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已是邪修
第28章 第 28 章 他已是邪修
“其實還有一種可能。”
柳叁遠手指僵硬地捏着那燃到盡頭的符。他原本是音修, 七竅通了六竅,在樂理上可謂是一竅不通。是師兄為他找到符修的符因長老,求長老讓他入峰, 他才學有所成。
然而他卻和萬起他們一道去了劍宗。
因為父親看不上萬象門這樣的小宗門,也打定主意要他在大宗出人頭地。去劍宗前,師兄去洞府找他,他避而不見。
萬不曾想,雲頂臺一面, 是最後一面。
柳叁遠身體僵硬,自己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我們符修,若是想找此地曾用過什麽符術, 只需将符灰收集, 倒燃便罷了。”
就如他手中的殘紙片般,見風回複, 灰燼竟慢慢恢複成了黃紙。
柳叁遠:“只是這樣做往往需要耗費成倍靈力, 且極易走火入魔。”
游子期聽明白了, 打斷:“你的意思是,周渡先發現此村消失,待查驗後懷疑是紅蓮功法, 才想反修來追蹤?”
他拂袖:“簡直是荒謬!”
結果竟有三五修士起身,含淚怒目而視:“怎麽不可能!我師兄那時已經中了蝕心蠱, 命不久矣了!”
他為何不可能如此去做!
游子期愣住了。他沉默。
周家被滅了滿門,這村落的村民于他和穆輕衣來說,就是親人。
當時長老問他們兩個孩童,怎麽一步步走到萬象門來時,師兄還說,都倚仗周遭村民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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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論是誰求助, 師兄都會盡力一幫。
當時恩情,師兄怎麽敢忘,怎麽會忘?他連對陌生人都是如此!親近之人兩次遭此滅頂之災,他怎麽會允許呢?
他怎麽會自己将死,還眼睜睜看着村莊被屠戮,所以他要找到他們。
柳叁遠看向穆輕衣,悲道:“師姐,你已經忘記前塵,不記得,你們入門之後,師兄還一一來拜謝過,他這麽多年,在外游歷總會走此路,我們都不知,他是還惦記着蓮花村,想要幫助村民,照看一二。”
柳叁遠掉下眼淚來:“不論他是否記得往日恩情,難道他經過此處,就一定是他所為嗎?他處心積慮,修煉邪功,最後不還是死在你的劍下嗎!”
裘刀握刀:“叁遠,平心靜氣!”
他剛說逆符會走火入魔,這會兒就心有障礙,但裘刀知道,他們不過是壓抑日久,終究無法排解罷了。
所以這世上的因緣,真是爛賬一堆。難道怎麽解釋師兄是自願死在穆輕衣劍下,他們就能不怨恨穆輕衣嗎?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就像飛升失敗身死道消,難道修士閉眼時就不會怨恨天道不願意高擡貴手嗎?沒人能澄心如練,連他們,知道寒燼遺體被毀去時不也怨恨天道嗎。
裘刀啞聲:“坐下吧。”
柳叁遠咬牙坐下,可是手指還染着符燼的灰。他仍轉開頭不願意他們任何一個人,卻在某一刻忽然怔住,難以置信:“師兄!”
一行人皆扭頭,然後就看見近處林間,影影綽綽,一襲白影浮動。穆輕衣已經知道那是什麽了,沉默。
柳叁遠卻踉跄幾下,奔跑過去,靠近才知那居然是個留影石,因為有樹林霧霭遮蔽,此前竟然無人發覺。
裘刀乍見師兄面容,咬了咬牙,環顧周遭才道:“是給孩童戲耍的玩具。”
穆輕衣沉默。是的,這個村莊裏還有孩童,因為有時候就是想做無意義的事,變成個孩子漫山遍野地跑不容易被當成個精神病。
但她沒想到這種東西都會被翻出來,連她自己都忘了喂。
“玩具?”
裘刀:“凡人可修仙的極少,師兄放置留影石在這,或許是想教他們些防身的劍法。”
難道就不能是人形立牌嗎,我在自己的村莊裏放一個人形立牌怎麽了。此時此刻穆輕衣很慶幸的就是她還沒有膽大包天放別人的,而且玩心重,确實也有很多孩子NPC見天地來玩這個留影石。
游子期這會兒沒有再說這些不能算作證據的事了,只說:“村莊裏竟還有孩童,幕後之人真是心狠手辣。”
一群人沉默着,柳叁遠忽然說:“留影石也算一種靈符法器,待我逆寫,便可知這留影石都見到了什麽。”
穆輕衣一頓。
裘刀:“師弟,你本來就心境不穩!”
