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67 第六十六章
小屋當然有門,且只有一扇。江儀從這扇門出去,崔曉與鐘魚翻下屋頂從這扇門進來,這扇門不是面向花園一側,而是正對一條羊腸小路,屋子背靠花園,其餘幾面又被圍牆擋住,誰會在這時候來此敲門?
“也許是來送吃食的廚子或侍女。”晏婷芸也稍稍愣住。
“又或許是江儀去而複返。”鐘樂笑嘻嘻道。
崔曉沒有什麽猜測,只将劍握住,大半身子藏在門後,緩緩将門開了一半。
門外是李惟清。
李惟清身後是院牆,牆邊只有一處被鐵鏈鎖起的小門,現在仍是鎖着的,他又是如何進來的?崔曉睜大雙眼,李惟清将他的疑問看在眼裏,不急不緩,道:“若你想問我是如何進來的,是有好心人相助。”
雖然他口中的好心人壓根沒個人影。
崔曉又将門關好時,李惟清已經與晏婷芸互通了姓名,清烨山莊的晏大小姐竟住在這花園破舊的小屋之中,李惟清卻對此半點也不驚訝,如他敲門時一般不急不緩。
李惟清道:“晏姑娘大婚在即,我來此卻未備賀禮,未免有失禮數。若晏姑娘不介意,來日定将之補上。”
“不必在意此事,我本就不想成婚,且這婚宴估摸着也辦不起來了。”晏婷芸語氣溫婉道。
崔曉便快速地将先前的事皆說與李惟清聽。
“也算是巧,我尋這屋門時恰巧聽人說了,晏莊主正在憫義樓,估摸着一時半會也不會離開。若晏姑娘要将此事與晏莊主鏟明,不如我們此時一并前去。”李惟清沉默着聽崔曉說完,便與晏婷芸提議。
“莫非,也是幫你翻牆的那位好心人說的?”晏婷芸問道。
李惟清笑了:“正是。”
憫義樓離花園不遠,建在自花園至雨亭的相反方向,或許因為晏婷芸許久未外出走動,路上幾名雜役投來了疑惑的眼神。
莊中大紅的裝飾鋪了滿牆,四人走在牆邊,晏婷芸垂了視線不去多瞧,悶頭只管走路,不大一會便到了憫義樓。
憫義樓外有塊牌匾挂着,周遭極靜,這憫義樓內無曲可觀,一樓竟空無一人。四人便上樓,二樓較之一樓顯得更大,因屋內只有一張桌子、八只凳子,其中三只凳子上已經坐了人,桌子上也擺滿了吃食,一名男子正執筷吃飯。
崔曉壓根沒有注意,李惟清卻發覺,這人手中拿的一雙筷子,與先前晏儀蕭在雨亭所用的青玉筷子一模一樣。
晏儀蕭當然也坐在一旁,晏宿也坐在他的旁邊。
四人上樓時,他們的目光就已經聚集在樓梯口,待四人皆已站在二樓,這吃飯的男子一愣,啪的一下放下了手中筷子。
晏儀蕭沒怎麽吃驚,晏宿卻猛然站起身來,不顧男子剛剛張口将要說話,指着晏婷芸便道:“這……像什麽話!”
晏婷芸尚未吭聲,剛放下筷子的男子橫插一嘴:“晏宿兄莫急,我這外人還在,有什麽家事還是待會再提的好。”待晏宿悻悻坐下,他又轉頭看向李惟清一行人,“在下鄭南,幸會。”
鐘樂愛答不理地躲在晏婷芸身後,李惟清與崔曉報上姓名,晏婷芸才道:“二叔叔,我并非亂跑,只是與父親有話要說。”
“說便是了,鄭南兄也并非外人。”晏儀蕭搶先接了話,将剛要張嘴的晏宿堵了回去。
“承蒙晏兄厚愛。”鄭南哈哈一笑,取了三只凳子,将之平穩地推到幾人面前,示意他們先坐下再說。②
鐘樂對于這樣的忽視顯然不大樂意,雖是如此,他卻依然縮在晏婷芸身後,半聲不敢吭。
晏婷芸簡短地将百馨坊之事說清,引得晏宿直皺眉頭,惱道:“胡鬧!清烨山莊中怎會有百馨坊之人,這二人一番胡扯你便信了,日後又要如何幫夫婿掌管整個山莊?”
