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與師妹,不必計較這些……
第30章 第 30 章 我與師妹,不必計較這些……
穆輕衣一回到飛舟就撲到了自己的床鋪上, 剛說完那些話她有點爽,又有點羞恥,結果才埋着頭給自己降溫, 就聽到房門響了。
她立刻站起來,整理好裝束,打開門發現是操縱這艘飛舟的女修,楚玲珑。
她戴着鬥笠,和裘刀他們似乎是雇傭關系, 今天晚上也沒去,一直淡淡的。
穆輕衣看到是她,心已經放下一半, 沒想到她說:“飛舟附近那個鬼鬼祟祟的半妖, 是你的同伴嗎?”
穆輕衣:?
等蕭起意識到是自己,本體才頓住, 然後說:“勞煩楚姑娘帶路, 我去看看他在哪裏。”
楚玲珑只是握着劍, 遙遙一指,穆輕衣下了飛舟剛想去做個樣子把馬甲帶過來,又頓住了。
因為蕭起撞上了回來的裘刀。
他們求事實求真相, 最後求得的不過是師兄他們早就心知肚明,穆輕衣的道沾滿殺戮的結果。
一行人心思沉重, 走得很慢。
等看到黑夜裏那個隐匿的影子,裘刀才握刀啞聲:“蕭起。”
喊出之後他就停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麽,他想問什麽呢?
問他知不知道穆輕衣的道是殺戮之道?問他待在穆輕衣的身邊就不怕有危險?還是問他難道也想落得和師兄寒燼一個下場?
可是裘刀突然就明白了為何每次他們為師兄打抱不平,說穆輕衣仗着師兄偏袒橫行無忌時,為何穆輕衣總是冷淡漠然的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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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她從來好像“心安理得”,但卻沒用這所謂偏袒做過什麽。
包括師姐令她做少宗主, 她也是沉默了很久,才說如果師姐兼顧不得,那就她來做。
因為她也不想這樣做。
她已經盡力而為了,卻不能抵過師兄的真心。
他們還怪她不親近宗門。
是她不想親近宗門衆人嗎?難道不是親近她的,曾親近她的,都落得那個下場嗎?
所以,她甚至連寒燼葬在宗門內都不情願,唯恐自己這個無情道因為寒燼身死得了什麽好處。
可最後還是橋歸橋路歸路,寒燼終于還是把一命之恩還給了他。
游子期看清蕭起面容,赫然出聲:“你是半妖?!”
可是周遭人都沒有動作,連洛衡也是如此。
半妖多不是自己願意降生,且在兩界都遭到排擠。他年齡尚小,何必苛責于他呢?
最後裘刀只問:“你怎麽在這裏?”
蕭起看他一眼:“我感覺到師姐修為波動,卻沒有突破,擔心她是遇到瓶頸。”
裘刀喉嚨哽澀,柳叁遠給自己拍了三張清心符,才恢複神智,聞言啞聲道:“你不必擔心,她不是......不是不被允許突破,是她自己不想。”
蕭起淡淡:“這麽說,寒燼還是死了,而且可算死在她手上。”
一群人無人說話。
然後蕭起說:“你們不是想查清楚死亡真相嗎?不是想知道她如何受益了嗎?為何查知了,卻不願意将她趕出去。”
蕭起這話說得太冷靜,好似他和穆輕衣也千百次經歷過同樣的命運,被當做害群之馬驅逐出去一樣,所以所有人都沒感覺到這話的諷刺和挖苦。
裘刀說:“這并非她本願。”
蕭起低聲:“如果不是你們,她本來可以不用來的。”
他擡起頭,烏黑的眸子像寒潭:“她本來可以裝作不知道,繼續當她的少宗主。”
他們沒說話。
蕭起繼續:“難道不是嗎?寒燼本來就想求死,如果不是她給了寒燼那把劍,為他的寒疾牽扯上因果,現在即使是寒燼死了,她也依然安坐在自己的洞府裏。”
他們的死本和穆輕衣沒有關系。因為她本來就沒有動殺念。
可是世間事牽一發而動全身,她想找到幕後源頭,間接促成了寒燼的死,便随他們而來,又遇到了寒燼飄散的靈力。
蕭起想說的就是這句,是天道在成全她,并非穆輕衣主動想做這個受益者。
最可笑的是裘刀他們順着這一路所見所聞去想,竟然也只能得到這類似的結論。
若非她越來越深地牽扯進這因果裏,寒燼的靈力本該回歸天地!
