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4 第六十三章
“師兄,我們往哪兒去?”從炊房走出些距離,崔曉便問。
李惟清與崔曉出來當然不是要去勞什子憫義樓瞧什麽曲藝表演,崔曉雖不知李惟清要做什麽,但依然十分配合,接了由頭,自清烨山莊的人眼皮子底下脫身。他猜測這總該與佳貝柯一輝一家的事情有關,僞裝成中原人管家的賊偷雖實際已孤立無援,但仍不可 太過掉以輕心。
“既然清烨山莊莊主在雨亭,我們便先去尋他見上一面——你也好問下桓叔與鐘魚的事。”李惟清道。
但他們顯然不會知道雨亭在何處。
清烨山莊中的人是多了不少,二人自炊房而出沒走幾步,便迎面遇上一青年面貌的俊朗男子。他走得不快,愁容滿面,李惟清将他攔下,問道:“這位兄臺,可否耽擱些時間,告知我們二人雨亭在莊中何處?”
“自然無甚不可,我也正要往那邊去,倘若二位不嫌棄,我們同去便是。”男子停下腳步,向李惟清點點頭,如此回道。
李惟清稍稍思考了一下印象中武林中人都是如何交流,道:“多謝,敢問兄臺大名?”
“江儀,客人不必如此……”江儀輕咳一聲,“如此客氣。”
江儀?崔曉眉毛一跳,這不正是佳貝柯一輝大兒子在清烨山莊的化名?他将剛張開的嘴又閉上,轉移開視線,努力将面上的驚訝壓下。
江儀已走的稍前為他們帶路,李惟清依舊端着副微笑面孔,從善如流地扯開話題:“原來是江儀兄,久仰。江儀兄一表人才,這場婚宴在清烨山莊中也備受重視,想必江儀兄日後也是前途無量。”
“哪裏,客人說笑了,我能當上主管,不過是因着晏大小姐青眼與莊主賞識罷了。”江儀勉強一笑,看上去憂心忡忡。
李惟清道:“江儀兄看上去有些心事,不知可否說來聽聽?”
“說來有些好笑,我對這場婚宴實在是緊張得不行,唯恐出什麽岔子,當着武林諸多大俠的面往清烨山莊的名頭上抹黑。”江儀嘆了口氣,流暢地說,“再者,晏大小姐的心思總是難猜的,我是莊內主管,這場婚宴基本全由我來設計布置,倘若她對此不大滿意,又該如何是好。”
李惟清又道:“江儀兄該這般想,晏大小姐是知書達理之人,且江儀兄的布置已是費盡心血,她若真心喜歡你,又如何會覺得不好?”
“岔子總是會出,在不在婚宴上都沒什麽兩樣,緊張也無甚用處。”崔曉插嘴道。
他的語氣明顯不好,江儀卻露出一個苦笑,沒有在意他的語氣,只道:“這位客人說得也是,岔子總是會出現。”
江儀并非單純敷衍附和,崔曉因他态度略有遲疑,再開口時語氣明顯緩和不少:“不過這莊中布置的确喜慶,正合婚宴氣氛,想必晏大小姐也不會不喜歡。”
雖然喜慶,但莊子裏的部分布條已被先前的大雨打濕,還未來得及完全更換,實在是說不上哪裏好看。江儀顯然也自知如此,道:“昨夜的雨将許多布置淋濕了,我早些時候便叫莊中人一齊将不能用的布置翻新,但莊子太大,直到現在才堪堪将山莊外圍更換完畢。”
清烨山莊着實不小,三人步伐不慢,自西向東走來已略過兩院一亭,又再前行百餘步,方才見了雨亭輪廓。
這雨亭建在湖邊,有一短橋與之相連,橋口左右各有一石燈,亭中擺放着木桌與小凳。三人一路走來時清烨山莊已逐漸熱鬧起來,但這雨亭周圍一位護院或雜役都沒有,僅有亭中木桌後坐着一人。
這人想必便是晏莊主晏儀蕭。
江儀說他是同路所言非虛,他要将一早大小事務皆說與晏儀蕭,李惟清與崔曉出于禮貌等在雨亭幾步開外。崔曉隔着這幾步仍能将他們的話語聽清,只是這些事務大多枯燥無趣,他只聽了幾句便不再多加在意,與李惟清悄聲說道:“師兄,我曾聽聞晏莊主善橫笛,當年僅憑一把笛子也算是獨步江湖,琴是他歸隐到清烨山莊後才修習的,名聲卻與他的笛子不相上下。”
“小友謬贊了。”一道文雅的聲音自雨亭傳來,崔曉扭頭一看,便見江儀不知何時已将自己的事辦完,早早走了。崔曉自認與李惟清說話時聲音已是很小,卻依然讓晏儀蕭聽了個一清二楚。
晏儀蕭并未擡頭,手指輕且随意地撥弄琴弦——那雙手不像曾經獨步江湖的人的手,不像一名武夫,一眼便能看出保養的精細。
