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9 第六十八章
這道匆忙的人影,正是江儀。
江儀幾步邁上二樓,被聚在樓梯邊坐着的李惟清三人吓了一跳。他急得滿頭大汗,呼吸急促,似是一路狂奔而來,驚惶的表情不似作僞。
這是遇上什麽事,或者又有什麽小陰謀?
江儀沒讓他們等太久,急切地向晏儀蕭道:“莊主!莊……莊內,竟有百馨坊的殺手!”
這件事屋內幾人已經知曉,因此沒有任何一個人表露出驚訝。
江儀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才接着說道:“她、她僞裝成莊內侍女,追着我,從雨亭一路跑到憫義樓,現在卻不知去了哪裏!”
晏宿像是壓根沒聽江儀說了些什麽,豁然起身,手指指着江儀便罵道: “渾小子,我是迷了眼,先前竟真的想将婷芸嫁給你!”
江儀面色本就不佳,聽宴宿如此一言,更是面如土色,卻不知是自己做錯了些什麽,還是被晏宿察覺了身份,因而即便挨罵,卻一時半聲也不敢吭。一旁的鐘樂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他見狀便嘻嘻樂着,告訴江儀:“江儀,他們都知道你是什麽人了,別裝啦。”
這話對江儀來說絕對是雪上加霜,江儀一下子後退一步,險些滾下樓梯,鐘樂便又對江儀道:“跑什麽,他們若想捉你,還能等你喘勻氣不成?”
其實江儀絕非想跑,只是不知自己因何暴露,實在是受到不小驚吓,他知自己武功低微,有的話卻不得不講。因此江儀站穩步伐,見晏宿雖然還想再罵,卻因着大半輩子都在文雅裏過活而找不出什麽像樣詞彙,便見縫插針,面色緊張卻語氣認真:“晏宿叔,你當真是想将晏大小姐嫁與我,我也是當真喜歡她……但我已經知道晏大小姐只拿我當友人看待,并無婚嫁之意,若你們不殺我,我之後便不會逾矩,若你們要殺……”他苦笑着看向晏婷芸,“悉聽尊便,中原話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便是這樣用的吧?”
鄭南簡直看得津津有味,手上靈活地轉着他那一雙筷子,挑起了眉頭。
還未有人再說話,極輕微的腳步聲又從樓梯上傳來,鄭南的視線便又轉向樓梯,心想晏兄這山莊今兒是當真熱鬧。他目光一轉,崔曉正坐在樓梯邊,便跟着探頭看去,只見先前将他與李惟清帶入山莊的侍女正緩步而上。
若說先前的江儀狼狽得像是在被蛇追,那麽這名侍女就是在閑庭信步,悠閑的沒有半點在追人的意思。不消片刻,她便走到樓梯的最頂層,剛剛站穩,卻有一點寒芒立即抵在她的咽喉前。
是鄭南。
他手上正拿着另一雙嶄新的鐵筷子,身姿敏捷,甭說崔曉,連晏儀蕭都未料到他會忽然出手。
他為何出手?
“我認得你,你的确是百馨坊的殺手,鄭甫文死的時候,我見過你。”鄭南向侍女笑道。
侍女也微微地笑着,她問:“你要為鄭甫文報仇嗎?難道他不該死嗎?”
鄭南道:“鄭甫文的确是該死的,他用鄭家的錢當上了個小官,卻貪污受賄欺男霸女樣樣不落。便是百馨坊不動手,我遲早也要将鄭甫文清出鄭家。你叫什麽名字?”
“乾字堂庚惜卿。”侍女說道。
“可是我卻并未在百馨坊見過你,也未聽過你的名字,甚至沒有聽說過百馨坊還有所謂乾字堂。”鐘樂忽然道,“這很不應該。”
“因為我從來不在坊中久留。”庚惜卿微笑着回答鐘樂的問題。
随後,她用食指将鄭南本就未使力的鐵筷往旁移開些許,又道:“這屋子裏有兩位在江湖中早已成名的高手,又有一位武功不低的崔少俠,幾位還能叫我跑了不成?何必如此,不如也予我個座位,誰都悠哉些。”
鄭南是将筷子收在了手裏,聽她的話卻哈哈一笑,幾步回了自己凳子。百馨坊中的殺手畢竟為多數江湖人所不齒,因而屋內幾人一時無一動彈。
在不長的沉默中,李惟清将雙手罩在寬大的袖袍之中,緩緩地站起身來,微笑道:“庚姑娘坐,我站着便是了。”
他話音還未落,一個凳子便被晏儀蕭一掌擊向庚惜卿,庚惜卿雙手将之接下,坐了上去。李惟清輕嘆一口氣,也一樣坐回了凳子上。
江儀驚疑不定,站在一旁,向庚惜卿問道:“姑娘,你……你不是因為我撞見你取百馨坊的牌子,而來殺我?”
