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給個機會
第29章 第 29 章 給個機會。
他的這句“不敢”, 就算只是回應我的玩笑話,我也已經心滿意足。
可以說是死而無憾了。
我本來想就這樣躺在尹問崖懷裏裝暈,然而……
左邊冒出一顆姜久思的腦袋。她低着腦袋, 面門的符箓垂了下來,在我頭頂上方被風吹得搖晃,目不轉睛地盯着我, 似乎在關心我是否一切安好。
她旁邊湊過來一顆百裏澤的腦袋,一臉感動地抿唇忍住流淚。
拜托千萬忍住, 不要把眼淚滴在我身上,好髒。
我的頭頂又探過來一顆锃亮的光頭,蠱修身上的銀飾反光晃到了我的眼睛。
光頭旁邊擠過來一根麻花辮,她的辮子太長,差點要垂到我的脖子。
我偏了偏腦袋,往尹問崖的懷裏靠近,嗅到他身上熟悉的藥草味道, 安心了不少。
“他怎麽樣了?讓我也看看!”寸頭蠱修撥開光頭和麻花辮, 抱着小孩蠱修強行擠進來。
于是我徹底被他們圍了起來, 光都被這些腦袋給擋完了。
我是什麽稀奇古怪的神獸嗎?!
為什麽要圍觀我?!
我很生氣,氣他們來打擾我和尹問崖的二人世界。
“我是蠱醫, 要不我幫忙看看他怎麽樣了?”麻花辮姑娘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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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問崖:“有勞道友了。”
除了尹問崖還抱着我之外, 其他人都直起腰,稍微退開了一點。
陽光重新落在我的眼皮上, 暖暖的。
啊, 重見天日的感覺真好。
麻花辮姑娘打開她腰間的葫蘆法器, 放出一只周身散發着柔和光芒的蝴蝶。
這只蝴蝶和現在滿擂臺亂飛的鮮豔蝴蝶不一樣,它的翅膀呈深藍色,飛起來的時候帶着細碎的光點, 如夢如幻。
蝴蝶飛到我的眉心,輕輕落下。
我的周身像是被溫潤的泉水浸過,從頭到腳,因為靈力虧空的疲憊感驟然減輕,仿佛卸下了壓在身上的重擔。
麻花辮姑娘操縱蝴蝶,探查了我的身體狀态,睜開眼睛,說:“沒事。就是短時間內靈力消耗過多,一時沒有力氣,有點發昏頭暈而已。本人的身體非常健康,回去吃點恢複靈藥之類的就好了。”
啊,那我就不能在尹問崖的懷裏裝柔弱了。
太過拙劣的欺騙反而是在侮辱我自己。
我狠狠閉了閉眼睛,放棄這個打算。
她揮了揮手,蝴蝶又翩然起飛,在我頭頂繞了一圈,卻沒有回到她的法器裏,而是落在了尹問崖的頭上。
蝴蝶的翅膀不動了。
“咦?”麻花辮姑娘的表情有些詫異,“尹道友,你……”
尹問崖擡起手,很輕地掃了一下腦袋上的蝴蝶。
蝴蝶又一次起飛,只是這次它周身的光芒黯淡了不少,飛起時帶起的靈光點點也變少了,像是受了什麽委屈,收起翅膀,回到了麻花辮姑娘的掌心裏。
“多謝道友。”尹問崖對她笑了笑,卻沒有平日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反而疏離禮貌,眼底像是藏着什麽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秘密。
我手指蜷縮,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想問他,又覺得不合時宜,只能暫時壓下。
光頭蠱修和寸頭蠱修在和百裏澤、姜久思兩人約去鎮上的酒樓吃酒。
“我們就是來交流交流,積累實戰經驗的。輸給你們,我們也不丢人。”
“這記‘春回大地’也太厲害了!他也是修劍道的劍修嗎?”