鄭南卻道:“诶,晏宿兄此言差矣,晏姑娘明日便要大婚,此時多有擔心再正常不過。但據我所知,清烨山莊并未收到百馨坊的書信,應無大礙,反倒是早些年與之結仇的九刃教才需多加注意。”
百馨坊的确沒有與清烨山莊通過任何書信,九刃教也的确與清烨山莊有仇。可有響動的的确是百馨坊,毫無聲息的的确是九刃教。
李惟清仍記着紫金山上所遇的九刃教衆,便将之說出,鄭南搖搖頭,只道:“若只是如此那便好辦,晏姑娘大婚的事不要因此耽擱了才是。”
他們一口一個大婚在即,晏婷芸想要将之反駁卻又不知該不該開口,崔曉注意到她的猶豫與為難,二人兩廂對視片刻,崔曉忽然道:“晏姑娘是不願成婚的。”
“胡鬧!”晏宿幾乎是從凳子上蹦了起來,他一拍桌子,将桌上的食盤都震了一震,唯有鄭南先前用過的筷子紋絲不動。晏儀蕭卻像是松了口氣,神色稍緩。
晏宿指着晏婷芸,手指抖了半天,終究也沒忍心罵出半個字眼,只說:“江儀除武功稍遜外才貌雙全,性子又軟,事事盡依着你,你又有什麽不滿?”
崔曉将話題引出後,再與之辯白似乎要好開口不少,晏婷芸端莊地坐在矮凳上,輕輕道:“無他,我便只是不願成婚罷了。”
“你難道還能一輩子…….?女人總沒法獨登高雅之堂……”晏宿手更抖了。
“有何不可,為何不可?”晏婷芸慢慢說道:“二叔叔,幼時總有人說我像個假小子,可我不過是比其他女孩子更爽快、好動、能打,可為什麽要把這些歸類成男孩才能做的事情?女子不見得都弱于男子,總有人能做得到,很奇怪嗎?大家閨秀、大家閨秀,我不明白這個詞有什麽好,難道每日羞怯怯地躲在屋中刺繡吟詩,就像個女人了嗎?不應該有什麽事,是因為是男人或女人就必須去做的。只要不殺人放火、為禍一方,為什麽男人不能縮在屋裏刺繡,女人不該上街闖蕩?就像男人也可以文靜,女人也可以豪爽,不願成婚又有何過錯,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難道不是很私人的事?”
晏宿顯然不能接受,他張了張嘴,兩撇小胡子抖了又抖,半天才憋出一句:“這……都這樣必然會亂套!”
晏婷芸嘆了口氣。
“我有說過所有人都必要如此嗎?就像是一群鴨子中的鵝,這種事情總是好像很矚目,所以人們總覺得一旦出現這種人便要‘萬劫不複’。但,如果比較喜歡鴨子就去和鴨子做朋友,比較喜歡鵝就去和鵝相擁交談,這件事情難道很難嗎?”她自覺再繞下去能說到明日,頓了頓,止住了這個話題,“無論如何,二叔叔,婚宴此事并不會對清烨山莊有利,我也并不喜歡江儀。我并不想嫁人,這是我的選擇,若我們仍要提所謂終身大事,還是容後再議罷。”
晏宿還想說些什麽,鐘樂與崔曉卻已再看不下去了,鐘樂搶先道:“好啦,他們真的已經知道百馨坊的事情了,何必還這麽多費口舌。”
鄭南像是剛注意到鐘樂,顯得饒有興趣:“噢?小弟弟,你也聽說百馨坊在清烨山莊裏?”
鐘樂不想見晏婷芸傷心,也不想讓他們在他不懂的話題上繼續長篇大論,他自晏婷芸身後探出個腦袋,笑嘻嘻道:“百馨坊在又怎樣,不在又怎樣,晏姐姐自己的婚宴,不想辦便不辦,你們這幫成年人實在不可理喻。”
“ 有理,晏姑娘若不願,又何必強求。”鄭南點點頭,清烨山莊的家事他與晏儀蕭關系再好也不便摻和,幫着多說一句已是好心。他笑吟吟的自袖中抽出雙新筷子,說道:“你們且聊,我先将這菜多吃一吃,免得浪費。”
晏宿在鐘樂從晏婷芸身後探出頭來之前,甚至一直未發現還有這樣一人在場,他看清鐘樂的臉後面色忽然變得鐵青,頹然坐回了凳子上。
晏宿情緒起伏很大,因而未覺屋內幾雙眼睛都盯在他的身上,晏儀蕭忽道:“二弟,我知道那鐘慕能神出鬼沒無聲無息地進這莊子,是因你勾結百馨坊。”
鄭南只當自己什麽也未聽見,只夾菜的手稍頓。
“二叔叔?!”晏婷芸失聲叫道。
“鐘慕已然瘋了,若不是我如此放行,怕是清烨山莊早已被她燒成了一袋灰。”晏宿垂首,喃喃道:“再者,她應承要讓清烨山莊成為江湖第一莊,這樣的名號大哥不願求,婷芸也沒法做到,我便想……”
李惟清嘆了口氣。
第一。
這個稱號總是令人心馳神往,哪怕是鄰家老叟、哪怕是村中孩童,在他們擅長的領域提起名次來,很少有人不想争個首位。
晏宿辭官歸鄉與晏儀蕭建起清烨山莊,便很想将它變作江湖第一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