“眼見師兄冤屈,卻不能洗清,才叫我心境不穩!”柳叁遠食指中指夾着符,揮出去,留影石便碎裂開,緊接着投影慢慢消融。
畫面像倒放一樣,一直倒放到有人發現周渡修煉紅蓮功法時,一群人才悚然一驚。
柳叁遠也停住了,然後留影石放映起來:
“你!你居然在此動用邪功!”
話外音才傳出來,緊接着靈氣邪氣震蕩,仿佛貫穿了整個村落,但有個年輕人要去追時,卻被盤腿而坐的周渡抓住手臂。
所有人都面露震驚。
這正是修煉紅蓮功法的周渡,可是他在運功時,村落明明還有許多人,老老少少,竟都在他身邊,或遠或近地圍觀着,為何,他們不怕嗎?
裘刀感覺到,師兄與蓮花村的聯系可能比他們所知還要緊密,甚至,有性命相交。
“他剛剛看到你了,一定會将此事傳聞出去!”
周渡沉默。
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邪功在萦繞,他卻依然平和清正,仿佛這功法對他來說只是尋常功法。
“那我們也不能傷人性命。”
那年輕人垂着頭,低聲:“我只是想叫他回來,看看能不能解釋。”
穆輕衣看着都想扶額。她那個時候真是太天真了。居然覺得邪功對她們不是個事,對此界修士也不是。
周渡:“罷了,反正我也要死了,随他去傳,又能如何呢?宗門還能得一個懲奸除惡的聲名,何樂而不為呢?”
柳叁遠咬牙,果然,師兄根本就沒想着為自己正名!
那年輕人面容普通,好似泱泱衆生中再平凡不過的一個,可是看見周渡這樣的元嬰修士,也不畏懼,也不讨好,只說:
“若是我們真能讓你大道得成就好了,天上地下,沒有你周渡到不了的地方。”
周渡:“可那些地方也只有我到得了,我去了,還有你們,還有輕衣,還有許許多多人,我們保護輕衣,不就是為這個嗎?”
本體能去,他們才能去。
年輕人沉默了。
周渡卻松開那年輕人,然後環顧一周:“他已經離開了,我恐事生變故,只能不得已讓你們回來了。”
穆輕衣默默地琢磨這塊待會兒怎麽解釋。
然後讓衆人震驚的一幕出現了,周渡伸出手,那些村民便由遠及近,化作一道白影回到了周渡手中,而周渡還為他們鎖好了門窗,布下了結界,才起身離開。
所以他們根本不是被獻祭,而是被周渡“收”走了?!
怎麽可能,他們從未見過此等功法!
但游子期可以确定,觀那些村民表情,他們被如此安置已不是第一回,而且,他們連在修煉邪功的周渡都不害怕:
“難道蓮花村的村民,并非是人?”
“絕不可能,你我都是修者,難道看不出來他們身上沒有任何靈力波動,是凡人無疑嗎!”
游子期轉向洛衡。
他是這麽多人中唯一一個化神期修士,或許知道。洛衡只是說:“此等術法,我只聽聞,若是人可分.身,便可輕易收回,但旁人分出神魂乃是為修煉,分出一個村落,我聞所未聞。”
柳叁遠也啞聲:“這絕不可能是師兄分神所為。只要找到師兄是如何辦到的,或許這冤屈就能.......”
穆輕衣出聲:“太難了。”
剛剛洛衡差點就說出了馬甲的運行原理,她差點都想動手了,但竟然很平靜,因為猜到他們也不會這麽覺得。
英明還是英明在她沒有四下無人就忽略了馬甲和馬甲的界限,基本行為還是像個人的。
“這只能證明村民不害怕師兄,不怨恨師兄,可是卻實打實錄下,師兄修煉了紅蓮功法,而且,還沒有避諱村民。”
柳叁遠:“這不是正證明師兄不會害他們嗎!”