可是他在死後見到了她。
就像在冥冥之中成全了自己遙祝她安好的心願一樣,所以他的死反而成了她的滋養。
裘刀說得不錯,是寒燼想要成全他。
柳叁遠咬牙:“明明,明明這道就是錯的......”
此界開辟以來,除了那位親手殺死魔界君主的大仙,以心正道的靈霧仙君,從來沒有人能以殺證道過,反而各個走入曾經迷障。
若他們是真心為她,就該勸她走出這樣的道,勸她不該如此才對。可是最後,卻以性命希望她走得順些。
游子期也不免問:“你們這位少宗主,除了先天與道無緣,還有別的關竅嗎?本心不願卻從殺戮之道,我聞所未聞。”
他其實還有一句話沒說,就是當時柳樹化作精怪時,他竟從中感覺到萬物複蘇的力量。
那是神的能力,并非人能所有。
可是她卻眉眼平靜地注視着一株柳樹化為精怪而複活,卻從沒有想過,試過用這樣的力量,去救一救寒燼。
所以游子期覺得穆輕衣有問題,卻沒想到她是自己不願意走殺戮之道。那這其中必有其他緣由,讓她想易道而行也做不到了。
他和裘刀他們的思路重疊了。
但是穆輕衣還沒編好,怎麽可能讓馬甲瞎說,蕭起只能開口:“我只能說,若是你們有心,你們想讓他們安寧一些,便少接近她吧。”
竟是和穆輕衣一樣,想以此警告他們不要靠近穆輕衣。
萬起忍不住拔高聲音:“難道每個靠近她的人都會死,你來歷不明,狼子野心,分明就是借題發揮!”
蕭起只是看他。
“若你能保證不動以犧牲成全他的心思,自然不會死。可是。”
少年又靜靜看他們一眼,反問:“難道他們靠近她是不是抱着這樣的心思嗎?”
“周渡和她相伴數年,難道不知這道的威力,寒燼比常人更洞悉命運的無常,他若是怕死早就該停止服藥。”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蕭起驀然停住:“除此之外,我無話可說。”
裘刀終于啞聲:“你不怕。”
蕭起頓住,其他人震驚般看向那個個子不高的少年,他看起來确實存在感不高,也少年老成,面容還與仙尊祝衍有些相似。
可他們似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祝衍奪去穆輕衣的少宗主之位,放任她下山,蕭起卻是那個會一路跟着她,唯恐裘刀他們傷害她的少年。
蕭起差點忘了自己心魔的設定,只說:“我不會。”
“為什麽?”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蕭起轉身想走,沒想到萬起竟然不知什麽,動手甩出符紙将蕭起攔住,又定住他。
蕭起眼睫微動,萬起卻按住他肩膀,在其他人震驚注視中咬牙低聲:“從前是我們不了解,今日既然知道了,便不能讓你去送死。”
蕭起眼球微動。
本體也在飛舟上瞳孔地震:你是這樣理解的?
那以後不是靠近我的每一個馬甲被你們控制住,死亡率就低下來了?
穆輕衣不理解他們是怎麽變到如今這麽熱心腸的,但是都有點順着天道給的契機胡謅什麽無情道了,可是裘刀卻解開了蕭起的禁言。
于是蕭起說:“不是你們攔住了,便不會死。”
萬起:“你什麽意思!”
蕭起看向裘刀,其實他都不想說的,但是沒辦法,他們都幹涉她馬甲的行動了,此仇不報非小人。
“你們不是曾借做客為理由,想勸周渡轉去劍宗嗎?”
他轉頭看其他人:“你們不是也悄悄聯絡過凡間,想讓寒燼的家人令他離開萬象門。周渡為她尋寶,你們從中阻撓。
萬寶閣有的材料,買下來不提供給周渡,讓他只能跋涉千裏,離宗門遠遠的。”
這些是零星幾個人做的,可是他們聽到,卻煞白了臉色。
“你們的确攔住了,可周渡活下來了嗎?”
