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水鬼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水鬼
百花盛宴期間, 無數人湧入榆澤城,門口排隊等待進入的人群人頭濟濟。相比之下,沈夕一行人彙入的出城人流就十分稀少。
兩輛低調輕便的馬車一路行駛出城, 等到望不見城門後,衆人就舍棄了馬車,将其交給專門的人看管, 然後其他人一路禦器飛行前往目的地。
因為地勢特殊,榆澤城的數個城外鎮也都是依山傍水。在處理水鬼一事上, 榆澤城早就十分熟練。因此沈夕一行人抵達目的地之前,江煙就将水鬼的具體情況和所在位置講述了一遍。
這次發現水鬼的過程平平無奇,跟以往的情況沒什麽兩樣,就是定康村的村民這幾天發現去小河中洗衣服的人中接連失蹤了好幾個,去找人的也當中也有失蹤的,最終被榆澤城的來人判定為可能是水鬼作祟。
秦越緊緊牽着身旁人的手,低頭望着底下飛掠而過的大大小小的山川河流。榆澤城及其城外鎮被群山環繞, 這些山說高也不算高, 說矮也絕不矮。條條河流溪水縱橫交錯, 繞過其間,大小湖泊星羅棋布, 而無數的田地就被這些水系分割成一塊一塊的小鎮, 人行其間,小橋跨過溪水, 輕舟泛于湖上。
前方的江煙伸手朝前輕輕一點, 道:“那邊就是定康村。”
秦越擡頭望去, 就見一座小山之後,隐沒着數片村落。一條河流自遠處的群山中走來,中途不斷分出數條水系, 其中一條溪流繞過這幾片村莊,一路奔向榆澤城的方向。
江煙道:“現在是盛夏,正好是水鬼多發的季節。這段時間,我不僅要管水鬼的事,還要精心準備百花盛宴和百花園的開放,都記不清這是今年的第多少件上報水鬼的了。希望百花園的景致沒有因此受到影響,也不知道聖君這次來榆澤城感覺如何?”
他說到這裏,目光巴巴地望向一旁的丹霄聖君,聲音裏帶着些委屈,看起來簡直叫人忍不住憐愛。
江煙心裏打着點小算盤,準備在沈夕回複後,想辦法叫對方在榆澤城多待一段時間,最好能和他一起到淚湖上泛舟玩一玩。
誰知沈夕卻沒有看向他苦心做出來的神情,而是遠遠地眺望着底下的山川湖泊,只在嘴上道:“感覺不錯。”
他匆匆掃完面前的圖景,最終确定榆澤城城郊外的諸多水系都是相通的,并且絕大多數支流溪水都會彙入榆澤城城內的淚湖。
或許這裏水鬼事件衆多的原因可能不僅僅是水系衆多,淹死的人多,也有可能與五百年前鎮壓在淚湖底的怨氣有關。
面對沈夕明顯的敷衍,江煙正準備再說些什麽,就聽前面的人對一旁的秦越道:“走,我們下去瞧瞧。”
說完,對方腳下的火紅飛劍就直往下降,一路往地面而去。
江煙心底懊惱,卻也不能說什麽,只得匆匆跟上。
這條小河繞過這片村莊,離最近的一戶人家也有好一段距離,之前是村民們挑水,洗衣的水源之一。現在這條小河的附近已經被榆澤城派人暫時封鎖起來,不讓村民們接近,因此這會兒小河邊十分安靜,一個人也沒有。
即使已經落了地,沈夕的一只手仍然搭在秦越的肩膀上,道:“一會兒你去河邊看看。”
根據江煙的描述,這水鬼發現的比較及時,雖然損失了幾條人命,但尚未構成更大的威脅,應該還算不上魔物,只能說是怨氣的集結體。
因此對于秦越這個剛剛踏上修煉之途的人來說并不算危險,拿來練手再合适不過。
更何況還有他在身邊。
秦越毫不猶豫道:“是,師尊。”
一旁的江煙眉頭一挑。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丹霄聖君收下這個徒弟還不到四個月,對方的修為也不過堪堪練氣,還是個爐鼎。
究竟是丹霄聖君對自己的徒弟十分自信,還是對方真的有兩把刷子?
這秦越也挺有意思,師尊叫他去,他就去,連一絲猶豫也沒有。明明看着是個心思重的悶葫蘆,卻能這麽信任這相處不到半年的師尊。
不得不說,丹霄聖君調.教的不錯。
沈夕贊賞地看了秦越一眼,又道:“你想辦法把水鬼引出來,然後除掉它,注意保護自己。”
秦越點點頭。
沈夕又笑道:“不用害怕,師尊就在旁邊。”
秦越認真道:“我不害怕。”
“好,很好,”沈夕笑道,“你不用着急,往水裏看看,不行就坐在邊上修行。你還從沒在野外修行過,這次正好鍛煉一下。師尊教你的劍法還記得嗎?”