“可此界修士不會信,他們會說是師兄蒙蔽百姓,而且最後百姓也确實消失在師兄手中。”
這下好了,她本來打算明天搜魂看看能不能讓村民回來,現在秘密也被揭開了。
周渡已經死了,那村民怎麽辦呢?
裘刀這時候出聲,是嘶啞的:“師兄既然決意赴死,赴死時,絕不會讓無辜百姓也同他一道殉道,他絕對是将百姓安置在一絕對安全的住所中,只要找到......”
他咬咬牙:“就能證明師兄沒有屠村。”
但是修煉紅蓮功法,卻是抛不開了。
游子期一向不信賴他們,此刻卻說了句公道話:“有沒有可能,周渡就是因為不想讓他們在他死後,被紅蓮功法所害,才自己動手保存村民,然後留待其他人來查看。既然他是想将此事交給義憤不平的修士,那......”
“挖墳掘墓。”穆輕衣頓了頓,低低出聲:“煉化墟府。”
游子期默默贊同:“只有對邪修恨之入骨的人,才有可能找到村民并保護他們。”
柳叁遠瞳孔震動:“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師姐,師兄屍骨未寒!”
萬起:“師兄甚至沒有留下一方墓地......”
穆輕衣:“既然是他确保安全的地方,要麽就在他金丹內,要麽就在他墟府之中,師弟,我此前下手時的确沒有想到。”
她輕聲:“師兄讓我動手,竟是希望我将他墟府打開。”
那是一個修士命脈所在。即使是死後也難焚毀,除非真正挫骨揚灰。沒有人想到查到最後會是這個結果。
這樣對師兄,和看着寒燼遺體被焚毀又有什麽區別?
可是游子期和穆輕衣都如此認為,他們想反對卻反對無門,最後裘刀握着刀說:“師妹,我們還什麽證據都沒有,你就要去打開師兄遺骨的墟府,你真的要如此做嗎?”
你不怕有朝一日,會後悔嗎!
可是穆輕衣只是沉默。
游子期也說:“穆道友此前不是說遺骨已化灰灑入崖下麽?只要利用舊日法器找到一點,煉化就......”
他看到其他人表情,說不下去了。
穆輕衣沉默很久。
“我相信這是師兄想讓我們做的。”她擡起頭,看着空空如也的留影石:“師兄背負罵名,就是希望有人開墟府,讓此地的百姓回來。”
她轉頭:“這是師兄的遺願。”
裘刀仍然不肯去,他咬緊牙關:“既然是保護百姓,為什麽他不肯告訴旁人,告知你我他把他們安置在那個地方,為什麽不肯換一種方式......!”
嗚嗚風聲蕭索而凄清。
穆輕衣:“因為他已是邪修了。”
“他怎麽能用往日情誼去賭,你們會相信他的話,救出百姓,而不懷疑他們也是他的同黨呢?他也無法保證,他死後,世事如舊。”
在周渡心裏,修煉紅蓮功法的周渡,已經是穆輕衣眼中的該殺叛徒,是師弟師妹在他臨死時,也不會來看他一眼的,衆叛親離之人了。
他無法用往日做賭。
柳叁遠卻咬牙,含淚怒聲:“可當初,師兄死之時,是你告訴他我們沒有來,是你說,他們不會想見到如今的你,師兄才信了!”
他們當時被攔在外側,根本無法靠近,只能眼睜睜看着師兄殒命!
多日宿恨,終于喊出來,氣氛霎時間變得凝滞了。
穆輕衣當然不能說我就是為了故意讓你們記住才這麽說的,所以只能說:
“我以為告知他已無挂礙,他會走得安心些。”
柳叁遠顫抖一下,臉色發白,搖搖欲墜。
他視線模糊地想起他離開宗門那日,躲也似的不肯走山門,之後才有人告訴他說,他走之後,師兄在山門站了很久很久。
明明只是告個別,為何都不敢上前呢?
柳叁遠淚如雨下。
穆輕衣:“是我想錯了。他或許是你們的師兄,放心不下你們歸處,所以知道你們一心為正道,不會因為他的事有所牽絆,會感到欣慰。”
她沉默一瞬,“可他也是周渡。”
他也想知道。他走之時,有沒有人願送一送他。
她當時說,萬起他們沒有來,他聽到時,是會松了口氣,真應了那句,“那就好”呢,還是會有些遺憾。
想,他此生還是沒做成不負師友的周渡呢?
他們再也不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