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可我已經是藥人了
第11章 第 11 章 可我已經是藥人了
中蠱背後秘密竟如此聳人聽聞,可萬起第一個不相信:“你在說謊!同一時間內根本不可能這麽多人中蠱!”
寒燼擡眸:“那你們如何解釋這些子蠱?這麽多人,他們都不可能和師兄互傳過修為,不是嗎?”
裘刀:“可是沒有蛛石,你們怎麽可能知道,你們怎麽可能知道這麽多只子蠱都出自同一母蠱!是誰告訴師兄的,是你是不是,還是穆輕衣!”
寒燼沒有說話,裘刀死死咬着牙:“又是她!可是她甚至不能向師兄證實!”
除了精通蠱毒之人,誰能如此篤定!
而且整個萬象門,就她修為低微會被子蠱所害,師兄就從來沒有考慮過可能是穆輕衣自導自演,她不肯拿自己的命冒險便要求師兄冒險嗎!
可是師兄居然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居然一點都不懷疑穆輕衣的居心。
可是寒燼只是平靜地看他,低聲:“他又為何不相信呢?”
只是這句話,裘刀就絕望。
是啊,只要對方是穆輕衣,只要是穆輕衣說,師兄就一定會相信,一定會照辦。
他甚至還在最後時刻擡頭安慰她,千裏迢迢把命送到她手下來。
他助她坐穩這個少宗主,甚至不求自己死後一個聲名。
裘刀早料到自己會因真相荒謬而靈臺模糊,沒有料到事實讓他這麽驚怒。
到現在他還是想問,憑什麽?
憑什麽穆輕衣沒有給出任何承諾,沒有讓師兄有片刻安閑,甚至最後還在為她尋找法器的路上,就身中蠱毒,她卻能這麽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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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燼卻在這時道:“我和你們說過,師兄走之前曾經來找過我。”
一群人僵硬地擡頭,他們都被寒燼這個事實給震動,根本不知道如何反應。
寒燼卻說:“他只問我,能不能照顧好穆師妹?能不能讓她坐穩這個少宗主的位置?”
他已經決定無論如何要幫本體找到下蠱的人,所以反而沒有顧忌。
“裘道友,萬師弟,我只想問你們,你們再這樣不依不饒,她這個少宗主要如何做?
她要怎麽樣才能讓師兄修煉紅蓮功法的惡事平息下去,讓所有人都不曉得,萬象門差點淪喪成為萬惡蠱的培養之地?”
“那我們師兄呢!”
萬起忍不住怒吼:“你口口聲聲都是為穆輕衣考慮,為宗門考慮,那我們師兄呢!為什麽不求助仙盟,為什麽不先解蠱,為什麽寧可讓我們師兄一個元嬰自裁而死,也沒有想過解開母蠱!”
寒燼不說話,因為他知道他們之中肯定有知道蝕心蠱厲害之處之人,不是他們不想解開母蠱,是解不開。
子蠱都需要經歷一番痛苦才能化開,若是待被孵化的母蠱,不及早殺死,整個宗門都淪陷怎麽辦?
果然裘刀攔住萬起就,死死咬着牙:“所以你和穆輕衣早就知道,你們早就知道師兄死得冤枉。”
他視線模糊了,聲音卻還在繼續:“知道他死前還在為穆輕衣找修為進益的方法,卻眼睜睜看着他赴死。”
寒燼卻看着他,表情十分淡然,仿佛在對他們的激烈反應感到十分稀奇納罕。
那是他不曾經歷也不可能體會過的,周圍人的珍視。
所以寒燼說:“他死了,的确,可那又如何呢?人活在這世上,不是遲早要死嗎?一個藥人留在這世間,不也早就預示着死亡嗎?”
裘刀手指微抖,對寒燼這樣注定早夭的人來說,死亡确實不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可是那是他們的師兄!師兄明明前途光明,得道在望.......
寒燼聲音:“我不明白。你們為死去之人如此義憤填膺,卻對活着的人如此苛責。”
裘刀用力閉眼,他不想再糾纏下去了。只是聲音粗粝沙啞:“道不同,不必相謀,我只問你,既然宗門上下都曾中蠱,那你們可有線索知道下蠱的是誰!”
寒燼的劍放了下來,滄浪在他身邊,依然有名劍的風采,恍惚間甚至讓他們覺得寒燼有周渡的風姿。
可是寒燼卻說:“我确實有一個辦法。”他頓了頓,“但是我......”
他似乎是本能看了眼穆輕衣的洞府,又恍然意識到什麽,又收回了視線。
這麽稍微一沉默後,他揮手立下了結界。
萬起怒不可遏,怒火堆疊在胸口,本想脫口而出遮掩如何,反正穆輕衣也不會在意。
下一秒卻猛地僵住:“剖腹取蠱。”
萬起愕然地瞳孔放大,裘刀也本能怒斥:“你說什麽!”
