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 第冷卻
◇ 第67章 冷卻
開春之後的很多個周末,彭予楓都重複着一種很簡單的生活。
周五晚上下班後買票,離開杭州去往南京。一個人住過青旅,住過周韬和妙妙的公寓,也住過市中心的豪華酒店。
他在刻意地逃避一些事情,刻意地離開工作生活的城市,要把一切都丢在身後,要盡快趕在太陽升起之前去往沒有陳禮延的地方。
最初,周韬和妙妙十分歡迎。可是很快的,彭予楓每周都去,當然還是讓他們察覺到彭予楓的反常。
彭予楓和他們坦白:“分手了,現在又是一個人。”
周韬和妙妙統一戰線:“沒事,有什麽大不了的,別難過,彭彭。”
別難過。
周韬和妙妙的感情還是很穩定,再過不久妙妙研究生就要畢業,轉眼距離他們大學畢業的那一年越來越遠。周韬省吃儉用存了些錢,妙妙也準備在南京找份工作,彭予楓猜他們很快就會離開這間溫馨的loft,買下一套屬于他們的房子。
兩人沒再多問彭予楓具體的細節,實際上,如果讓彭予楓解釋,他也越來越說不清楚為什麽要和陳禮延分開。
然而周韬和妙妙見過彭予楓和大學時期男朋友的分手,也漸漸地發現,他和陳禮延的這一次,有什麽東西是不一樣的。
春天,雞鳴寺的櫻花開了滿山。周韬和妙妙帶着彭予楓去看櫻花,去寺裏拜佛。
彭予楓按着牆上的指示,不得章法地上香,又跪在佛前的軟墊上。他閉上眼的一瞬間,時間突然停止,一切聲音驟然脫離彭予楓的周身,黑暗中出現一個光點,接着光點慢慢地放大,光的盡頭是一個下雪天,陳禮延比他虔誠地跪在靈隐寺裏。
彭予楓試着睜開眼睛,卻被外面的陽光刺得淚水漣漣。他回過神來,哪有雪啊,哪有陳禮延。
妙妙在一旁注視着彭予楓,女孩子心細,從包裏拿了紙巾遞給彭予楓。彭予楓一愣,小聲說:“是陽光太刺眼。”
“沒關系的。”妙妙笑起來。
“……謝謝。”
彭予楓一直很喜歡周韬和妙妙,他喜歡朋友們的一切,喜歡看着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
從很久之前就是這樣了。彭予楓窩在朋友家的沙發上沉沉地睡去。沒有和陳禮延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無條件地被朋友們接受了。他們邀請自己,像是一個已經快要形成的嶄新家庭。
好巧的一件事,陳禮延也像自己這樣,擁有張浩然和小沫這樣的朋友——雖然他們生活在不同的地方,雖然他們有着不同的人生軌跡,但愛是如此相似,正确的幸福是如此相似。彭予楓回到朋友們的身邊,像是在黑夜中努力接近火源。
混沌非常的春天就這樣緩慢地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春天,彭予楓周末大部分時間都在做短途旅行的緣故,他開始有了一些奇怪的症狀。
第一次發現是某天晚上,彭予楓因為胳膊上莫名出現的瘙癢從夢中醒來。他神志不清地打開燈,看見胳膊上起了紅色的風團。彭予楓撓了兩下又繼續睡去,第二天醒來後風團消失不見了。
逐漸的,皮膚上出現風團的情況越來越多。彭予楓懷疑是荨麻疹,去醫院看過一次,得到人工性荨麻疹的結論。彭予楓很奇怪,他記得自己并不是一個有着過敏體質的人,最起碼從前沒發現過。
他花了時間去查找過敏原、吃藥,但基本上只能緩解一陣子。過不久,只要他一旦感到壓力有點大,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風團又會卷土重來,簡直像是在和他打游擊戰。
彭予楓變得有些無奈,因為他的症狀說起來并不是特別嚴重,但又好像無法根治,最後連彭予楓自己都煩了,不再去醫院,藥也只是偶爾發作的時候吃一顆。
他不怎麽喜歡吃藥,吃藥總讓他變得有些昏昏欲睡。伴随着這些身體上的不舒服,彭予楓又在春天裏熬完了一個大項目。他被分割成為兩個他,正常的彭予楓,要生活,要工作。脆弱的彭予楓,思念陳禮延,心情總是很差。
五月底,彭予楓要過生日了,他想到陳禮延,心裏的痛竟然還是沒有褪去。
陳禮延離職了。
當然,他沒有告訴彭予楓這件事。只是……彭予楓工作軟件列表中好友的狀态一清二楚,“離職”标記懸挂在陳禮延的名字後面。他的簽名沒有像是其他人一樣改成類似“我免費了”“已離職”之類的宣言,陳禮延什麽也寫,還是留了他的手機號碼。
但他不會回來了。
彭予楓神色恍惚地在休息的空隙下樓,不知不覺地往自動販賣機的方向走去,卻看見角落裏空空蕩蕩,原本放置在這裏的機器消失不見。彭予楓迷茫地轉了兩圈,沒找到其他的,就近去問了一下附近的保潔阿姨,得到的答案是:搬走了,不知道為什麽。
可能是不賺錢?彭予楓想。
他不知道這種機器是怎麽被篩選進公司園區的,但反正,每時每刻公司都有一些細小的改變。今年,就連以前被他當做地标的那座銀色雕像也不見了蹤影。
彭予楓幹脆走出公司,去到外面的便利店買飲料。他這樣消磨着空閑的時間,再回去讓工作淹沒自己。不要再去想他了。彭予楓經常告誡自己。想他也沒有結果了……他又不可能真的沒有自尊,上一次他提出“和好”,明明自己什麽都沒說,難道還指望着陳禮延再來求他嗎?
