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 第羅生門
◇ 第56章 羅生門
彭予楓覺得自己對這些事情有很長時間的心理準備,他當然可以期待愛情,找到愛情,相信陳禮延,和他在一起。
但在彭予楓的內心深處,那個見不到光亮的、有去無回的、只有他一個人可以下潛的深淵裏,他明白大多數人的命運并不會因為愛情而改變。說到底,愛是什麽?人類的一種沖動?一種幻覺?荷爾蒙激烈迸發的産物?
性少數群體中的“少數”不是空穴來風,有極大可能大家會對同性産生過一些好感,但始終有一股看不見的浪潮,一座看不見的時鐘在驅趕人們。文化、家庭、傳統……到了固定的時刻,追求一種穩定安全的生活才是讓人活下去的必要條件。愛情的魔力會在某一個瞬間消失,徹底消失。
彭予楓認識的人中,有不少是很難界定的。
比如印致遠,說自己喜歡過男孩也喜歡過女孩,兩者都可以接受。比如阿譚,他明确說自己不是gay,但他又和一個穿女裝的男孩在一起過。有可以掰彎的直男,他的陳禮延?也有根本掰不彎的直男,大學時期朋友愛上的足球隊隊長?
說到底,人這種生物,太過複雜,太過善變,根本沒有一個完美的規則去劃分,人也不可以被劃分。
郝雲飛。已婚。雙性戀。
彭予楓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了足夠的關鍵詞,他可以想象江海經歷了什麽。或許要比他想象中更嚴重一點,畢竟涉及到“婚姻”、“出軌”。再無解一些,還有“孩子”、“雙方父母牽扯進來的家庭”。江海到底是郁悶成什麽樣了,才會在他一個不算掏心掏肺的朋友面前情緒崩潰?
彭予楓不知道,只能在這一刻緊緊地握住江海的手。他側過頭,聽見阿譚跟着走過來,關心道:“要不要吃點什麽?給你們弄點甜的怎麽樣?熱巧克力?”
彭予楓無意要做開解江海的人生導師,實際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問題,別人給出的答案如果不符合自己的預期,就算再好再正确,其實江海聽不進去。
阿譚沒有很快走開,江海端着熱巧克力喝了一口,垂下眼睛,感覺心情平複了才說:“我初中就和郝雲飛認識了,不過我倆高中才一個學校,那時候很喜歡他,膽子也大,告白了之後我們一直在一起,直到大學……感情慢慢變淡,我們就和平分手。”
“前些年同學聚會,又碰見了郝雲飛。是我主動去和他說話的……他變得有些成熟,我以為……我以為我們能夠重新開始一段感情。”江海白着一張臉說,“但我不知道他那時候快要結婚了。”
江海安靜了一會兒,像是靈魂飄到了其他地方,魂不守舍地說:“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阿譚和彭予楓彼此對視了一眼,又幫江海倒了杯水,三人坐在未開業的酒吧裏,等待江海慢慢平複情緒。最後,江海把東西收拾好,背着包和兩人告別:“謝謝。”
彭予楓說:“你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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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學校。”江海像是忽然又振作起來,“我沒事的,現在還有科研不會背叛我,我永遠愛科研。”
彭予楓:“……”
阿譚忍不住笑起來,拍拍江海的肩膀,把人送了出去。彭予楓坐回到吧臺處,想了想問道:“你覺得他說的是真的嗎?”
“哪一部分?”阿譚慢悠悠地說。
“郝雲飛快結婚了,但他那時候不知道。”
“不好說。”阿譚說,“但是他喜歡郝雲飛,郝雲飛讓他痛苦,郝雲飛是個雙性戀,這是事實。至于到底是明知故犯,還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做了小三,我不怎麽信這部分,畢竟我們也不是法官,又沒有聽郝雲飛的’證詞’。”
阿譚把酒吧的燈都打開,再去把門口“正在營業”的牌子翻過來,彭予楓輕聲說:“羅生門。”
“對。”阿譚轉過身,“就是羅生門。”
陳禮延晚上遲到了。
彭予楓和阿譚先坐張浩然的車去餐廳,彭予楓給陳禮延發了不少消息,問他現在在哪裏,陳禮延像是在忙,隔很久才給他回:[你們先吃,我要晚一點。]
七八點鐘的時候,深秋的末尾開始下起一場淅淅瀝瀝的夜雨。彭予楓他們坐在溫暖明亮的餐廳裏,察覺不到這場雨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只是當彭予楓回過神,才發現窗戶上有了雨點的痕跡。大大小小的雨點,有些寂寥地、無聲地打在玻璃上。
彭予楓忘記陳禮延車上有沒有傘,又擔心他是不是在路上堵車。他不來,彭予楓的心始終懸在半空落不了地,連面前好吃的咖喱牛腩都沒了滋味。
終于,陳禮延的電話來了,彭予楓立刻接起來,要去餐廳門口找他。
“你吃吧。”陳禮延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溫柔,“我在找呢。”
“我都站起來了。”彭予楓笑了笑。
“外面下雨,你別到外面來,小心淋着。”陳禮延說。
彭予楓不是傻子,他出來也只是站在門口,外面的雨夜浸潤着冰冷潮濕的水汽,一陣風吹來,彭予楓忍不住在門口打了個冷顫,随即裹緊T恤外面的毛衣開衫。他拿着手機,一直期待着,一直觀望着,直到一個人影從他左邊快速出現,然後配合着故意吓他的聲音。彭予楓被吓了一跳,看見陳禮延穿着黑色夾克和牛仔褲,他沒有打傘,額前的發也有些被淋濕,一張英俊的臉在燈光下看着有些蒼白。
“你怎麽不拆穿我了。”陳禮延笑着輕聲說。
彭予楓說:“偶爾也會被你得逞。”
陳禮延說:“是你對我的防備心下降了吧。”
彭予楓伸手摸了摸陳禮延有些潮濕的頭發,說:“怎麽這麽遲?給阿譚的禮物呢?”
