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1 第七十章
一個身着黑衣,膚色蒼白的男子,自腰後抽出刀來。
刀與傘相撞。
傘尖與刀柄末端相撞,沒有發出太大聲響。傘依着被擲出的力道旋轉着不肯落下,氣勁橫蕩,柔美傘面逐層剝落,漸漸露出其下掩藏的鋼鐵骨架。
烏刃裹挾着一股寒氣而來,身姿矯健如同一只黑豹。他究竟是何時就已在此處的?便是帶着一身寒氣,在清烨山莊裏也無一人發現,匿影藏形的本領可謂是爐火純青、功力卓群。
誰也未曾料到烏刃會将這一擊擋下。
鐘慕這一擊雖殺機盡顯,但畢竟本只是要殺李惟清,因而未盡全力,烏刃半步未退,用極大力氣将傘擊回。鐘慕食指一彈椅上輪子,輪子便滾動着使竹椅上前稍許,她得以将傘握在手中,十分輕巧。
這傘褪去傘面便只剩了鐵質傘骨,其上凸起無數倒刺,密密麻麻,頗為瘆人。鐘慕将之握在手中,定睛好好一瞧烏刃,不怒反笑:“烏刃,為何?”^
烏刃不答,只反手将腰後所配另一柄刀抽出,從崔曉與李惟清在旅舍遇見他直至此刻,烏刃第一次将兩柄刀一并出鞘。
在傘将至時,崔曉閉了眼,因而未見烏刃是如何擋至他與李惟清面前。這當然是習武之人的大忌,他先前已然覺得全無活命機會,方才如此。預想中的痛感并未襲來,反而是一聲不大脆響在他身前發出,崔曉睜眼一瞧——烏刃顯然一直沒有更換衣物,再加上他的雙刀橫在腰後,崔曉便立即認出了他。
烏刃為何在此?又為何幫他們擋下鐘慕的一擊?鐘慕所問也是屋內幾乎所有人所想,但烏刃顯然不會回答這一問題。
烏刃不回話,鐘慕暫未動作,屋內一時寂靜,崔曉擡手護李惟清向後再退,直退至離樓梯一步之遙。
崔曉這次睜大了眼睛,将屋內情況收于眼底。
經此,晏儀蕭終于讓晏宿不再反複死按着他的頭,得以擡頭直視。起初他顯然未認出烏刃是何人,百馨坊名頭甚廣的主事人失了面具便沒了太多的辨識度,直到鐘慕将問句提出,他方才恍然大悟,複又皺起眉來。
庚惜卿在烏刃出手後已然擡起了頭,豁然起身。
江儀在鐘慕出手後,便已扯着晏婷芸退至角落,但他武功不如晏婷芸,又被晏婷芸推在身後。
而鄭南,正看向李惟清,卻未做出什麽行動,依然坐在座位之上。
鐘樂先前正在鐘慕身側,現在已在她後側方,他大睜着雙眼,表情驚訝,似是還未反應過來。這大約持續了兩三個呼吸,随後孩童較為尖利的嗓音便響徹整個憫義樓二樓。鐘樂不可置信道:“阿刃?娘,一定是有什麽誤會!”
烏刃目光微微移動,而後又收回,終于開口,還是那副幹澀低啞的嗓音,卻道:“晏莊主、鄭家主,姑且協力,二位意下如何?”
這件提議不能說是沒道理,鄭南與晏儀蕭雖不知烏刃究竟為何如此,這又是否代表着他已然從百馨坊叛出,但既然目睹了鐘慕要對李惟清下殺手,他們二人便已然沒法置身事外。
沒幾個人見過鐘慕親自動手,但就目前為止鐘慕出過的兩次手來瞧,鄭南與晏儀蕭都沒有任何能夠打贏的信心。
“有何不可。”鄭南率先朗聲笑道,随後晏儀蕭也一點頭,自懷中抽出一把橫笛來。
鐘慕瞧着,手指輕叩着椅子扶手,沒有絲毫憤怒。她笑道:“烏刃?我相信你不會叛出百馨坊……”她說着,自己的表情卻逐漸茫然了,“……為什麽呢……?”
