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 第浮萍
◇ 第55章 浮萍
周二早上,彭予楓打開郵箱,看見公司發布了有關常文違反公正廉潔條例的處罰結果。
雖然郵件中已經将常文的名字隐去,但明眼人幾乎都知道這說的就是他。通過私下底收購物卡等行為,常文将內部需求外包給幾個特別公司,造成了一系列不良影響。彭予楓關掉郵件,打開工作軟件,看見原先常文的休假狀态已經消失,現在是離職狀态。
彭予楓不用和常文打交道了,很快,就有新的同事接替了常文,過來重新和彭予楓打了個招呼,讓他以後有事就找他對接。
這件事在彭予楓看來已經結束,中午吃飯的時候他把這件事告訴陳禮延,陳禮延心不在焉地吃着飯,被彭予楓叫了好幾次才回神:“……嗯,我也看見郵件了。”
“你想什麽呢,想的那麽出神。”彭予楓好奇地問。
“在想方案,昨天有個策劃對我說今天就是ddl,我氣死了。”陳禮延低着頭說。
彭予楓同情地摸了把陳禮延的頭,兩人吃完飯走在路上,遇見彭予楓隔壁的工友小哥,小哥笑道:“喲,彭彭!”
彭予楓也對他們笑了笑。一行人和他們擦肩而過,彭予楓感受到一種帶有善意的打量——陳禮延像是個頑固的NPC,從他入職開始,每天都要固定刷新在他的工位後面,久而久之大家都認識了。并且……
并且其實他們都看出了陳禮延和他關系不一般。彭予楓想。只不過,大家心知肚明,甚至很友善地包容了他們。
“走了。”彭予楓和陳禮延互相告別,“晚上吃火鍋嗎?”
“嗯。”陳禮延遲鈍地笑了笑,“聽你的。”
奇怪。彭予楓想。他不是挺喜歡吃火鍋的嗎?為什麽聽起來一點都不興奮了?
這一年的下半年,彭予楓的平靜生活是被一個不認識的電話號碼所打破的。陳禮延來到他的生命,給彭予楓帶來一種颠覆性的愛,彭予楓被這種愛麻痹了神經,差點要忘記小心。
陌生號碼:[你男朋友是四樓那個設計師吧。]
陌生號碼:[你們談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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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號碼:[你男朋友又帥又有錢,感覺你差點。]
陌生號碼:[但你男朋友之前和別的女生在一起吃飯,你知道嗎?]
……
彭予楓午覺睡醒之後看見手機上的短信,坐在工位上怔愣了好一會兒。接着,他走到洗手間,用涼水沖了沖臉,躲進一個無人的隔間,面無表情地反複看這些消息,最終回:[你是誰?]
陌生號碼:[我有照片,你想看嗎?]
陌生號碼:[我發你郵箱。]
叮的一聲,彭予楓的郵箱收到一條新的郵件。他默不作聲地打開,發現附件裏是一張照片——有些模糊,但看起來的确是陳禮延和一個女生坐在一起吃飯,那家西餐廳人很少,兩人坐在半開放的位置上,看不出有什麽親密的動作。
彭予楓努力回想,前陣子他被工作上的煩心事纏住,有幾天沒有和陳禮延在一起。他切出去找陳禮延的微信,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嗓子莫名得幹痛,拿着手機的手也有微微有點顫抖。
彭予楓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很快地冷靜下來,一條條地往前翻看陳禮延給他發來的消息。
陳:[彭予楓,我好喜歡你。]
陳:[小楓,今天吃什麽?]
陳:[下樓嗎?]
陳:[想你了……等會兒下樓來給我抱抱,老地方見。]
陳:[我中午出去和一個姐姐吃頓飯,她是我爸朋友的女兒。]
彭予楓停止下來。
是這天嗎?應該是。差不多能對得上。彭予楓怎麽回的?他沒有回,他只發了一個表情包,就把這件事徹底忘記了。
為什麽?是因為和陳禮延在一起太安全了嗎?彭予楓想。他很相信陳禮延,從來沒有懷疑過他。事實上也真的沒有這個可能,兩人同居後每天都在一起,陳禮延做什麽他不知道?如果真的有什麽問題,陳禮延又怎麽會跟他說?
彭予楓一個人想了一會兒,思考這個陌生號碼的用意究竟是什麽。
彭予楓:[你是誰?]
陌生號碼:[你還想看更多嗎?]