他說着,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秦越道:“記得,師尊。”
沈夕笑道:“去吧,這是你的必經之路,檢驗一下你最近修行的成果。過了這一關,你日後的路也會更好走。別讓師尊失望。”
秦越點點頭,轉身就往河邊走。
他才練劍不久,腰間配的還是昆侖山學堂統一配的木劍,短短的一把,正襯他現在孩子的身材。
而沈夕,現在卻要一個練劍不到四個月的小孩子用一把木劍去除掉害了好幾個人性命的水鬼。
水鬼固然威脅不大,榆澤城中常年除水鬼的人修為也大多在築基期以下。但即便是他們的修為也都比現在這個小孩子要強,更別說除水鬼的人都是老手,往往還是兩人一同協作。
雖然有沈夕在一旁坐鎮,江煙還是覺得他此舉實在太過冒險。
究竟是對方真的對這個小徒弟放心,還是沈夕即使要讓他這個徒弟放手一搏?
不管是哪一種,江煙都不得不感嘆。
丹霄聖君真是狠心。
不過這件事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江煙看着一旁若無其事目送着秦越走向河邊的沈夕,心頭不但沒有因為自己的想法而心灰意冷,反倒更燃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
這就是丹霄聖君!
既美貌又心狠,利用他的時候親近,不需要他的時候又疏離,這樣才如此吸引他!
沈夕自然知道一旁的百花園園主正注視着他,但是他視若無睹,只一心看向秦越的方向。
這世上看向他的目光不知有多少,其中飽含的感情也多種多樣,百花園園主的目光不過只是其中之一罷了。他要是每一個都回應,不知要白白浪費多少時間和精力,因此他只會對自己看中的付出時間和精力。
秦越走向了小河邊。
他知道師尊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也知道那個百花園園主的目光正落在師尊的身上。
但是師尊選擇了自己。
這點讓秦越很高興。
秦越從來沒有見過水鬼,只在藏經閣的書籍上看到過幾回。師尊把這樣的任務交給他,他心裏一點也不害怕,反倒有些興奮。
他每日練習基本功,練習劍招,煉化靈氣,他雖然能夠感受到自己背部聚集的靈力越來越多,自己的體質也越來越強,但他還沒有檢驗自己劍招的機會。如今師尊把消滅水鬼的任務交給他,這是對他的考驗,也是他對自己的考驗。
秦越不知怎的,忽然回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師尊的時候,那柄火紅的小劍如臂指使,在黯淡的天空裏劃過雪亮的光芒。丹霄聖君位于高空之上,紅衣烈烈,一擡手就風雲變幻。
他也想成為師尊那樣的人。
想要與師尊并肩站在一起。
天地間的靈氣來來往往,大量地朝着前方秦越的體內湧去,卻又像墜入了無底洞一般,進的多,出的少。
江煙的眼睛都瞪大了。
秦越絲毫沒有察覺到空氣中靈氣的異常,只是如同吃飯喝水一般,習以為常地将湧來的靈力統統在寬廣的經脈中形成小周天,順過體內的骨骼,在經歷過一邊小周天循環後将多餘的靈力都堆積到背後日益增長的靈力團上。
秦越走到了小河邊。
他低頭一望,就見水面暗沉沉的,像是潑了一層墨。這裏處于兩山之間,天上又正好有雲彩将上午的太陽給遮住,陽光沒有那麽強烈。
水面裏似乎有什麽東西。
水波輕輕地蕩漾。
秦越原本以為自己要等好一會兒才能見到水鬼,本來已經做好了不行就直接在河邊坐地修行的準備,卻沒想到一來似乎就能見到了。
他心裏有點興奮,面上卻不動聲色,像每一個俗世裏有正常好奇心的凡人那樣,微微蹲下.身,朝着水面望去。
水面愈發渾濁,秦越甚至看不清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面孔,只能望見一片渾濁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水裏搖晃。就像被抛到水裏輕輕扭動的魚餌,在靜靜地等待着魚上鈎。
秦越慢慢地壓低身子,面孔距離水面越來越近。
他一邊警惕着水面裏的東西,一邊不忘師尊的教導,在體內循環着小周天。無數的靈氣在他的體內來來往往,秦越感覺自己的體內被靈氣沖刷得更多,小周天循環得更快,背部靈力聚集得也更多了。
而水面中那暗沉沉的一團似乎也越來越近。
秦越的精神高度集中,他能看到的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晰,甚至有些原本并不在他視線裏的東西,他都能看到,能發現。比如水面上驚慌逃離的蚊蟲,岸邊濕漉漉的石頭,幾片碎掉的衣服,似乎還沾染着血跡。
這是師尊之前告訴過他的“神識”。
就在秦越即将完全蹲下來的時候,他徹底看清了水裏那東西的模樣!