“不,蒼曉師弟修的是無情道,只是剛好用劍而已。”
“無情道?那情蠱對他有用嗎?”
“沒用吧。師父說之前有個劍修來我們寨子求情蠱,說要用在無情道修士的身上。”
姜久思一聽有八卦,撩開符箓詢問:“然後呢?”
“百年煉出一個情蠱,可那無情道修士吃的是千年一結果的‘浮生若夢’,一覺睡醒,全忘了……”
幾人越走越遠,說的什麽也聽不清了。
我也不太在意,像這種需要使用外力強求才能圓滿的愛情,我才不稀罕呢。
尹問崖把我放下來,扶着我,問:“能自己走路嗎?”
我如果說不能的話,他會抱我回去嗎?
我回憶起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他用法術“搬運”我上仙舟的場景……我怎麽舍得在他經歷大戰之後,還消耗靈力搬運我回去?
“能。”我将劍收回劍鞘,負在身後。
站穩後,我往前走了兩步,感覺頭重腳輕的,好像踩在軟綿綿的雲朵上。
我正要走下擂臺,眼前的臺階不知道怎麽回事,從五級變成了好多級,左右搖晃。
不行。
我剛才說過我“能”,那我就一定能。
我在臺階前站定,定睛等待臺階不再搖晃,正要邁出步子,确定落腳點,卻突然踩空。
眼見就要摔下臺,腰間被一道有力的臂膀撈起,緊接着我雙腳騰空,身體突然失重,天旋地轉。
風與陽光從我眼前掠過,周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唯獨面前的尹問崖最為清晰,我舍不得眨眼,一瞬不瞬地注視着他。
尹問崖單手把我抱了起來,我的視線變高了一大截,安然地坐在他結實有力的臂膀裏。
為了穩住身形,我扶着他的肩膀,但也不敢太過放肆,只是将手虛虛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暗暗竊喜,能與他有這樣的接觸。
這……算得上親密了嗎?我抿着唇,呼吸亂了節奏。
尹問崖微仰着頭,與我對視,眼眸含着笑意,說:“不要逞強。向隊友求助,不丢人。”
我攥緊掌心,眨眼的頻率都變快了許多。
尹問崖只是把我當隊友,隊友互幫互助,在他看來很正常,所以他非常坦然。
但我卻做不到。
我的心髒撲通撲通亂跳,整個人被掏空了思緒,滿腦子都只剩下尹問崖。
尹問崖目視前方,抱着我走下擂臺。
這是我第一次用俯視的角度看尹問崖。
他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高低起伏似山峰,落下的陰影就像山林中化不開的濃霧。
有時候覺得他陽光開朗,有時候又覺得他深沉憂郁。
尹問崖到底有什麽煩惱,我好想知道他在想什麽。
如果人與人之間,可以完全信任,完全心意相通就好了。
我垂着眼眸,用視線描繪着他的五官。
這個角度很好,他并未發覺我一直在盯着他看,即便被他發現,我也能在他擡眼的瞬間收回視線。
很想觸碰他。
其實我不貪心,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只會用指尖點一下他的鼻子,碰一下他的薄唇,輕輕的,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可是我不敢。
我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能再這樣任由自己沉淪下去。
“尹道友。”身後傳來那位麻花辮姑娘的聲音,“我師哥說,如果你需要清理體內的毒,我們能幫你。”
尹問崖在原地站定。
我感受到他身體的僵硬,于是我回過頭,望向身後的蠱修。
小孩蠱修不說話,只是看着尹問崖,笑得很開心,好像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新鮮事物。
他身旁的麻花辮姑娘又說:“我們會在這裏再呆兩天,如果你想好了的話,就來找我們。”
尹問崖沒有再停留,繼續往前走。
我的心卻揪了起來。
難怪尹問崖身上總是有股苦澀的藥草氣味,原來他是中毒了。
“什麽毒?”我忍不住問。
尹問崖張了張唇,不說話,皺着眉頭,似乎有難言之隐。
我意識到這個問題觸及到了他不想回答的內容。
“如果不想說,可以不回答。”我立刻補充。
尹問崖眼睫輕顫,眉頭松開,像是天氣變化,多雲轉晴了。
他笑着說:“蒼曉,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像……烏龜?”