寒燼只是平靜地看着他們,直到他們的錯愕憤怒神情慢慢變得僵硬,乃至難以置信,萬起喉嚨發緊,簡直不敢說出口:“你要做試蠱之人?”
修士只要活着,蠱便不可能離開體內,除非活體取蠱。但那樣,修士也不得不死了。他覺得寒燼一定是瘋了。
寒燼目光很平靜,因為他們不依不饒追尋自己,自己又被迫“承認”了穆家對自己迫害的時候他就有所預料,也有所準備了。
穆寒燼不能再有有疑點的過去,他是一定要将寒燼的過去帶走的。而且藥人也不可能真的長命百歲。既然他已經解不了蠱,他早就想好了。
用這一次徹底坐實,中蠱與本體無關。
他甚至問:“這不就是你們想要的嗎?”
萬起幾乎吼出來:“我們只是看不慣你處處維護穆輕衣,沒有讓你去死!”
即使是修仙者,□□損毀也很難有生機,何況他只是将近元嬰!他還不能化神,怎麽可能剖腹取蠱還有存活之機?
寒燼沒有說話。
“萬師弟,其實我從未怪過你們,從你們查師兄死去真相時我就知道,若我知道真相,我便不能棄之不顧,只是師妹告訴我的時候,我仍然震驚。”
他這番話是說,其實他知道的也不早,他也是對周渡的死有所懷疑,前去查探,才發現他的死居然有這樣的原因。
可是他擡眸:“我已立誓,今生只為穆家,為她而死,但是既然周渡師兄為救下我們所有人才如此而死,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死于非命,看她的心血毀于一旦,希望你們的确可以找到幕後兇手,告慰他的亡靈。”
裘刀渾身發寒,幾乎是咬牙切齒:“這件事一定有其他辦法。”
他幾乎要怒聲: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每次都是這樣!師兄的事明明也可以有轉圜的可能!
但寒燼幾乎不接他們的話,只是偏過頭:“只有一件事,我還想拜托你們。”
裘刀感到一陣無力,他看着寒燼,有一瞬間像是不認識他。
他不認識這個費盡心思留在穆輕衣身邊的透明二師兄,不認識這個殚精竭慮的寒燼。
反而更熟悉飛舟上,那個平靜承認,曾賣身葬母葬姐的人。
他的一生這樣凄苦,卻好像唯獨寄托一點希望在穆輕衣身上。
他難道不知道嗎?沒有穆家,沒有穆輕衣,根本不會有作為藥人的寒燼。
沒有穆輕衣,他會擁有比這更平凡和漫長的一生。
寒燼卻已經望向洞府,但他只是頓住一瞬,又沒有進去。
滄浪劍拼命地震動着,竟然毫無芥蒂,又像感知到他想進洞府裏去見那人的心情,催促着他。寒燼卻沒有邁開步伐。
裘刀幾乎能猜到,穆輕衣是看寒燼也去查師兄的死因,看寒燼已經意識到子蠱的事,所以不得已将真相告知了她,她也叮囑他,不要告訴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可是寒燼不願意她和周渡接受這樣的誤會,所以才說出這一切,所以他才走到了這一步。
這一步是他們和穆輕衣親手推就,可是他做錯了什麽,為什麽不肯再想想,為什麽連這都要為穆輕衣考慮!
裘刀突然快步走過去,按住寒燼的肩膀,咬牙低聲:“這件事押後再議,我們可以從長考慮!”
寒燼只是偏過頭。那目光好像在說他之前也問過為什麽是他,但是現在他已經看透這世間了:“不用我取蠱,我本也就要死了。”
裘刀手指發抖,表情空白地看着他。
寒燼卻轉過身來看着他,又看看安靜的洞府:“你問我為什麽從來沒有病發過。”
他伸出手,手指修長得像一個真正的劍修,但自入門後,飛舟上威脅他那一次可能是寒燼第一次握劍。
從作為藥人出生起,寒燼就不可能有別的路可走,他怎麽可能是一個劍修呢?
怎麽可能像周渡那樣周游修仙界,為穆輕衣遍尋珍寶,為穆輕衣分擔宗門內事務,或者永恒待在他身邊。
萬起問他為什麽明知道自己早死還要留在穆輕衣身邊,可是誰說的,早死便不能希望可追憶的時光多一些呢?
