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會背叛我嗎?”
第22章 第22章 “你會背叛我嗎?”
一個人本來就沒有義務為另一個人做任何事。
而且他從來沒想過讓宴舊為自己做什麽。
大概看出了舒星未內心的想法, 眼前的男人反而哈哈地笑了起來,似乎想到了什麽讓人覺得印象深刻的事,說道:“你還記得嗎?五年級那天你對我說了什麽。”
對方從來不關心自己的生活,除了裝模作樣的時候。
而現在提起五年級, 那一定是很少的、兩人共有的記憶, 舒星未的腦海裏只能想到一件事, 那就是對方唯一一次來參加自己的家長會——畢竟, 那之前都是媽媽的“工作”。
那個時候,他的情緒還沒有現在這麽穩定。
原本以為會是自己媽媽來,卻見到了這個很少見面的男人,小時候的舒星未毫不猶豫地站了起來,讓他滾出去。他當時說了什麽——
“我絕對不會像媽媽那樣,為一個不關心自己的人負責。”
記憶閃回。男人盯着他的臉、他的眼睛,然後一字一頓道。
“現在看來, 這不是完全一樣嗎。”
你是個聰明人。自己好好想想吧。
……
距離舒星未到這家醫院, 已經過去了三天。在這三天裏, 同學和老師發來了問候,也有人來看他, 雖然不熟。期間, 穆致和請假來看了他一次。
他似乎覺得這都是自己的錯。
沒有發現同桌基因變異,沒有在第一時間趕去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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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雖然重來了一次,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卻完全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在舒星未眼前, 那雙眼睛充滿了愧疚和自責。
但是在對方的瞳孔深處, 卻分明搖曳着不安和焦躁的情緒。
“不過沒關系,我已經重新來了五次。雖然五次你都出了事,但這一次,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穆致和伸出手,把手放在了病床上舒星未的手上。
但是在覆蓋的一瞬間,擺放在床頭櫃上的玻璃杯發出了“彭”的一聲,突然爆裂開來。
這樣的動靜讓穆致和眼皮一跳。
“我之前在裏面裝了熱水。”
“嗯……是這樣啊。”
他遲疑地走過去,将灑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撿起。
病房的窗戶是開着的。
穆致和起身,正好看到了外面搖曳的樹枝。
一陣寒風灌入了衣領。
穆致和輕輕地打了個寒顫。
之前……窗戶有打開過嗎?
身後傳來了舒星未的聲音。
“但這是不是說明了,他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嗯。”
穆致和回過神來。
他不覺得那個祂會就這麽退場。
所以,這個同桌在它表現出基因症狀的時候,就被排除了可能。
他将地上碎裂的玻璃全都細心地撿了起來,檢查了幾遍,用幾層厚厚的衛生紙仔細包好,然後才放進了房間的垃圾桶裏。
期間,舒星未一直默默地看着他的動作。
穆致和離開了病房一會兒,回來的時候手裏多出了一個不鏽鋼的保溫杯。他又用它接了點熱水,擰好後放在了舒星未的床頭櫃上。
“這個瓶蓋打開後,可以把水倒在裏面,這樣也不用擔心會炸開。剛才那個杯子是因為熱脹冷縮的了吧?太危險了,你可以喝這裏的水。”
“對了。這家醫院應該沒問題。前幾次的時候,我也來過這裏。我已經聯系了管控局那邊,現在他們已經知道我在找祂這件事了。我相信遲早會找到……”
穆致和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擡起頭對上了舒星未注視的雙眼,話音不由戛然而止。
“怎、怎麽了?”他戰戰兢兢道。
“……沒什麽。”
靜了幾秒。
舒星未說:“謝謝你。”
“沒關系。”穆致和頓時松了一口氣,有點腼腆地說道,“我們是朋友,本來就是要互相幫忙的。如果只是一個人付出的話,算什麽朋友呢?”