哈?
烏龜?從來沒有!像我這樣聰明伶俐,身手敏捷的修士,怎麽可能和遲鈍的烏龜扯上關系?
我雖然并不讨厭烏龜,但總覺得它用來形容人的話,怎麽也算不上好詞。
比如,縮頭烏龜。
這不是在罵我嗎?
我很輕地撇了撇嘴角,不高興。
甚至有點生氣。
我明明在關心他,他卻罵我。
我握着拳頭,砸了一下他的肩膀,但是又怕我力氣太大,會把他弄疼,所以頂多算是敲了他一下。
尹問崖擡頭看我,對上我微惱的眼神,他的眼睛笑得彎了起來,哪裏還有剛才被人冒犯時,陰雲密布的樣子?
“我錯了,我們蒼曉才不像烏龜。”他乖乖認錯。
我輕哼了一聲,算他認錯認得快,我勉強原諒他吧。
他又說:“那你有沒有見過一種草,它被人碰一下,葉子就會全部縮起來?
“我覺得你像那株草。”
我這回是用力地捶了他一下!
不會說話你可以當啞巴,誰要當草了!我要好好做個人,不行嗎?
尹問崖的笑意更盛。
但他笑完,又垂下眼睛,穩穩地抱着我,往我們住處的方向走。
或許是為了顧及我的面子,他還很貼心地往無人的小道走,雖然這樣會繞更遠的路。
不過這也很合我的心意,安安靜靜的小道,沒什麽人能來打擾我們。
“為什麽像?”雖然但是,我還是想聽聽他的解釋。
他最好是給我好好解釋,不然我會記仇。
“能夠敏銳地感知到外界的一切,在沒有受到傷害之前,就迅速退回安全的地方。”尹問崖說。
我怔了怔,沒想到他居然能看穿我的處事準則。
這是當然的啊,誰會想要受傷呢?我寧願被他覺得膽小,也不想在他這裏受到傷害。
打個比方,如果說我被師父嫌棄,對我造成的傷害是一點,那麽被尹問崖嫌棄,對我造成的傷害是無限。
我會痛苦到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從此永世長眠。
“這樣,不好嗎?”我試探性地問。
如果我是烏龜的話,那我現在大概向他探出了一小截爪子,可能連指甲蓋都算不上。
尹問崖緊了緊單手抱我的動作,他的手握成拳頭,貼在我的膝彎側,極具分寸感,不會讓我感到任何不舒服。
“唔……”他抿着唇,眉心微微皺起,似乎在思索。
我不想他因為我皺眉,早知道就不問了。
“不好說。”尹問崖給了我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這讓我非常困惑,好像走獨木橋走到一半,不知道是要繼續前進,還是往回退。
我擰着眉頭,語氣略有不滿:“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這有什麽不好說的?”
就算你是尹問崖,挑起我的興趣,又給我這樣的答案,我也會不高興,誰也無法剝奪我不高興的權利。
我也有我不可侵犯的原則。
尹問崖說:“我覺得好,因為這樣你就不會有受傷的機會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他這是在擔心我受傷嗎?
緊接着,他又說:“但我也覺得不好。”
這一刻,我像是被人高高抛起,找不到落地點,稍有不慎就會摔得支離破碎。
我一直都是這樣處事的,難道我做錯了什麽嗎?他不喜歡嗎?厭惡我了嗎?
我擡了擡膝蓋,想要從他的懷裏逃離,但又忍不住追問他哪裏不好。
喉嚨發緊,我聽到自己幹澀的聲音:“……為什麽?”
風輕輕的,帶來他的聲音。
“因為這樣,就沒機會靠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