誰說他對生死沒有在意,便不能希望這一天來得慢一點。
可是周渡再次快他一步,他以命解決了母蠱爆發之事。
寒燼本來只是個局外人,可是看到穆輕衣也懷有子蠱,而且根本無力抵抗之後,他才意識到,原來他還可以為她多做一些事。
這一切分明是裘刀他們自己推動的,可是這一刻裘刀卻感覺命運之後有一只無情的大手,注視,撥弄這一切,好像在嘲諷他們,看啊,你們覺得藥人遲早會死,覺得寒燼浪費時間是無意義的。
可是現在他卻浪費性命做了一件更無意義的事。
寒燼:“每月的寒疾,都是師妹為我在承受。”
他說到這裏似乎有點難受,略略捂了捂胸口,輕聲:“我能為師妹試藥,這麽多年,難道你們以為師妹就安樂無虞嗎?可是別的話,我不想再多說了,師兄既然拜托過你們,我自認與你們交情不止于此,只想拜托你們一件事。”
他捂着胸口,感覺到本體的悲傷,略略垂下眼睫,聲音卻輕了:“請你們處理我的軀體,不要讓我的遺體被師妹看到。”
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哭,而且也需要馬甲身體沒了,才能生成下一個馬甲。雖然不合理。穆輕衣已經決定一定要讓周渡和寒燼回來了。
裘刀感覺心口被撞了一下,撕扯地疼起來,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麽,明明他們和寒燼并無交情!
可是這一刻,他真正感覺到寒燼說那句話時的心情。那又如何呢?為她去死那又如何?
裘刀死死咬牙:“就算沒有你,我們也可拜托佛修先克制住蠱蟲,再想法子從體內取出!”
他還在勸他,寒燼卻沒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功法。”
都到這個時候了他還惦記功法!
裘刀眼前一片漆黑,手卻本能地握住乾坤袋裏的功法,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想說什麽,能說什麽。
可是再怎麽說大概也只能像師兄一樣。
一切早就注定了。
“你們離開萬象門之後,周渡師兄雖然不說,卻一直想讓你們回來,讓你們看看萬象門如今并不像你們以為的那樣門風凋敝。他走的時候,我答應他,如果你們回來,一定會為你們接風洗塵。”
他擡起手,滄浪劍在他手中,好似感覺到什麽,繼續震動,然而卻遞到了裘刀面前:“這是周渡師兄的劍,便留給你們。”
裘刀:“這是穆輕衣留給你防身用的,她說那句話分明沒有想讓你送死!”
寒燼卻看着那把劍,眼神低垂,微微一笑:“是啊,師妹沒有這樣想過,可是可惜,我劍法不精,沒辦法像周渡師兄一樣,留下一把可供懷念的劍了。”
他表情淡淡的。再度把劍遞出。
裘刀咬牙:“我再問你最後一遍,是不是一定要如此!”
寒燼:“想要查出幕後之人,必須如此。”
裘刀卻将蛛石甩出:“那若我們不查了呢!”
寒燼平靜地和他對視。
一息之間白雪掉落。
寒燼像是回神。
他還是笑,這一笑真宛若春風自來,他還是寒燼,不是嘗盡辛酸苦楚只想用一條命報答穆輕衣的凡人,那個沒有自己名字的葬母葬姐的少年。
而是所有人眼中的,那個真正光風霁月的世家公子。
世俗的風雪只落在他頭頂,沾染不了他半分:“我也曾數次詢問過,若我不是藥人,該如何呢?可我已經是藥人了。”
從出生那年起。
所以啊,沒有人明白。寒燼往外望去。
他做寒燼這麽些年,其實最懷念的還是當初作為穆寒燼,跟在那個女童身後,輕輕地告訴她,院外又下大雪了。
周渡可以為她用修為取暖。寒燼,他只是一個身體可以發熱的藥人,死也可以物盡其用的藥人。
“裘道友。”
寒燼最後說:“我嫉妒過的,我有過別的心思。”他回答他問的那句話。
可是他輕輕地呼吸一聲,像将這一切都融進風雪裏:“可是人這一生只有這短短數年。”
寒燼最後還是想讓本體最後無憂,所以只是目光平靜地看着他:“我何必耽誤她日後漫長的歲月呢?”
他低聲,像在寬慰自己:“能有這麽些年,我已經很知足。”
他說完這話的瞬間,穆輕衣忽然從洞府裏現身。
看她冷然的眉眼,不知道她聽到多少,裘刀突然很希望穆輕衣勸他,但是寒燼和穆輕衣兩個人視線相接。
只那默默的一眼。
裘刀就确定穆輕衣一定聽到,而且她也一定知道,不論是寒燼還是周渡,都是為她才做這樣的決定,可是寒燼笑了一下,她卻說:
“我不會送你。”
他為她說這麽多,穆輕衣只有一句淡淡的。我不會送你。
只有寒燼知道,本體那刻心底在說什麽。
但我一定會讓你回來。
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