“……”
“如果有什麽事,一定要聯系我,我會立刻過來的。”
臨走之前,穆致和又檢查了一遍病房裏的設施,走到窗前将灌入寒氣的窗戶關上。随着冷風被隔絕在外,視線裏搖晃的樹葉不再像是伸出的觸手。
“明天早上你就出院了吧,我會過來接你的,我有一些話想對你說……但是我覺得你現在還是需要休息比較好。
他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走向病房門,然後輕輕地關上了門。
舒星未注視着對方的身影離開。
他知道穆致和在顧慮什麽。
因為自己的表情,動作,即使是想要擺出原先那張撲克臉,也會讓人感覺出他在想什麽。
【可能擔心他還處于精神不穩定的狀态中。】
舒星未自己也這樣認為。
他選擇再睡一會兒覺。每一次醒來,頭痛的感覺就會減輕。
是心理作用嗎?他不知道。
等舒星未再次醒來的時候,房間已經完全陷入了黑暗,只有窗戶投入的黯淡月光,以及挂在床尾牆壁上的電子時鐘閃着的一團綠光。
現在是深夜十一點五十分。
他的視線落到了剛才關好的窗外。
從病房裏窗戶的位置往外看去,只能看到漆黑一片的住院大樓,只有一樓的就診臺亮着橘色的微光,值夜班的護士低着頭在表格上寫着什麽。
室內沉悶的暖氣充斥了整個空間。
不知何時降臨的暴雨,猛烈地撞擊在玻璃上,發出嘩破作響的刺耳噪音。
雨水從窗戶縫隙裏灌入,弄濕了被月光照射的那一小塊地板。
舒星未皺了一下眉。
在他記憶裏,這裏的冬天好像沒那麽容易下雨,但是最近卻如此頻繁,而且以往降溫也不會這麽急促,詭異到讓人覺得心底也沉甸甸的。
濕漉漉的地板。
散發出寒冷、潮濕的氣息。
不難想象,病房外的路上會是怎樣的情景。
但這說明了一件事。
現在這個點,不會再有人再來了。
但即使是沒有這樣的暴雨,舒星未也并不覺得宴舊會來看他。畢竟如果沒有他的要求,對方幾乎從來不會出門,而且這幾天,他也沒有收到來自對方的短信。
那天在程昱利的車上,他做出冷淡的樣子給宴舊發了短信。
【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處理,三天內不會回去。】
因為考慮到不想讓宴舊卷入這件事,所以他說了【這三天不要來找我。】
對方沒有回消息。
然後是明天,他就要回去了。
他不知道對方在做什麽,在想什麽。
舒星未瞥了一眼時鐘。十二點了。
他閉上眼,準備再次入睡。
但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感覺到了一團冷氣湧入了房間。
違和、異樣充斥了整個空間。
舒星未立刻睜開眼。
病房的門不知何時被打開了。
一道被走廊的應急燈光照着、顯得有些扭曲的身影站在門口。
滴答、滴答。
這是雨水落在地板上。
冷氣伴随着雨水,在人影的鞋底形成了一灘水窪。
“星未。”對方道。
熟悉的聲音。
聲音的主人靜靜地走了過來。
舒星未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完全沒有想過對方居然會出現在這裏。
“……宴舊?”
他遲疑地說道。
“嗯,”對方說,“是我。”
他走了過來,舒星未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動作。
在窗戶黯淡的光線下,他半蹲了下來,靠在他床邊的手背上,讓他能夠俯視地看到他的面孔。
他的頭發已經完全被淋濕了。
只有那雙灰色的眼睛,在濕漉漉的臉上,顯得閃閃發光。
“……你怎麽會在這裏?”
“三天了。”
“……?”
“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我沒有違背你告訴我的事。”
“……你在說什麽。”
“這三天我什麽都沒吃。什麽也沒做。只是滿腦子想着你。”
宴舊就着半蹲下來的動作,拉起了舒星未的手,放在自己被雨水打濕而冰冷的臉頰上。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對視了一會兒。
舒星未:“外面下雨了,你很冷吧。有沒有被淋濕?會不會感冒?”
“沒有。我穿了外套,不會感冒的。”宴舊乖乖道,“我還帶了這個。”
在舒星未的注視下,他站起身來,從自己的身後拿出了一樣東西。在微弱的光線裏,他發現那是一盆熟悉的花——那是幾天前宴舊送給他的花,只可能從他家裏拿來。
“……”舒星未。
花盆……
“我聽說來醫院看病人要帶花。”宴舊道。
“你聽說……”
就算是送花,也沒有把病人家裏的花盆一起帶過來的道理吧。
宴舊很沒有常識。這不是他第一次發現了。
舒星未無言了一會兒,還是什麽都沒說,看着宴舊把被雨澆濕而焉下去的花放在了床頭櫃邊。
“還有這個。”
舒星未看到對方從外套裏拿出了什麽。
這是——保溫盒。
光是看到它的存在就讓人覺得很不可思議。很難相信宴舊能夠主動帶着這種東西。
打開後,露出了裏面散發出香氣的飯菜。
宴舊将它放在了同樣的位置,就擺在那盆花的旁邊。
“看病人,還要帶飯。”
簡直就像是套公式一樣……算了。
宴舊看着他,笨拙地說:“我做對了嗎?”
“……嗯。”舒星未道。
“你不吃飯嗎?”
“我現在沒有胃口。”
深夜吃飯會睡不着的。而且沒有哪個正常人會在半夜十二點探望病人,帶來熱騰騰的飯菜。
宴舊“嗯”了一聲。
舒星未還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冷氣,皺了皺眉。
“你要睡覺了嗎?”宴舊問。
現在已經很晚了。他似乎終于意識到這件事。
“我可以和你一起睡一會兒嗎?”