無數團密密麻麻飄起來的發絲,腫脹無神的面孔。不,那甚至不能叫面孔,兩道歪斜的眼睛翻起,只有眼白沒有眼黑,這張臉沒有鼻子,還在兩只眼睛下面劃開仿佛魚鰓一樣的開口,再往下就是一張布滿獠牙的大嘴。
秦越的眼睛微微睜大,心髒劇烈地狂跳起來。
“嘩啦”一聲。
那怪物仿佛察覺到秦越目光的變化,面孔猛地貼近水面,無數發絲陡然伸長,瞬間就覆蓋住了秦越的腳面。
香!
好香的味道!
不同于先前那些食物只有血肉的香氣,這個送上來的食物還有一股與衆不同的味道,深深地吸引了它。
秦越急退幾步,卻被那糾纏的發絲緊緊纏繞,極大地束縛了他的行動。而那無數密密麻麻的發絲卻仍在繼續往上,一圈又一圈地往上蔓延,還朝着黑壓壓的河水方向用力,如同天羅地網,勢要将他網住拖到水底裏去。
秦越興奮卻并不慌張,立刻拔出腰間的木劍朝下一砍,卻沒有砍動。
這木劍雖然不算鋒利,但砍斷發絲的力道還是有的。然而這纏繞在他身上的發絲卻如同無限延長的鐵針,柔韌而堅硬。
察覺到獵物的反抗,密密麻麻的發絲繼續一圈又一圈地往上纏繞,并且越纏越緊,狠狠地勒進了秦越的褲腳,幾乎要勒進他的肉裏。
無數細密的鐵絲一般的發絲勒緊帶來的疼痛不但沒有叫秦越退縮,反而激起了他的心性。
秦越一聲不吭,眼睛緊緊地盯着那已經從水面上探出來的可怖的怪物臉。
他手随心動,劍随影出,天地間的靈氣在他的體內迅速地循環,煉化出的多餘靈力沒有再附着到他的背部,而是順着他的手被注入了木劍之中。
一柄平平無奇的木劍,因為靈力的注入而微微泛起光澤。秦越的雙腳已經逼近河邊,只差幾厘就要墜入河中。
幾個月的基本功在此刻發揮了作用,他下盤穩定,雖然被不斷大力推拉,卻始終保持着身體的平衡,甚至雙腳還能在被纏得幾乎看不見的時候配合身體進行一定幅度的動作。
無數的發絲與獵物拉鋸。
只差一點!
只差一點!
只差一點它的獵物就要墜入河中,它就可以好好享用了!河中的怪物貪婪地睜大了歪斜的兩道翻着的白眼,裂開的大嘴扭出一個詭異的弧度,露出內裏鋒利的獠牙。
它泡得腫脹腐爛的面孔漸漸地貼近水面,準備等獵物落水的那一刻給予對方致命一擊,然後享受獵物鮮美的血肉。
然而這水鬼等到的不是失去平衡的人類軀體,而是一柄堅硬的木劍。
這木劍速度之快,帶着細小的風聲,軌跡果斷,直直地插入到怪物張大的嘴巴中。洶湧的靈力瞬間而至,幾乎叫怪物腫脹的身體直接爆裂開來,刺耳的尖叫在水域的上空響起:
“啊啊啊啊啊——”
像是女人的尖叫,又像是男人的怒吼。撕心裂肺,又仿佛夜枭凄厲的長鳴。
本就緊緊纏繞的發絲瞬間纏得更緊,直接劃開了秦越腳踝處的褲管,勒進了他的血肉,劇烈的尖銳疼痛刺激着他,叫他的腦中更清醒了。
然而還不到十歲的孩子終究抵不過爆發的水鬼,秦越穩住自己的身體,卻感覺纏在腳上的兩股鐵絲似的發絲力道更大,猛地一拉,讓他往前一撲。
秦越整個人栽進了水裏。
好在他自小就在河裏洗澡,夏日貪涼還會去河裏泡着,水性不錯,沒有慌亂,保住了呼吸。
秦越手上仍然死死握着那柄木劍。
他睜着眼睛,即使到這時候依然還記得小周天的循環。無數的靈力源源不斷地注入木劍中,秦越死死地按住劍柄。
渾濁的水面下,那張腫脹泡爛了的臉更恐怖惡心了。白眼翻得更厲害,本就扭曲的面龐上,布滿獠牙張大的嘴幾乎要覆蓋住整張臉,使得這水鬼看起來就像一張長滿尖齒的大嘴上上直接伸出無數黑色的頭發,在水裏飄動。
發絲堅硬,越纏越緊,無數的發絲甚至繞到秦越的身後準備将對方整個人裹起來。然而就在發絲即将碰到秦越的背部時,那之前被堆積到背部的小小的靈力團忽然一動,數根發絲被生生扯斷。
