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知道就給我跪着
第18章 第十八章 不知道就給我跪着。
紅色身影始終在前方走着,一次也不曾回頭。
就像之前那輕輕的一扶是秦越的錯覺。
他的腿麻得厲害,但師尊一步不停,也不放慢速度。秦越也就一聲不吭,咬牙跟着,麻了的腿很快緩解過來,直到最後他甚至得小跑才跟上對方。
師尊在生氣。
秦越能夠察覺到這一點。
丹霄聖君雖然看起來高高在上,但實際上并不是個目中無人的人。有的時候,對方還很細心。
秦越想起他剛到映月峰的時候,就是被師尊搭手抱下的飛舟。那時他的腿還是瘸的,連自己都沒有想過要向丹霄聖君求助,師尊卻主動抱住了他。
而現在,師尊明明知道自己跟不上,知道自己腿麻,卻依然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秦越的手悄悄地攥緊了。
那時候自己剛剛擺脫乞丐的身份,師尊尚且能對自己溫柔。為什麽現在他已經是師尊的徒弟,還剛剛受完委屈,師尊反而對他不聞不問?
他明明有按照師尊的要求,盡心盡力地辱罵那兩名弟子,師尊為什麽還不高興?他明明已經按照師尊的要求,在努力變乖了。
沈夕一路往前走,目光直視前方,只在秦越爬上仙鶴的時候稍稍慢了一些腳步。等到兩人回到映月峰,他又繼續往前走,看也不看身後的人。
映雪在山居小院的院門口翹首以盼,從午時等到未時末,終于等到了聖君和秦越的歸來。他原想像從前一樣撲到聖君的面前去歡迎對方的回來,卻剛邁出院門,看到聖君的身影就發現了不對。
敏銳的小童子察覺到師徒二人之間有些壓抑的氣氛,立刻識相地沒有說話,只在心裏忍不住憤憤,瞪了一旁的秦越一眼。
在映雪看來,聖君千好萬好,平常也縱容大度,從不輕易生氣,只可能是這沒頭沒腦,悶葫蘆一樣的家夥惹聖君惱怒。
被映雪瞪着的人沒什麽反應。
秦越根本不在意小童子的眼神,悶聲不吭跟着前方的人往院門內走。他從方才起越想越委屈,心頭也憋着一股氣,一邊氣一邊還忍不住唾棄自己。
從前他身為乞丐的時候,只想着能吃飽穿暖,有地方睡就行。現在這些他都有了,卻因為一點虛無缥缈的東西跟丹霄聖君生氣。
他以為自己不會貪心,但實際上,他不過是自己欺騙自己。
他果然不是那麽容易滿足的。
秦越年歲到底還是小,他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生氣,但他現在心裏憋着一口氣,就也不想低頭。
甚至他都不知道師尊有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這點別扭。
沈夕一路走過前院,穿過中庭,這才轉過身。
他眼見秦越一直跟在他身後,這會兒還能聽到點克制的喘氣聲,而面前的人依舊低着頭,只露出一個黑黑的圓腦袋給他。
頭頂傳來一道冷淡的聲音:“你跟我進來。”
秦越抿緊了嘴唇,卻依舊沒有吭聲。他低着頭,看着視線裏那片豔紅的衣角輕盈地一轉,靴子踏在地面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響。
他也跟着對方走了進去。
雕花木門在身後關上,隔開了外界的蟲鳴鳥叫,讓整個房間內都安靜了不少。
而這份安靜,在兩個對峙的人之間就顯得格外突兀。
“你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嗎?”
丹霄聖君冷淡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秦越手上一緊。
又來了。
師尊不問自己是否錯了,直接就問自己錯在哪裏。如此理所當然,還是這麽霸道的性子。
秦越的頭低得更厲害了,攥緊的手卻不曾放松。他開口,聲音像是從胸腔裏擠壓出來的一樣,語氣硬邦邦的:“弟子不知道。”
沈夕聞言,他的火氣也被勾上來了,冷冷道:“不知道?不知道就給我跪下。”
秦越一言不發,一聲不吭,一雙膝蓋直挺挺地就往金磚[注]地面上跪。
還是沈夕踢了一腳,那裹在空蕩褲管裏瘦骨嶙峋的膝蓋才沒有直接磕在光滑堅硬的地磚上,而是陷進了迎面飛來的一個小墊子上。
秦越手上攥緊了。
“好啊,好,”頭頂的聲音壓抑着怒氣,他低着頭,看見那豔紅的衣角來回輕盈地晃蕩了兩下,又停在他面前,“你既然這麽喜歡跪,那就給我好好跪着,好好反省。”
“什麽時候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你什麽時候再給我站起來。”
沈夕說完,看也不看那跪在地上的人,甩手就出門去了。
他一出門,就見映雪正等在門外。
小童子急得仿佛熱鍋上的螞蟻,在門口來回轉着小圈圈。對方一見到他出來,眼睛立刻一亮,蹬蹬蹬跑到他面前來,輕輕喊了一聲道:“聖君。”