一般來說,宴舊不會問,只會直接做。但不知道為什麽,現在他在舒星未的事情上很謹慎。那種剛才感覺到的笨拙,不是僞裝出來的——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照顧他。
“嗯。”
舒星未讓開了一點位置。
宴舊脫掉了外套,并沒有真的上床,而是半邊身體靠在了邊緣。
這是一張狹窄的單人病床。
即使不是兩個成年人也相當擁擠,隔着衣服,也能夠感覺到彼此傳來的體溫。
兩人之間又陷入了一片靜谧,沒有交談。
舒星未有心事,一直在走神,直到聽見宴舊在身旁低聲道:“飯是我自己做的。”
“為什麽想做?”
“因為以前都是你幫我做……”
他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
“辛苦了。”
“沒有……是我自己想試試照顧你的感覺。”
他能夠感覺到,宴舊的目光往下移動,然後停留在了他的手上。
手指不由自主地動了一下。
有點發癢,好像在等待着什麽貼近。
但始終沒有。
布料發出沙沙聲。
宴舊在黑暗裏靠近他。
即使沒有去看,也能感覺到來自身旁的目不轉睛的視線。
“等你回學校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嗯。”舒星未。
【在一起。】
好像這三個字,足夠讓世界變得很渺小。
而在那樣狹小的空間裏,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耳語在回蕩。
“你不在的時候我也會努力。”
“……嗯。”
“我明天要去參加轉學考試,不能來接你了。”
“好。”
溫暖的室內讓人昏昏欲睡。
或許是多了一個人的緣故,窗外的暴雨聲似乎都黯淡了下來。
“你不在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抛棄了我,和其他人在一起了……因為夢裏的我有一些事情沒有告訴你。然後,你就不要我了。無論我做什麽,你都不願意再看我了。”
“有這種事嗎?”舒星未道,“不過,那只是夢而已。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
“……嗯。”宴舊低聲道。
他終于伸出手,拉住了舒星未的手指,緊緊地收在手心。
“我希望我們能永遠這樣,希望永遠只有我們兩個人。”
【永遠。】
我也希望這個世界不是一本小說。
我也希望我們能永遠這樣。
但……這是不可能的。
舒星未的胸口,始終有一種不安的、躁動的感覺,從幾天前就已經開始,悶在胸口無法排解。
即使宴舊就在身邊也依舊如此。
不如說,這些焦躁的來源就有一部分集中在對方身上。
“你會背叛我嗎?”
與其問是否撒謊,不如說背叛。
這是相當嚴重的詞語。
舒星未是認真的。他無法接受。
“不會。”
宴舊蹭了蹭他,“我會永遠會聽你的話。就像是家養的狗。”
這是什麽奇妙的比喻。
對方總是習慣用非常沉重的詞語,但這一次,舒星未卻不能像是之前那樣視而不見。
他能感覺到兩人肌膚接觸到的位置在發燙。
對方問。
“那你會嗎?對我撒謊?”
“……不會。”
宴舊大概是笑了一下。
對方總是那幅厭倦的表情,但為數不多的笑總是出現在這種時候。
“好開心。
“能聽見你這樣說,我很開心。
“很幸福。
就好像舒星未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能這樣活着,真好。”他滿足地說,“如果不是去了後山,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這是語義極其詭異的一句話。省略了主語。
它觸不及防、悄無聲息地滑入溫暖的房間,讓舒星未的脊梁忽地染了一股寒意。
……
時間已經接近深夜。
等到舒星未睡着,床頭櫃上的飯也漸漸冷卻下去後,宴舊從床上起來。
他伸出手,将舒星未散亂在臉側的發絲撥到了耳後。
然後俯下身去。
幾秒後,他直起身體,拿起了落在地上的雨衣外套。
“咔噠。”
門輕輕地關上了。
宴舊穿過了黑暗的甬道,應急燈的幽綠色光扭曲着、閃動着。指示牌上,那白色的小人模糊地像是滴下來的雨水,讓走廊的牆壁都呈現出濕漉漉的泥濘感。
他來到了一樓。
走過黑暗的大廳,來到了暴雨沖刷的住院樓外。
雨下得很大,讓視線都陷入了混亂。
宴舊走進了雨水裏。
在住院樓外的的一整片草地,在他踏上去的瞬間扭動起來,像是無數只短小的觸手。
它們交疊着、極力想要夠到他的褲腳。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這癫狂的一幕,一定會陷入精神崩潰之中。
“主人、主人……”
這是狂亂、癡迷和愛慕的聲音。
但被呼喚的人卻對此毫無反應。
宴舊只是低頭笑了一下,自語道:“我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