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字據
第32章 字據
原本圍在院外只看個熱鬧的人瞬間炸開了鍋。
給糧?又或給錢?山窪裏攏共四十來戶人家, 家家都有老人孩子,這真分起來一大家子到青黃不接的時候也就有日子過了。
有銀錢作胡蘿蔔吊在眼前,一衆人一副大夢初醒的模樣, 驚覺從前是被人蒙了眼, 這才信了謠言。實惠到手裏, 那些莫須有的什麽晦氣自然無人在意, 再說從前傳的沸沸揚揚,未必不是常家老大為了奪親弟遺産做下的套。
先還有人渾水摸魚, 嘀咕常平安難免又要給村裏帶晦氣, 這會子心裏再多想法也歇了, 只怕被阿桃逮到不肯分錢,一群人像說好了似的, 專心開始罵那常大一家不是人。
阿桃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想法,本來常平安到山裏過活十來年,即便從前村裏有些親近的人家, 長年累月沒有交集這來往人情也就斷了。
如今此舉, 一來是為了将這來往人情續起來,二來村裏人也都看着, 這常家想賴賬也不好賴, 即便常平安自己不去讨, 那村裏人也會親自去要, 這些人都看着,若常家老大真不給,他也就別想在這山窪裏過日子了。
分些糧食或銀錢給村裏老弱婦幼的話一出, 原本那些族老原本都站在一起,顫顫巍巍指着阿桃鼻子罵,這會兒再如同啞了火的炮仗, 再崩不出半個響兒來。
張裏正這時候才慢悠悠的站出來,先是撚了撚嘴角胡須,又厲聲厲色皺了眉,朝常家大伯呵斥道,“當日文書文書定的不明不白,這麽些年你竟一顆糧食不分,唉——”
“那年你這侄兒不過十來歲,也不知一個孩子沒錢沒糧是如何過活的,你當叔叔的怎生如此狠心?”
“也是我先前不知道,如今知道了,這個主我就做了,攏共十年地裏三成出息算起來才五十兩銀子都算便宜你了,這賬你怎麽說?”
常家大伯立即彎了腰,“大人錯怪我了,我這侄兒性情剛烈,當日一事您也知道,我心裏存了氣,這孩子自那以後便怨上我了,我再沒見過他,這糧自然也沒機會給。”
張裏正同阿桃對視一眼,聲音倒是松了些,“既然之前給不出去,如今你侄兒親自來讨,自然該給夠才是。”
常家大伯知曉如今再争不過,一口氣似乎散了,“如今正值春耕,家中存糧也不多,這些糧食實在是湊不出來。”
張裏正看向阿桃,“這……”
阿桃笑,“既沒存糧,折成銀子更便利。”
“這……侄兒媳婦,家裏人口多,如今你祖母也是在家中養着的,一年到頭花費下來也不剩下幾個錢了,實在沒有那麽多銀子。”
“既無銀錢,倒是買得起牛。”阿桃冷笑,“沒糧我是不信的,占了我公婆留下的房屋田地,如今村裏人人都道你家是富戶,怎的這些銀子都拿不出來?”
對上阿桃,原本歇下去的嚣張氣焰又漲了幾分,圍着的三個兒子也要上前,又震懾于常平安,只得梗着脖子瞪阿桃。
“當年也是衆人見證,簽下十年的田地文書,如今既大伯願意付此前的租金,咱們再立個字據便是,既大伯說家中沒有銀錢,我瞧着你家中青牛養的不錯,圈裏還有豬也值些銀錢,雞鴨成群都養的肥碩,這些也要值些銀錢。”
阿桃推了推常平安,他便帶着那幾個力工一起去隔壁牽牛抱豬趕雞鴨去了。
這厮別的用沒有,扮冷面閻王倒是在行,只肖一站,一群人吓得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既沒有糧食,也無銀錢,我觀你家這牛正直壯年,便抵個二十兩銀子,餘下七七八八也算十兩銀,還剩七十兩銀子。”阿桃算盤打得劈哩叭啦響,“不知這餘下銀錢大伯看怎麽抵?是要給錢,還是給糧?”
“怎麽抵?橫豎沒有銀錢,家中有看上的你就去拿吧!把我這條老命也拿去!”劉老太太哭天搶地,坐在地上看着好不可憐。她心裏打定主意,要是常平安真敢搬回來住,她就搬去常平安那兒,到時候日日罵他不孝,叫他在村裏過不下去,她就不信常平安敢把她攆走。
張裏正又開始撚胡須,“既無銀錢,我記得你自己家中還有十幾畝田地,便以家中田地作抵如何?”
常大伯立即擺手搖頭,“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呀……”
如今觀南縣本就田少人多,想買上一畝上好的田地極為不易,常家這些田地都是上等水田,好生侍弄下來,一年出息可不少。這田地一旦賣出去,再想買回來,加銀錢都不一定買得到,要用田地抵是不可能的。
“這不行那不可,這糧食照大伯的意思怎麽還?大伯是體面人,還能賴掉不成?”阿桃面露不耐,抱臂冷眼旁觀。
一大家子嘟嘟囔囔,末了還是常家大伯開口,“我……我還,我還!只是絕對不拿田地作抵。”
一群人順着他的話都看向他,這厮這幾年果真是借着自家弟弟的田地賺足了銀錢,這麽多糧食跟銀錢,還真能拿的出來。
一時間衆人指指點點,常家大伯忽而反應過來,作出一副被逼無奈的姿态,“放心!即便是去借錢,去乞讨,我也定将欠的補上。”
“既如此,那便立字據吧。”對他裝腔作勢的姿态,阿桃毫不客氣。
常家大伯一臉失望,手指顫抖地指向才捉了雞回來的常平安,“侄兒莫非真要與我如此生分不成?”
說起生分,常平安笑,“我爹在世時,對大伯再敬重不過,可當年我爹娘過世,連辦喪事大伯一家都躲得遠遠的,是大伯早早便同我家撇清了幹系才是。當年阿爺意外,我爹顧念奶奶年事漸老,又同你一家親近,如此房屋田地都不願與你相争,奈何你卻一副鬼蛇心腸,阿爺田地到手仍不滿足,還想着我爹留下的田地。”
“如今我已成家立業,當初我爹分家時只私下請了村人作見證,如今大家都在場,便再立字據為證,我倆家從此便斷了道,從此以後再不相幹,您也莫姓常了,改了姓去,省的将阿爺從地裏氣活過來。”
“你!你不孝!如今你阿奶在我家中奉養,你竟連她老人家也不打算孝敬了?”
“從今往後,三節自有節禮奉上,多的便也沒有了,若大伯覺得我不孝,自己多盡些孝心就是。”常平安看了阿桃一眼,見她眼裏滿是認同,然後頗為冷硬地開口,“只有一條,人死了莫要叫我去摔盆打幡。”
常家大伯顫抖着擡手指他,口中大罵不肖。劉氏坐在地上狠拍大腿,繼續哭家門不幸。
“若說大伯孝順,這些年卻沒見給阿爺多上一炷香。”常平安陰恻恻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