彭予楓拉黑了這個號碼,直接删掉這些奇怪的短信。對方沒有看到彭予楓憤怒的樣子,發現自己被拉黑後又換了其他手機號騷擾他:[你和你男朋友千萬別在公司辦公室裏玩起來啊,不然的話可是容易被人舉報的。]
彭予楓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一絲線索,他覺得這個人可能是常文。
一瞬間,彭予楓內心的怒氣被一種可笑的憐憫所代替——他難道把自己被開除的事情歸咎于彭予楓嗎?這算什麽道理?彭予楓不再回任何消息,把這幾個奇怪的手機號全都一一拉黑。
陳禮延答應過自己。彭予楓又想。他早就說過,他們之間要有相處的底線,彭予楓有他的底線。
但那天……彭予楓也确實沒有問過,為什麽陳禮延要去和對方吃飯。如果他現在去問會突兀嗎?已經過去了一陣子,陳禮延平常不記事,他一定早就忘了,彭予楓何必又去再問。
彭予楓趴在桌子上,耳朵裏塞上耳機,翻到很久之前的那段失眠日子,陳禮延帶他去聽音樂會,回來後彭予楓自己單獨建了一個古典樂的歌單。
好久,好久沒聽過了。彭予楓按下播放,讓周圍的喧嚣在他的周圍褪去。陳禮延已經屬于他了,不是嗎?彭予楓聽了一會兒歌,又想到,這麽久以來,他還是沒和陳禮延聊過家裏的事情。不僅僅是陳禮延不說這些,彭予楓自己也不說。彭予楓越想越覺得他們只是在外面談戀愛,好像是漂泊的浮萍那般,湊到一塊兒把葉子連在一起。
轉眼到了深秋,陳禮延接了電話,說要去和他爸爸吃飯。彭予楓在心裏簡單計算一下陳禮延和他爸爸吃飯的頻率,不經意地問道:“你們好像一年也吃不了幾次飯?”
“嗯。”在穿衣服的陳禮延背對着他,“我爸忙。”
彭予楓坐在沙發上盤着腿看向陳禮延,意識到自己有一點想讓陳禮延多說些關于家人的話題,但好像也不知道該怎麽問會比較好。
陳禮延穿好衣服,回過頭看見彭予楓呆呆地坐在那裏,頓時笑了起來,走過來一把抱住彭予楓,撒嬌道:“你先去Abyss等我吧,我晚上就去那邊找你們,阿譚又要過生日了,今天請吃飯。”
“嗯。”彭予楓也緊緊地抱住他,心頭那些漂浮不定的愁緒被眼前具象化的擁抱所沖散。彭予楓吸了吸鼻子,悶悶地說:“你身上好好聞。”
“是嗎?”陳禮延低着頭,自己聞了聞袖子上的味道,“洗衣液和陽光吧。”
“晚上見。”陳禮延說。
“晚上見。”彭予楓對他揮手。
門被關上。
彭予楓抱着抱枕倒在沙發上,貓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看見陳禮延走了,終于可以噔噔噔地跑過來,乖乖地睡在彭予楓的身邊。
也許可以找一個更好的機會。彭予楓一邊玩着貓耳朵,一邊想。他打開日歷看了看,發現再過不久他和陳禮延即将迎來戀愛一周年的紀念日。彭予楓可以先告訴他,我早就出櫃了,高中畢業後就出櫃了……你呢?好像一直沒問過這個問題,哈哈,不會我倆談這麽久,你家裏人還不知道這件事吧?
房間裏的光線漸漸暗下來,彭予楓出神地看着白色牆壁——那上面煞有介事地挂了一幅畫,是他畫的陳禮延,陳禮延教他畫的。
彭予楓有在Abyss沒開門之前就進去的特權,但今天進去後,他倒是遇到了有陣子沒見過的江海。阿譚還在做準備工作,江海一個人坐在角落裏,正對着筆記本電腦的屏幕發呆。
“你來了。”阿譚笑着看他,“禮物準備了沒有?”
“嗯。”彭予楓說,“在陳禮延車上,等他過來帶給你。”
彭予楓自己接了杯水,走到江海身邊,笑着問:“你在看什麽?寫論文嗎?”
“嗯。”江海看起來心情不怎麽好,重重地嘆了口氣,無奈地說,“寫不出來。”
“寫不出來休息會兒。”彭予楓說,“晚上要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嗎?要不要叫上郝雲飛?”
“不。”江海搖了搖頭,軟綿綿地趴在桌子上,他應該還沒工作過,身上的那種學生氣還在,彭予楓總覺得他會比江海成熟一些。
“別叫他。”江海說,“我都快和他分手了。”
“什麽?”彭予楓微微愣住,“……為什麽?”
彭予楓還沒來得及多問幾句,就看見眼淚從江海的眼角默默地流下來,他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彭予楓趕緊手忙腳亂地抽紙巾給他。
江海把鼻子擦得有點紅,不太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就是……本來我一個人坐在這裏挺好的,但是你一來和我說話我就不行了。”
“沒關系。”彭予楓安慰他。
江海說:“我爸媽最不喜歡我哭了,從小到大都不準我哭,像是哭了就會犯罪。”
彭予楓說:“沒關系的,哭出來也沒事。”
江海的眼睛裏還有淚光,兩人在燈光下彼此對視,他說:“有時候挺羨慕你的,彭彭,你男朋友對你真好,你倆能明确地愛着對方真好……我就比較倒黴了,我只是一個被蒙在鼓裏的男小三。”
彭予楓的眼皮跳了一下,他伸手過去握住江海的手,輕聲問:“怎麽了?”
“郝雲飛之前和女人結婚了。”江海說,“他就是一個雙性戀。”
不知為何,咚的一聲,彭予楓的心髒随着江海的話重重地一跳,似乎要掙脫出一圈越纏越緊的鎖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