蕭起:“你們也的确因為覺得讓周渡離開穆輕衣是救他,為此付出了諸多努力,可是從沒問過什麽是他真正想要的。”
柳叁遠想說難道看着師兄去死便是他想要的嗎?
蕭起只是看向他。那眼神讓他想起風雪之中雲頂臺師兄遙遙看穆輕衣一眼。
蕭起還沒說話,柳叁遠已經不由自主向後踉跄了幾步。
事已至此,他們不得不承認這些是沒用的,反倒令師兄平添了許多遺憾阻隔。
他心中知道真正會牽連他命途的是什麽,可是沒有對師弟師妹言說。他只是默默為穆輕衣申辯,說,我與師妹,不必計較這些。
我與師妹。
不必計較。
可是他與穆輕衣,本來可以不止做師兄妹的。
穆輕衣關閉洞府,他也願意站在雪裏靜靜看一會兒說:“那我之後再來看你。”
是他們錯了嗎?可是說錯不錯又有什麽用呢?他們如果真離間了穆輕衣和師兄,或許可令師兄壽命長存。
可他中了蠱,還是會死。
他臨死時,還是會想要去見一見他。
蕭起說的沒錯。從始至終都是他們将一切想法加諸師兄,是他們不想讓師兄枉死,可卻平白無故讓他們少了那麽多面。
少年相識青梅竹馬,最後卻走到關系寥落刀劍相向的地步,誰能說這裏面沒有幾分他們的阻撓呢?誰又能說全是穆輕衣的錯呢?
明明穆輕衣和他們都在勸師兄遠離。最後命運卻還是回到這裏。
萬起忍着眼熱,死死咬牙:“你的意思是,我現在定住你,也是在強迫你,我可以指責你指責穆輕衣,卻不能攔着你赴死!”
蕭起擡起眼睛,不卑不亢:“即便是你見到了死前的周渡,你會和他說什麽?你能說什麽?”
死前沒讓周渡見到他們,是這群人的遺憾,可是蕭起卻話語如刀:“你們可以解開這蠱,你們可以讓穆輕衣不修殺生道,你們可以讓他得償所願,成為穆輕衣的道侶——”
“蕭起!!”
萬起紅眼怒吼。這番話實在戳在了他們的痛處上,尤其是最後一句,那明明是師兄永不可能實現之事,他卻拿出來諷刺他們!
他憑什麽!他到底想——
蕭起:“你們也知道你們不能。”
少年定在那裏,可是話語寒涼:“可是卻連他自己争取來的也要剝奪。”
洛衡說了一句公道話:“你看起來似乎不在意他們生死。”
蕭起看着他們:
“這世上總有人是将其他事,看得比生死是要重的。”
雖然活着在穆輕衣這裏就是最大的事了,她只是因為馬甲可以複活所以不太在意罷了,否則她這麽努力地對抗天道幹嘛呢。躺平等天道噶到她不就可以了。
裘刀聲音嘶啞:“在師兄心裏,送她修為更上一層,是比生死更重要的事,寒燼心裏也是。那你心裏呢,你是嗎?”
其他人更怒:“不讓我們管,難道要我們眼睜睜看着他們去赴死,因她一個人的道而受累.......”
萬起卻喉嚨發緊,突然顫聲吼回去:“如果我們不從中阻撓,如果我們早些,願意成全師兄,願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師兄即使是赴死,也不會是和穆輕衣關系如此僵硬地赴死!”
他紅着眼睛環顧衆人:“師兄也不必抱憾終身了!”