不要折磨他。
不要折磨自己。
不要妄想。
不要……
彭予楓微笑着擰開瓶蓋,突然恍然大悟地發出一聲“啊”——出新口味了,陳禮延喜歡的汽水。
他有喝過嗎?原來彭予楓也會買新品。
彭予楓忘不掉陳禮延。短時間內,用什麽方法都無用,甚至說,對于陳禮延的思念像是漲潮。
起初,是情緒爆發,是憤恨,是對他的失望。接着,彭予楓慢慢地冷靜,放下了心中的一些事情,他想明白了陳禮延的害怕和猶豫,又變得對他心軟下來。最後,是幾乎每一天,每一天都開始想他,在這種想念中,彭予楓的身體一點點地被起伏的江水吞沒。
去旅行沒用,工作也沒用,和朋友待在一起也沒用。雖然這些看上去都有用,但只要彭予楓停下來,一個人走神的時候,“陳禮延”就會來了。他有時候是聲音,有時候是味道,有時候是一片樹葉,有時候是一個微笑。有時候在彭予楓的夢中,有時候出現在他的家裏。
像是貓。
在這裏生活很久,掉落很多細小的毛,藏在每個角落。
彭予楓現在常備着一些過敏藥物,也買了新的水杯。他去新的理發店剪頭發,把和陳禮延一起睡過的床單被套扔掉,把那些漫畫收進櫃子,把牆上的畫摘下,把陳禮延的微信取消置頂,又在某一刻重新讓他出現在最頂端。
小陳。陳禮延。延延。大帥哥。寶貝。
叫什麽名字,他也不會回應。彭予楓覺得自己有時候很神經,卻仍然沒有關掉步數,甚至在隐隐期待陳禮延再來偷他的能量。
他們之間的聯系是一根燃燒着的煙花。
燦爛。美麗。熱烈。夢幻。
卻像是每一段關系般,最終都要進入冷卻。
彭予楓想,好吧,他會忘記陳禮延的,會忘記的,只不過他有點難忘,但這并不代表他不會忘記他。
這種想法……幾乎是一種對自己的盲目打氣。
午夜夢回,彭予楓做了一個記不清的噩夢。他在黑夜中醒來,還是習慣性地去摸身邊的位置。他的身體比他記得更清楚,記得陳禮延溫暖的懷抱,記得兩人的肢體要如何糾纏,記得他落下的每個充滿愛意的吻。
于是,彭予楓也害怕起來——他是不是後悔了?他是不是同樣動搖了?怎麽陳禮延這麽難忘啊,已經用盡全力了,已經沒法再做別的了。
彭予楓甚至想,如果。
如果陳禮延再來找他,那他是不是可以對他好一點。
說到底,幾個月前他完全可以做出其他的“選擇”。說不定,另外的平行世界裏,他和陳禮延根本沒有在那個雨夜吵架。這樣的話,他們就還在一起,彭予楓就不會又變成一個人。
夏天正式來臨前,彭予楓決定再次搬家。
他知道陳禮延不會回來,他今年的工資又多出一些,可以住去更好的地方。
周末的時候,彭予楓睡到自然醒後開始打包東西。最初來杭州,他住一間公司附近小小的隔斷房。後來搬來這間公寓,覺得很開心很滿足。可是任何一個地方,住久了都覺得莫名的難捱。或許也不是地方改變了,只是彭予楓的心在改變。
就像最開始,他打算和陳禮延做朋友。到了最後,又想要得到他的愛。兩人真的在一起,彭予楓又無法克制地滋生出更多的欲望。所以,某種角度來說,彭予楓也并沒有學會珍惜。而這是他的劣根性,他接受審判。
這一次搬家,彭予楓倒是看了很久的房子。他變得越發挑剔,最終在江邊的一處小區找到還算便宜的三室一廳。他一個人住,沒有室友,是近幾年來最大的一筆開銷。唯一的好處是,他能看見一點江景。當然,只有一點點,比不上陳禮延的那套大房子。
等到搬家師傅抵達,天開始一點點變陰,風不安分地湧動起來。彭予楓幫着師傅拿東西,不一會兒再下樓去,微微的小雨已經落下來。
彭予楓轉身回頭,腳步頓住,在公寓一樓的休息區裏看見幾個月未見的陳禮延站在角落裏。彭予楓的耳邊傳來一陣巨大的響動,他擡頭對陳禮延望過去,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那巨大的響動是自己的心跳。
陳禮延似乎一直沒有再恢複之前的體重,五官瘦下去後更加深邃,他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深灰色西裝,頭發打了發膠,摘下了以前的那些鼻環、耳釘和項鏈,一改往日彭予楓熟悉的模樣,搖身一變像是電影裏的貴公子。
他就這樣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盯着彭予楓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