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劍、賤
第22章 第 22 章 劍、賤
王妃院中,丫鬟們忍不住竊竊私語,說是王爺從湯城帶回來一個絕色的女子,恐怕是要納為側室。
“這可怎麽遭,王妃本就不得寵愛,府裏的人面上尊敬着,私下裏卻老使絆子。而王爺,”丫鬟嘆氣,“王爺就當王妃是個死的,從來不管不顧。”
好歹也是丞相家小姐,卻要到王府來受這些氣,王妃自個兒不在意,可她們這些伺候的人也跟着受苦,什麽油水都撈不着不說,該有的偶爾還被克扣。
她們大多都是王府裏本來的丫鬟,被調到王妃院裏伺候,本是個大好的差事,誰知王妃這跟冷宮似的,後悔也晚了。
“王妃這會兒想必還在練武,壓根兒不關心。”另一個丫鬟道,“真不知王妃癡迷刀槍劍戟有何用,既不能上戰場,又不得夫君寵愛,還練得一身的汗,與文雅相去甚遠,也怪不得王爺不喜歡。”
其中一個打了說這話的丫鬟一下:“主子也是輪得到你說的。”
她道:“若非王妃投錯了女胎,依我看,憑王妃的本事當個将軍綽綽有餘。”
被輕輕打了一下的丫鬟不服:“我哪裏說錯了,出嫁從夫,王妃長得不比那些狐媚子差,雖說雌雄莫辨了些,但也自有風度,叫人移不開眼。偏偏吶,不肯低一下頭,跟王爺犟着,難道犟一輩子?”
“什麽雌雄莫辨,”丫鬟作勢要捂她的嘴,“那叫英氣,英氣!”
說了老實話的丫鬟笑着躲:“诶,打不着我。”
幾個丫鬟有的拉有的勸,笑笑鬧鬧一團,直到有個小丫鬟進來報信,說是王妃從練武場回來了,幾個人才連忙收斂了神情。
王府大,光練武場就好幾個,王妃慣去的最偏僻。自打王妃去後,那練武場徹底沒有別的人去了。
李月溶利落收了劍。
出了武場正下起雪來。
她不喜歡有人跟在身邊伺候,一向獨來獨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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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下得急猛,李月溶不急不緩往回走。
她的睫毛很長,卻不顯得柔情,如劍般帶着凜冽的冷意。
按常理說這樣一個喜愛刀槍的女子不會喜歡塗脂抹粉,而李月溶是個例外。
她的唇抹得很紅,房間裏化妝打扮的脂粉尤其多,不練劍時她安安靜靜地研究着那些花樣。每月京城裏脂粉鋪子有新出的,掌櫃的都會送一份到王妃這裏。
打小,她偏粗犷的劍眉就被伺候的嬷嬷剃了大半,剃出個柳葉的形狀來。
如今嫁人後,嬷嬷老了,沒有跟着,也就沒有人替她打理,她雖也記着得剃、得刮,可有時候卻不願那麽做。
偶爾望着鏡子裏的那張臉,撫摸眉尾新長出的青碴,她有剃光毛發出家去的沖動。
但很快,李月溶安靜下來,拿起眉筆淺淺勾勒,點上唇脂,抹上粉,她的妝容水平很高,丫鬟們都竊竊私語王妃越來越有女人韻味了。
女人?
走近院子,一個小丫鬟跑過來打報告,說是王爺帶回來一個傾國傾城的女人。
李月溶眨了下眼。
雪溶在她眼睫,濕乎乎的。
小丫鬟個小,擡着頭焦急等待她的回複。
李月溶卻道:“随他。”
王爺不過無關之人。
只是女人?
她見過的女人不少,這滿院的丫鬟叽叽喳喳,更像是小丫頭,小女孩。
從未有一個帶給她女人的感觸。
女人是怎樣的,像老嬷嬷一樣溫暖、像小丫鬟一樣鬧騰,像許多個後宅的女子一樣端莊,還是青樓的妓女,游船的樂娼?
她學着女人的樣子塗脂抹粉,紅色的口脂點在唇中,幽淡的香氣彌散。
這口脂若點在女人的唇上,眉筆勾勒另一人的眉尾……女人……李月溶獨自沐浴,從無人伺候。
她的劍擱在浴臺上,從不離身。
哪怕這一刻,她也仍是她。
李月溶在這浴池裏念起佛經來,閉着目,聲音低而輕,狀似呢喃。
可她的妹妹竟不經通禀,闖進了這浴池。
門倏地關上。
李玉喑見着池子裏的姐姐,大笑:“又是劍,又去練劍,真活成武夫了。”
李月溶睜開眼來。
李玉喑在這浴室裏,仍夾着聲音說着嬌話。
習慣了。
“廢物大姐,要我來救。”李玉喑走到浴池邊,扔下帷帽拔出劍來,看見劍刃上倒映的眉眼。
與李月溶不同,從未有人說李玉喑不似女子,他比真正的女子還要弱柳扶風、我見猶憐。
他長得像娘親,活脫脫娘親樣,不似李月溶還遺傳了幾分外祖父的風骨。
李玉喑望着這柔憐的眉眼,突地就生出了惱意,眉一揚,憐兒勁壞得徹底,十足惡劣起來。
嘆氣,将劍插.回劍柄。
“都是些賤骨頭,大姐是,外面的男男女女都一樣賤。”
李月溶不理他,只低聲念着經書,不像在沐浴,似拜在了佛前。
赤身.裸.體,身無外物。
李玉喑漸漸也不出聲了,躺了下來。聽着阿姊的佛經聲,不安的心漸漸平靜。
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
醒來時,阿姊已穿好衣裳。
李玉喑望着她背影:“你倒是時時刻刻都願做個女人。”
“從未見着你不甘。”李玉喑在外是純粹的女兒姿态,戲弄、玩耍、看人在她面前出醜,獨處時,卻願做個男人,将觊觎的人都殺了。
眼睛都挖空,四肢都斬斷,叫一個個都成人彘,他瞧着才好玩。
李月溶道:“男子女子,人而已。”
她既在女兒的處境,便做女兒郎。
李玉喑又開始笑,說她糊塗。
“這世道的不公,你沒嘗夠我嘗夠了。”李玉喑順手抓起帷帽戴上,面容藏在薄紗之後,影影綽綽,“待父親退了,我便做回男人來。”
“上山當匪賊,殺光過路客,只留下他們的嬌妻,與我共度良宵啊。”跟唱戲似的,李玉喑唱着沒了人影,神出鬼沒地離開了。
李月溶推開門,冷風拂來,吹動濕發。
他站在回廊上,見這場雪景直到終了。
大廈将傾。
雪虐風饕。
小丫鬟們的聲音近了。
李月溶回了浴室,擦幹發,撿起劍。
他的劍不夠沉,比不得天地重。
他握劍在手中,卻無半分殺氣,還跟念經似的,心平,劍靜,風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