“在這。”陳禮延拍了拍胸口,“我怕袋子被淋濕,放在衣服裏了。”
彭予楓誇他:“聰明小陳。”
陳禮延的眼裏藏着一絲疲憊,在這個遲到的雨夜,彭予楓假裝沒有看見。他們還在外面,去年阿譚生日他們一起打跑騷擾婉瑜的流氓,今年彭予楓在祈禱最好什麽事也別發生。
兩人走進去,陳禮延在彭予楓旁邊加了張椅子,把禮物送給阿譚後,陳禮延低頭狼吞虎咽起來。大家在他沒來之前已經吃了一些,現在只有陳禮延是真的餓。
這之後,他們把喝酒的流程換掉,改為去張浩然和小沫的新家參觀——這房子是張浩然媽媽給他的,只不過翻新用了一些時間,這幾天才能陸陸續續地搬進來。
彭予楓坐在他們新家的書房,正對面有一扇很大的窗戶,可以一個人待在這裏看書,或者是僅僅等待黎明的到來。阿譚坐陳禮延的車順路回家,等到送完阿譚,陳禮延才說:“我們今天回我家?”
“羅程秋一個貓在公寓沒事嗎?”
“有糧有水,出去之前也換過貓砂,明天我們就回來了。”
“那就去你家吧。”
“嗯。”陳禮延打了方向盤,在雨夜的路口掉了個頭。
臨近午夜,街道安靜得只能聽見風聲和雨聲,偶爾有樹葉落在地上,彭予楓看着車窗外的景象,看着陳禮延開車帶他回到兩人過年那段時間朝夕相處的地方。
一回到家,陳禮延換好鞋,脫掉外套扔在沙發上,忽然好像是洩了氣一樣。彭予楓早就猜到陳禮延不對勁了,但又不知道他出了什麽事。
“要喝水嗎?”彭予楓走進廚房問,這裏每周都有阿姨過來打掃,生活用品倒是一應俱全。
“喝。”陳禮延說。
彭予楓拿了瓶礦泉水給他,卻被坐在沙發上的陳禮延緊緊抓住手腕,把他往下拉了拉,讓他側坐在自己懷裏。陳禮延抱着彭予楓,小聲說:“你幫我打開,喂我喝。”
彭予楓嘆一口氣,說:“好的,少爺。”
陳禮延低低地笑起來,說:“又叫我少爺。”
彭予楓喂陳禮延喝了點水,看見陳禮延的眼眶有些紅,他的鼻尖陡然一酸,問:“你怎麽了?下午出什麽事了?”
陳禮延不說話,只是慢慢地收緊自己的手臂,像是要把彭予楓揉進自己的懷裏,他濕熱的吻貼上彭予楓的脖子、耳垂和嘴唇。彭予楓摟着陳禮延的肩膀,被他親得暈暈乎乎,卻本能地覺得這似乎不對……
彭予楓好不容易躲過一些,讓陳禮延最後一下親在他的下巴上,彭予楓喘着氣問:“你跟你爸聊了什麽?”
“沒什麽。”陳禮延笑了笑。
他幫彭予楓脫掉了外面的毛衣和襪子,拽過毛毯,摟着他倒在沙發上,陳禮延說:“先抱一會兒,你摸摸我。”
彭予楓照做了。
但他很快發現,陳禮延看起來并不是特別想做,于是彭予楓停下動作,想和他說說今天下午遇上江海的事情。
“江海?”陳禮延不自覺地擡高了一點聲音。
“嗯。”彭予楓說,“他……算了,總之他說他要快和郝雲飛分手了。”
“是嗎?”陳禮延心不在焉地說,“分了也好,郝雲飛……郝雲飛還有其他更重要的考慮。”
彭予楓說:“你為什麽這麽說,你知道郝雲飛結婚了?”
陳禮延說:“……我知道。”
彭予楓突然感覺到一陣莫名的不舒服,一下子從陳禮延的懷裏掙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