而纏在秦越腳踝上的發絲則收得更緊,直接将秦越的腳踝劃破了。
一絲淡淡的血液彌散在渾濁的水裏。
幾縷堅硬的發絲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沖過去,想要将這鮮美的血液吮吸進去。然而它們剛剛碰到這淡的幾乎看不出血色的水面時,一道驚叫聲在水中散開:
“啊啊啊啊啊——”
無聲的,仿佛嬰兒尖叫的聲波隔着水霧沖擊着秦越的耳膜。
他剛才幾乎用盡了氣力,憋着的氣也快撐不住了。
這短短的幾瞬仿佛過了一年那麽長。
纏繞着他的發絲漸漸松開,然而秦越的手也漸漸地要松開了。
這一人一怪幾乎就是在比拼誰先倒下。
就在秦越幾乎要撐不住的時候,那腫脹的怪物忽然松開了纏繞着對方的發絲,張大的嘴巴猛地一扯,直接扯下了半張臉。
秦越幾乎是立刻意識到,它要逃跑!
他費心鬥到現在,快要殺死的東西,居然要跑!
秦越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将木劍猛地投擲過去,攜帶着靈力的木劍在水中減慢了速度,被那怪物後背長了眼睛似的躲了過去。
一陣桀桀怪笑在水中響起。
那怪物猛地轉過身,失去了半張臉的可怖臉龐上,兩道歪斜的眼睛完全泛白,只剩半張嘴裂開一個大弧度,猛地朝秦越撲過來。
這食物已經沒有一絲力氣,馬上就是它的了!
一柄小劍猛地沖入水中。
它通體通紅,隐帶鳳鳴,勢如破竹。
直接将這怪物釘在底下的河床上。
然後,秦越就見這怪物泛白的眼睛忽然轉為黑色,然後猛地睜大。一股貪婪之色從它醜陋腫脹的面容上流露出來,那只剩半張的裂嘴抖了兩下,幾根黑色的發絲顫抖着想要纏上這柄金紅的小劍,卻最終無力地垂下去。
泡漲的怪物面容逐漸幹癟下去,化成一副黑色的骨殖,最後在水流的沖擊下碎成了齑粉。
一雙手把秦越從水裏撈起來。
秦越憋着的氣已經散了,一出來就瘋狂地嗆水。等到他在師尊的幫助下站穩身子,才發現這小河裏的水甚至還不到他的腰間。
沈夕站在岸邊,收回手道:“快上來吧。”
秦越狼狽地爬上岸。
沈夕看着不知何時纏繞在自己胳膊上的一根長長的黑色發絲,頓時皺起眉頭。他喜愛幹淨,本來就不想碰這條渾濁的河水,自然更讨厭這水鬼的發絲。
水鬼的身體往往是由死去的人屍身所化,看來這水鬼的這具身體還比較新,發絲還沒有腐爛完全。
一道火焰迅速在沈夕的胳膊上燃燒。
火焰燒過紅衣的表面,卻只将那根發絲焚燒殆盡,沒有傷及衣料絲毫。他細白的手輕輕一揚,就将自己和秦越身上都施了個清潔術。
兩人頓時渾身上下幹幹淨淨。
秦越感到身體很疲乏,像是用力過度。他站在那裏,有些狼狽道:“師尊,我的劍丢了。”
沈夕走過來,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劍丢了正好換一個。回去師尊就給你選個好的。”
“今日你做得很好,師尊很高興,”沈夕道,“真乖。”
說着,秦越感覺自己被輕輕抱住了,溫柔的聲音在自己的耳畔響起:“累了吧?咱們回去好好睡。獎勵等你醒了再說。”
秦越重重地點頭:“是,師尊。”
沈夕看着對方直到這個時候,依然還在運轉的小周天循環,面上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臨走前,沈夕一行人又查看了一遍水域,确定沒有異常後才離開了。
而那落在河床底上的剩下的僅有的幾根黑色發絲,不知何時忽然化為齑粉,順着河流一路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