“即使是這條最差的路,也應該有一個更好好的方式。”
他幾乎跌在地上:“即使是要死,他也應該讓她知道,應該清清白白的,作為她會記得的周渡去死。”
可是這一切都毀了。
他不僅是死了。而且是以那麽決絕慘烈,污名滿身的方式去死。穆輕衣還不能怎樣記得他。
蕭起說的沒錯。
人總是在沒有遇到最壞結果的時候,以為自己還有選擇。可是周渡已經死了,他們才幡然醒悟,如果他們不那樣阻撓。
那師兄的一生,或許就不會這樣過去。
穆輕衣是為了不連累周渡才對他那樣冷淡。可他們呢?他們做這些,是為了什麽。
師兄明明就傾心穆輕衣。明明就不願在穆輕衣和他們之間,把關系弄僵。可他們卻百般疏遠他們。
他本來可以做她無情道上一塊再平凡不過的石階。哪怕是和那些殺夫證道的無情道一樣,成為她登仙的最後一步,也未嘗不可!
萬起掉下眼淚來:“可是他死了,卻依然是這樣。他連被她記得的機會都沒有。”
這才是萬起最不甘心的。這才是他幾次诘問穆輕衣想要得到的。
他想要師兄的真心得到承認。
可是怎麽可能呢?
他們如此阻撓,穆輕衣如此不願意以殺證道,平平無奇的周渡怎麽可能成為她的道心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呢?
到最後。
數年之誼,兄妹之情,最後只能換來一個被她忘記的下場。穆輕衣的道還有那麽長,可是再沒有一個周渡了。
“萬起.......”
萬起卻沉默着,滿臉淚痕默默地站起來,其他人去扶,他也将他們甩開,最後他也沒有放開蕭起,卻還是回頭悲聲:
“你說的沒錯。師兄的死,怪天道也罷,怪命數也罷,怪穆輕衣也罷,可終究是我們對不起他的。”
他落着淚:“是我們讓他與她疏離,與穆輕衣平白生了許多嫌隙。”
師兄從不曾疏遠穆輕衣,他有那麽多機會,可好好問一問她,可叫她對他的記憶多一點,可以把滄海劍提前送出去。
穆輕衣并不是不懂。他也并不是不想,将他對她的心思告知于她。
裘刀說他們之間隔着滅門之仇。可如果不是穆輕衣也在乎師兄性命,她也不願師兄去死,會特地拉遠關系嗎?
一切只是陰差,卻得到這般陽錯。
修者劍心。
師兄從為穆輕衣鑄劍時,就已被種下必死之蠱。可那之後的數年光景,竟然是活生生消磨幹淨了。
萬起渾渾噩噩地向前走,裘刀在他身後啞聲說:“若是師兄從不想讓她知道呢?如果師兄也只是不想耽誤她的道。”
他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是不想讓萬起心境再生波動。
可是萬起卻眼角鮮紅地扭頭看向裘刀。
他沒舉劍,話卻如匕首,直取人心腹:“那寒燼呢?”
“他早已是藥人,穆輕衣知他命途短暫,他才能和穆輕衣同進同出。憑什麽師兄就不能這樣做!”
萬起渾身顫抖,聲嘶力竭:“難道僅僅因為穆輕衣不知道師兄将死,他就不配嗎!”
萬起只想問這一句,為什麽!
可是師兄沒有那些往日,不也還是死了嗎?萬起淚流滿面。
這才是萬起最在意的,最不甘心的。
蕭起已經沉默了。他和本體看戲看到現在已經看傻了,沒懂他一時義憤怎麽發展到這裏來的。
可是種種不平,種種悲怨,如今已從死後發展到生前。
萬起本來就為周渡感到不平,現在死讓師兄和寒燼處于同一境地上,萬起如何冷靜。
師兄生前,他求穆輕衣将師兄所為看在眼裏。師兄死後,他也只求穆輕衣去看一看,師兄本該與她有個好前程。
哪怕是死,也不留遺憾的好前程。
可是兩情相悅。兩小無猜。
都全數化作焦土。
萬起嘲諷地笑了,眼睛發酸。彼此顧念,比不過他們這些自以為是的人橫加幹涉。
穆輕衣說師兄也是周渡,的确是沒錯的。可是之前卻沒有人記得。他們只當周渡是光風霁月的師兄。當他沒有一點私心。
可是周渡只求和穆輕衣朝夕相守。
他求到了嗎?
是他們把這尋常心願,變成了妄求。
是他們硬生生毀了師兄生前和穆輕衣的匆匆數面,哪怕那明明已是他們的最後幾面了。
他們對不起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