“我是殺手,又非見人便殺的魔頭,殺你作甚?”庚惜卿搖搖頭,輕笑一聲。
“你們為何要來清烨山莊?又為何要将我與江儀……”晏婷芸輕聲問道。
庚惜卿看向晏婷芸:“你一定便是晏大小姐了,如江湖傳聞一般溫婉秀麗。這事情說也無妨,百馨坊在不久前發生一場叛亂,原據點幾乎已都不再能夠使用,恰逢簡令傳聞又出,也恰巧與鐘坊主流落在外的子嗣有關,鐘坊主便将之查明,得知鐘魚将往清烨山莊去,便帶着我們來了。鐘坊主并未特意鏟除叛亂者,因此晏莊主大約也知道,近兩月來一直有不間斷的襲擊者死在清烨山莊。”
她頓了頓,又道:“鐘坊主做事一向肆意,像晏姑娘與江儀間的事,她即興而為的也不在少數,這次又是為何,我的确不知。”
“你們捉了鐘魚?!”崔曉急着問道。
庚惜卿道:“鐘魚不在百馨坊的手裏,簡令也是。”
晏儀蕭與鄭南兩位老一輩的江湖人卻皺起了眉頭,二人心中所想為同一件事:簡令是真的?
簡令的傳聞在江湖中已有數十年之久,是何模樣都無人知曉,用處也衆說紛纭,其中傳的最廣的,便是得之即可一統江湖。
這東西傳了這麽些年也沒譜,江湖中人基本都将之當個故事聽,可簡令竟是确有其物?
“古巧……是否就是你們口中的背叛者?”崔曉有些猶疑,“她與我說,鐘慕不會留鐘魚性命……為了讓我相信,甚至自己……”
庚惜卿幹脆地打斷了崔曉的話:“沒錯,鐘慕會殺了鐘魚,因為她本也不是要取簡令,而是要毀了簡令。”
簡令這東西幾乎人人都想得之,鐘慕卻想毀了簡令?
為什麽?
總不能是她忽然好心,知道簡令一現,江湖中必定刮起腥風血雨。
李惟清兀自點了點頭,他知道簡令牽連着鐘魚心脈,若要将之小心完整取出尚有存活可能,但倘若鐘慕只是要将簡令毀去,便必然不可能有耐心去找人将簡令完整取出。
鐘樂已不再縮在晏婷芸的身後,他聽了如此多的事,似懂非懂,卻隐約聽明白了對他來說鐘魚究竟是誰。
他不笑了,小心地問庚惜卿:“鐘魚是……是我的弟弟或妹妹嗎?”
庚惜卿早料到會有此一問,便低頭看向鐘樂道:“你們是對雙胞胎,鐘魚較你早出生些,所以鐘魚該是姐姐。”
所以鐘魚和鐘樂長相才會如此相像。
“鐘坊主行動不便,照顧孩子身旁總得有人顧着些,可她又不喜別人看着她,所以她自己照顧孩子。但她偶爾連兩個孩子的注視也受不了,她在發瘋中将鐘魚搞丢也是沒辦法的事。”庚惜卿哼笑了一聲。
“可娘并未說我不能看她,我若看她,她還會摸摸我的頭,親手給一塊蜜餅。”鐘樂握着小拳頭,大聲地反駁道。
庚惜卿便說:“那是現在。”
百馨坊的內部事端也是錯綜複雜,鐘慕在任何人的描述中都像是害了瘋病,可若當真如此,她又是如何當上坊主的?百馨坊在鐘慕成為坊主後依然井然有序了許多年,直到近幾個月方才忽然亂套,但這些事情,在場的只有庚惜卿與鐘樂知道,而他們都不會忽然讨論起這件事。
李惟清安靜地聽着,他說自己來清烨山莊是來救人,可從早晨到現在,已過去有一兩個時辰,他卻從未對崔曉再提起過此事。他要救的人是誰?為何如此不急不忙?
李惟清忽然開口問道:“你知道崔汲悅的墓在哪裏嗎?”
庚惜卿愣了片刻,像是沒反應過來李惟清口中的人是誰,又像是想不出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晏儀蕭與鄭南都知道崔汲悅是百馨坊的上一任管理者,而崔曉卻只知道江湖上的一些傳聞——崔汲悅是潛藏在鬼市的朝廷重犯的傳聞。因此他疑惑不解地看着李惟清,不明白他為何忽然問這樣一個朝廷重犯的墓,也不明白他師兄是如何斷定崔汲悅已經是個死人的。
屋內寂靜了良久,直到李惟清又問了一遍,庚惜卿才終于想出了是否該如實回答這個問題。她垂目,語氣非常低落,簡單道:“崔汲悅被鐘慕殺了,挫骨揚灰,我們連個衣冠冢也沒能給他留下。所以,崔汲悅沒有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