也覺得,若是恩人,的确是有可能這麽做的。因為,藥人的血肉确确實實是珍寶啊,雖說死前遠不如死後珍貴,可也能涵養壽命。
寒燼是知道穆輕衣早逝的。
可他雖知,這麽多年卻只是為她試藥,沒有為她做過別的什麽。眼看她不能長命,他會做什麽?
【長生丹對我益處甚微。】
為什麽會益處甚微?明明穆輕衣只是個凡人,若只是服用幾粒長生丹,早不該擔心修為與壽命極限了。
除非她不知道的時候一直有人用長生丹,搭配藥人血,吊着她的命。除非她忍受着寒疾的時候,有人忍受着比她更綿長的取血之苦。
所以,寒燼明明沒有寒疾,卻也怕冷。他也極少從洞府出來,一出來便是去找穆輕衣。
所以他拜托裘刀,找到其他功法。
所以他想讓她活着。
所謂一死俱死,哪有什麽一死俱死呢?難道不是師兄求着穆輕衣活下去,若是穆輕衣對大道別無所求,他追求道也沒有意義。
難道不是寒燼求穆輕衣活着,為此不惜自己化身為藥人,從前往後,不僅自己甘願為她試藥,還為她奉為血肉嗎?
此時此刻裘刀雖然對柳叁遠對穆輕衣的問話一無所知,可心裏卻和柳叁遠有相似的想法:
若不是穆輕衣太過特殊,若不是她獨一無二,若不是她命運多舛,他們本都可以好好活着。一切本來都被掩埋在風雪之下。
不是下山,沒有人知道這在萬象門的朝朝暮暮,是有人用鮮血鋪就。沒有人知道穆輕衣這條命,就這麽值得其他人付出。
穆輕衣的反應是捂住嘴,她當然要表演一下反胃,可真吐出來也太過了,所以她只是被扶着。
裘刀顫聲:“他若一直這樣做,當日懸賞想到這樣救城主夫人,便也說得通。穆輕衣,天道當然可把他的死歸咎于你身上。”
他眼眶鮮紅:
“他在吊着你的命,你也在吊着他的命。如果不是師兄死後,你修為進益。他會一直這樣供養你到死。”
可如果,如果穆輕衣本就有道,如果穆輕衣本就能進階,一個必死無疑的藥人,一個家人橫死的奴仆,一個早就該死在大雪天的少年。
他要怎麽走到這裏來。
他走到這裏只是覺得,他能救穆輕衣,他必須救穆輕衣,如果穆輕衣死了,他也活不成了,可如果穆輕衣也不需要他救了。
如果既然法器,他送不了她最好的,大道,他陪她走不了多久,連師兄這個名號,都不是屬于他的。
他想求她一件事。
他不願茍且求生,不願像其他藥人一樣匍匐蜷曲而死,他寧願死得有尊嚴,死在自己手中,寧願死在她身邊。
玉雪峰常年有雪,是離你最近的地方。
劉鎮在千裏之外。
周渡背着穆輕衣。
寒燼只有一個人。
他不是想去萬象門。
他只是想留在她身邊。
他跋涉千裏,只是為了将自己留在那個地方,可是就是這樣,洛衡都要将他竊走。
洛衡自己說,不知道是受了誰的影響,受了誰的挑撥,可是寒燼的不平,這一句話,只是一句天道不忿,又怎麽能消弭呢?
難道師兄肯為穆輕衣而死,寒燼就不是嗎?可最後師兄為懲奸除惡,寒燼卻終究只是一個虛弱的藥人。
他能做的不過是救活穆珀玉,不過是為她結一個善緣。然後,他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了。
藥人渾身都可入藥。死後會被萬人分食。唯有一顆真心,只屬于這世上唯一的人。
他已經将他能給的一切,都給了她。
“從我出生起,我便知道,我是為她活着。”
生為她生,死為她死。
只有他才是穆寒燼。只有他才能做獨一無二的穆寒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