沈夕剛要開口,就感到一陣急火攻心,胸中氣血翻湧,心肺處一股寒氣趁機湧上,叫他禁不住連咳了好幾聲,磕得滿面通紅,一雙含情目都泛起了水光。
映雪這下真的着急了,連忙一把扶住旁邊人的手,又想去拿納戒中的小藥壺,卻被丹霄聖君擺擺手制止了。
沈夕又咳了好幾聲,這才慢慢緩和下來。他這一咳,連帶着半日來積攢的怒氣都消散了些,叫他的心情也跟着平靜了不少,只是一想到秦越那倔強的樣子還是惱火。
映雪服侍聖君好幾年,這會兒察言觀色,見對方臉色緩和了一些,這才見縫插針地勸道:“聖君再生氣也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先好好休息休息吧。”
沈夕的身體本就為魔氣所累,這大半日還在昆侖山內來往,又跟各路人馬鬥了半天,現在還被自家徒弟氣着,的确有些疲乏。
他輕輕點了點頭,正想習慣性地回房休息,這才想起自己的房間早就被那個糟心的徒弟給占了。
沈夕一時半會兒不想看見秦越那張黑不溜秋的腦袋,也不好再進去把對方趕出來到外面跪着,左思右想,幹脆對一旁的映雪道:“到那個房間去。”
小童子順着聖君的目光一看,就見是秦越的房間。
他噘着嘴,心裏有些不滿,心想聖君都沒到他的房間裏休息過,現在竟然要去那個臭小子的房間裏。不過映雪此刻也不想聖君多費一丁點心力,就乖乖地扶着聖君穿過中庭,進了秦越的房間。
進門以後,沈夕坐在了屋中桌案前的椅子上。
他一坐下來,感覺有些沉重的身體得到了舒緩,便伸手揉了揉一旁映雪的小腦袋。
柔軟的頭發摸起來很舒服,手底下的人又一動不動,乖乖地任由自己揉捏。
沈夕的心情好了不少,滿意地揉捏了一通小童子後才幫對方理了理頭發,放松道:“多謝映雪,你先出去吧,讓我休息一下。”
被揉捏得臉頰紅紅的映雪這才開心地點點頭,臨走前,他又有些為難地看向沈夕,道:“聖君,中午送來的飯菜要怎麽處理?再過一個時辰,晚飯也要送過來了。”
這點小事其實也用不着請教丹霄聖君,映雪有權利自行處置。但是送來的飯菜都是上好的靈食,映雪也不想白白浪費了,再加上聖君現在看着沒那麽生氣了,他正好問問。
沈夕這才想起來秦越恐怕直到現在只吃了個早飯。
飯都沒吃,脾氣還這麽大,那麽硬的地磚說跪就跪,一點軟都不服。沈夕想着自己出門前,秦越低着頭一聲不吭跪在墊子上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做了多麽天.怒人怨的事。
明明他不過是問了問對方的錯,連手都沒動一下。
沈夕想到這裏又有些心煩,也不想遷怒映雪,索性不再去想了,閉上眼睛道:“兩份都留着,繼續保溫吧。”
等那小子跪完,還是要繼續吃飯的。再怎麽說,秦越還沒有辟谷,又還在長身體的階段。
想到這裏,沈夕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養徒弟真麻煩!
耳旁傳來輕微的活動聲響,是得令後的映雪輕手輕腳地掩上門出去了。
還是身旁的小童子貼心。
沈夕的眉頭舒展開來,開始沉心靜氣,抱元守一,入定修行。
至于那跪在地上的人,愛跪就跪,磨一磨對方的性子也好。等對方挺不住的時候,自然會來找他的。
*
秦越直挺挺地跪在墊子上一動不動。
即使丹霄聖君已經摔門而去,他的姿勢也沒有因為無人監管而發生改變。唯有在聽到門外傳來咳嗽的時候,他的手指才攥緊又松開,松開又攥緊,肩頭微微塌下來。
現在門外早已沒了動靜。
秦越的姿态依舊一動不動。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長時間,只能看着陽光透過閉着的窗扉投射到他前方地磚上的光亮。
那塊光亮已經從午後金色的光斑,轉為夕陽西下的暖黃光暈,再到現在月上柳梢頭的淡青色陰影。
秦越一開始胸腔內情緒激蕩,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想法,有關昆侖山,有關自己日後的生活,有關那些欺辱他的小人,有關他曾經當乞丐的日子。
他真的錯了嗎?如果他錯了,他錯在了哪兒?如果他沒錯,為什麽師尊那麽生氣?
種種念頭在他腦海中不停地轉來轉去,唯有一道紅衣身影始終盤踞在他的腦海中,不曾離去。秦越也不那麽想讓它離去。
而到了後來,秦越的腦子裏就什麽也不想了,也沒有餘力去想了。
他直挺挺地跪着,一開始還覺得膝蓋疼。盡管師尊踢過來的墊子很柔軟,但他中午已經跪了很長時間,現在又跪了不知多久。
但是現在連疼也不疼了。
他的腦子中空空的,眼睛只盯着那塊月光透過窗扉射進來的淡青色影子,還有不少樹枝的陰影晃來晃去。
除了這點光亮,房間裏很黑。
秦越跪在漆黑的房間裏,腦子沉沉的,昏昏欲睡。
在他徹底閉上眼睛的前一刻,他聽見房門被打開,一道人影從外面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