烏刃依然未答她的話,只垂下視線,看起來疲懶極了。
忽地,烏刃氣勢一凜,卻并非是他要出手,而是鐘慕自椅子上騰空而起,傘在她手中被撚動旋轉,倒刺化為一片漩渦,眨眼間便已至近前。
鐘慕的雙腿幾乎全然不能動,因而她以傘點地,方才得以一躍而出,稍展輕功。
烏刃的雙刀的其中一把,在鬼市時便已出豁口,此刻他以雙刀同時做阻,那柄已然豁口的刀便又出裂紋,顯然姑且不能再用。在烏刃将雙刀架起的同時,一道悠揚樂音乍然響起,又有鄭南持鐵筷自鐘慕身後直點死穴。按理說無論如何也應能将鐘慕傷到些許,但她卻忽然收傘,在烏刃架起的雙刀上借力,整個人自烏刃頭上翻過,裙擺紛飛,轉手竟還是要去殺李惟清,內勁運起,碩猛若雷。
好在烏刃反應極快,踏步轉身一攔,巧妙的又将鐘慕隔了開來。正當此時,鄭 南下一招便已跟上,一雙鐵筷如猛禽長喙般叨向要穴。
至此也不過幾瞬之事,崔曉瞧得眼花缭亂,心知自己着實幫不上忙,只能護着李惟清一退再退。李惟清當然知曉鐘慕已經對他殺意極重,可卻無懼意,也像是對烏刃的出現毫不意外。他嘆一口氣,就地坐在了臺階上。
崔曉不敢放松,手持自己的那把劍,緊盯戰局。
他愈看愈覺得鐘慕當真如同江湖傳言般瘋了。
她的微笑依然溫柔,可同時,不時自她面上一閃而過的愁容與殘酷也不似眼花,鐘慕像是沒法持續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一般,臉部肌肉持續不斷的不自然地抽搐變化。
此外,鐘慕的眼睛裏還燃着一把譏諷的怒火。
晏宿已經看傻了,他的眼力并不足以捕捉這幾人的身法,他這人該識趣時向來識趣,半句話也沒敢打擾他正吹出激昂樂章的長兄。
晏儀蕭的橫笛令鐘慕覺得紛擾至極,她的微笑弧度逐漸減小,出手越發狠絕,繞過這三人先殺李惟清的想法顯然已被她逐漸丢至腦後。
笑錦訣本應能使人頓覺血脈偾張,內功岔行,叫人得在立即停頓調息與七竅出血之間擇一為之,可鐘慕的內家功夫顯然強于晏儀蕭,他便只能攪動她心境,令鐘慕無法專一在戰局之上。
她的內功怎麽會如此之強,竟像是她一人的內功,卻比晏儀蕭與鄭南兩人加在一起還強一般!
憫義樓二樓算是空曠,整個屋中只有幾根柱子、一張桌子,數只椅子,但這些東西再加上天花板,鐘慕時而以傘,時而以手用其借力騰飛,已夠她腳不沾地的連出數招。這傘的倒刺顯然非是虛設,每每擊至牆或柱子,便會将之割下一大塊來。
傘每每擦牆而過,便要發出極大的刺耳聲響。
這些好像都全然影響不了李惟清。
李惟清忽然同崔曉道:“庚惜卿去了何處?”
崔曉豁然扭頭去瞧,只見庚惜卿先前待的角落已只剩下一把凳子,她人卻沒了蹤影,不知是在何處。
戰局中的幾人都未在意庚惜卿的動向,他們幾乎未挪地方,烏刃與鄭南有心使鐘慕盡量遠離樓梯口,鐘慕借力騰空,雖姑且能夠不用竹椅,但無論如何也稱不上行動自如。
烏刃動用內力越多,他周身的寒氣就越足,面色也愈發蒼白如紙,動作卻不被劇痛所阻,依然流暢。他且如此,但突然而至猶如凜冬的寒氣忽現,鐘慕的動作稍有凍僵般的遲滞。鄭南的武器雖已被挑飛,也無暇抽出備用武器,但他的手指較筷子雖更短也更加靈活,如同蛇般柔軟。加之晏儀蕭的樂音使鐘慕心神紛亂,注意力分散,烏刃終于一刀砍下,鮮血飛濺。
這一刀砍在鐘慕左肩,刀口很深,烏刃旋身借力方才将之拔出。這便露了破綻,鐘慕立即以右掌擊在烏刃胸口,将之拍退幾步,同時借力險險躲過鄭南向死穴的全力一點,将自己摔回了竹椅之上。
烏刃連退兩步,血立即從他的口中溢出。鐘慕這一擊看着輕飄飄的半點不重,但烏刃咳嗽兩下,血卻已塗滿了幾乎整個下巴,直向下淌。
他裹着左手掌心的白布,也已經被崩裂的傷口所流出的血浸濕。
鄭南不肯放過追擊的機會,可他手指雖更靈活,較之鐵筷卻也更短。鐘慕稍稍後退,他的手指又只差兩寸,恰好擦過鐘慕的衣襟。
鐘樂整個人已僵在原地,至此半步也沒挪過,幾乎僵成一座石雕。他不知事情為何會發展至此,他所熟識的二人忽然大打出手,仿佛此事不争個你死我活便沒法罷休。他的臉僵硬着,嘴角抽[dòng],不知為何,竟勾勒出一個僵硬至極的笑容來。
李惟清恰正看到這樣一幕,便又長嘆一口氣,兀自想道:鐘慕所中的毒竟似在鐘樂身上也有,只是不深,卻仍對心性有所影響。
至此,清烨山莊竟仍無一人來近前查看。
透過鐘慕先前所擊塌的牆體來看,憫義樓周遭竟一人也沒有,按理來說清烨山莊之中有不少江湖一流高手,百人論第六十五名飛輪韓游便是其一,他恰為一古道熱腸之人。
此事究竟是否正常,也只有晏儀蕭知道,他此刻正額頭冒汗,顯然這一曲耗了他不少內力。
一曲已畢,晏儀蕭且還未再吹下一曲,鐘慕已在椅子上後仰,打出一聲呼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