斷斷續續的宮商角徽羽逐漸連成一串,樂音自晏儀蕭手下傾瀉而出,似寒梅般清冽,如深夜鳥啼般幽遠。晏儀蕭只奏半曲,便驟然停手,崔曉聽得入迷,忽地被從中打斷,一股無名怒火即刻升騰而起,他竟雙目通紅,一時想要破口大罵。
李惟清見勢不對,擡手捏他肩膀,皺眉關切道:“崔曉,醒醒。”
這半首曲子對李惟清沒有絲毫影響,崔曉卻好似陷入魔障之中。李惟清擡手時袖中清苦的藥粉氣味飄散而出,崔曉吸吸鼻子,忽然被拽出沖天怒氣,一時茫然無措。
晏儀蕭仍在撥弄他的琴弦,只是樂音又變得斷續,好似先前半曲不過是崔曉忽然陷入的夢境。直至崔曉清醒,晏儀蕭方才停手,擡起頭來,看向二人。
李惟清道:“我卻不知,自江湖上退隐的俠客,都喜歡這般消遣後輩嗎。”
晏儀蕭本視線本在崔曉身上,聽他如此一說,方才向李惟清看去。他面露驚訝,忽地自小凳站起,稍有躊躇,才道:“失禮了……這曲子并不會對這位小友造成任何妨礙,不過會使心氣浮動片刻而已。二位若是無事,不如來亭中一坐,雨亭在莊中風景獨好,尚可一觀。”
“得晏莊主盛情相邀,也是榮幸。”李惟清拍拍崔曉肩膀,崔曉方才從茫然中回過神兒來,糊裏糊塗地跟上李惟清,進雨亭與晏儀蕭同坐。
自雨亭之中向外望去,風景的确秀美,莊中種有諸多楓樹,雖還未至楓葉火紅的時節,但這景苑依然獨樹一幟,別具一格。雨亭內的木案上除去晏儀蕭的琴外還擺有一二糕點,是江儀先前取來為晏儀蕭姑且充饑用的,晏儀蕭還未曾動過,此刻便将之挪到中間,請李惟清與崔曉一同食用。
二人不久前剛用過早膳,李惟清早已飽腹便推拒未吃,崔曉雖不介意再吃點東西,卻在早已成名的大俠面前格外矜持,也未動作。晏儀蕭看二人都沒有吃的打算,自己也不大想用,便随手捏碎了些,丢進湖中喂魚。
崔曉有諸多話想說,要緊的事似乎也不在少數,卻少見的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求助地看向李惟清。
李惟清暗嘆果然還只是十五六歲的少年人,遇見稍有崇拜的人便不知該如何相處,話也想不出來一句。邊想着,他邊說道:“婚宴将近,晏莊主的獨女将要出嫁,想必晏莊主心裏也是五味雜陳。”
晏儀蕭緩緩搖頭,接道:“亡妻與在下只有這一獨女,轉眼間便長大成人了,豈止五味雜陳。”
“晏莊主這婚宴辦的聲勢浩大,大半的江湖都得來參加這宴會,想必晏莊主也能不留遺憾。”李惟清道,“莊中賓客衆多,早些時候我聽聞甚至百馨坊中也有人來了莊裏,不知是真是假?”
晏儀蕭長嘆一口氣,哀愁不似作假:“正是因先前在江湖中放話來者皆是客,縱使當真來了百馨坊的人,也是作為賓客,怎好趕人。”
他好似已經确認,又好似只是在作假設,李惟清未再繼續這個話題,看向崔曉,道:“還有一事要請問晏莊主,不知桓溫佘現下可在莊中?”
“他前幾日還在莊中,不過近幾日并未露面,若要找他,我也不知該到何處。”晏儀蕭答道,“幾日前他方才去過莊中花園,若你們着急,不如去那邊找找。”
崔曉與李惟清早些時候剛去過清烨山莊的花園,桓溫佘當然不在那裏。
并無雜役在雨亭周遭,因此倘若一個人急匆匆地跑來,就很顯眼了。
廚子的腳步很重,他端着一只盤子,盤中正是他所做的燴羊肉。晏儀蕭對于廚子這般儀态不大贊同,皺起眉頭,卻礙着李惟清與崔曉還坐在身旁,因而未多說什麽。
廚子一路小跑而來,燴羊肉的擺盤被颠的近乎于無,他小心翼翼地将盤子放到木案之上,擡起胳膊粗魯地抹了一把汗,躊躇道:“莊主,俺跑得急未拿筷子,要不俺現在去取一雙?”▼
晏儀蕭搖搖頭,揮手讓廚子退下,自己從木案下暗藏的機構取出一雙筷子來。這筷子與盤子似是一套,皆為青玉所制。晏儀蕭取身旁水壺,側身面向湖水将筷子沖刷幹淨,擡筷夾起一塊羊肉。
李惟清瞧着那青玉盤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