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第泥沼
◇ 第33章 泥沼
陳禮延給彭予楓送來的藥很多,但彭予楓真正吃下去的也只是那一片退燒藥而已。
一覺睡醒,發汗後渾身輕松,仿佛之前彭予楓是掉進一個泥濘無比的異世界,現在終于重返現實。
其實彭予楓是對的,他就算不吃藥也會好,吃了只是好的更快一點,這完全是……陳禮延大驚小怪,小題大做。
彭予楓爬起來收拾房間,沖澡,然後吃飯。
他繼續翻看陳禮延給他帶來的那包東西,心想,如果陳禮延每次都買這麽多藥,那醫保卡的餘額可能是真的不夠用。
彭予楓想着想着還是忍不住落寞地笑起來,打開手機想對陳禮延說謝謝,想對他說之前那些話并不是要針對他,只是當時的情況下,彭予楓覺得讓他走是最好的做法。
彭予楓反複斟酌要怎麽說才好,但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他不知道陳禮延是怎麽知道的,想不出自己哪裏出了差錯,但直覺告訴他,這一切肯定是完完全全搞砸了。
忽然的,他又想起第一次坐陳禮延車的時候,他說過那個去摸他腿的gay,覺得很惡心。彭予楓已經很久都沒想起這件事了,但此刻又覺得芒刺在背。
彭予楓沒去聯系陳禮延,世界不會因為他的壞心情停下旋轉,他還是得去照常上班。
後來,他經常無聊地去刷朋友圈,卻看不到陳禮延的任何消息。怎麽了?彭予楓想。最近為什麽變得這麽沉默?
阿譚可能知道什麽,畢竟陳禮延經常去Abyss,說不定已經跟阿譚他們大倒苦水。彭予楓也會變成一個陳禮延口中的故事嗎?說不定再過不久,他會被抹去姓名,另一個新朋友會從陳禮延那裏聽到彭予楓的故事。
一層層的講述是虛構的加工,故事的紋理中,到底哪部分是虛構的?哪部分是真實的?
彭予楓恢複了健康,但他覺得心髒處的某個位置還是漏風——這是朋友界限石碑倒塌之後的後遺症,泥土松軟,下一場雨,最終變成了吞沒一切的泥沼。
他就是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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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禮延,快跑。彭予楓想。快跑遠點,千萬別再出現在他的面前。
Kris就是在這個時候,再次約彭予楓出去逛逛。
彭予楓沒有猶豫很久,還是答應他:[那周六見?你想去哪裏玩嗎?]
Kris:[你好像對杭州挺了解。]
彭予楓:[也還好,去過一些地方。]
Kris:[去西湖怎麽樣?哈哈,好像太多人去了。]
彭予楓:[但是不會膩,因為很漂亮。]
他對Kris并沒有什麽感覺,Kris其實也沒有表現出更進一步的想法,兩人應該還是在慢慢接觸的階段。彭予楓挺感激的,因為Kris看起來是個正常人,就算彼此不來電,但約着出來吃飯也好。
周六那天,彭予楓和Kris彙合,兩人先去銀泰吃飯,再沿着斷橋,走去孤山路,經過costa停下休息喝咖啡。Kris坐不住,于是和彭予楓走出去,在湖邊對着遠處望。
“我們是在北邊,對吧?”Kris問。
“嗯。”彭予楓說,“那邊是蘇堤,那邊是三潭印月,三潭印月過去是雷峰塔。”
“我從來沒去過雷峰塔。”
“我也沒有。”
“也沒去過蘇堤。”
“我去過,但蘇堤上面很多人,有一個地方特別安靜,也可以看見……”彭予楓說着說着停下來,覺得自己說出的話好像是陳禮延以前說過的。
彭予楓在網上見過一種說法,說有一種人會不自覺地模仿身邊的人。彭予楓覺得,他好像和陳禮延待久了,從陳禮延那裏聽來太多的見聞和趣事,已經越來越習慣去“模仿”他。
Kris還在聽,轉過頭問:“也可以看見什麽?”
“……也可以看見蘇堤,但是是從另一個方向。”彭予楓回過神,對他笑了笑。
兩人剩下的時間都沒說話,只是安靜地看了一會兒湖面。彭予楓又想。西湖就是他的媽媽,也不知道陳禮延最近有沒有來看看西湖。可西湖這麽大,經過的人這麽多,他們哪會再見到。
Kris喝完咖啡,幫彭予楓扔掉手裏的紙杯,兩人繼續走上蘇堤。夏天的風拂過彭予楓的耳畔,他有一點熱,卻又再次迷失在閃着光的湖水中央。兩側都是水,這仿佛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最後,彭予楓和Kris去花港碼頭坐船,漸漸離開了西湖。
沒想到彭予楓走到哪裏,陳禮延的“鬼魂”就跟到哪裏。處處都是他們一起去過的地方,深藏記憶之中,重複在彭予楓的眼前。
彭予楓覺得Kris可能也有些失望,因為彭予楓不會說什麽漂亮話,也沒法和他深入交流,他們的一切對話都浮于表面。只不過晚飯後,Kris還是說在朋友圈刷到新開的一家酒吧,試營業打折,如果彭予楓想去,他們可以喝一杯再回家。
“好。”彭予楓沒什麽意見,“那去吧。”
他應該不會再去Abyss,那還不如再挖掘一些新店。然而,又出現另一件讓彭予楓感到吃驚的事情,這家新店居然也是——
穿着黑色T恤的張浩然和彭予楓對視,兩人都愣住幾秒,随後張浩然笑道:“彭彭?”
“嗨。”彭予楓抓了抓頭發,“這店也是你的嗎?”
“新店。”張浩然說,“你好久沒去Abyss了,我們好像還是上次一起去爬山之後就沒再見了。”
“嗯。”彭予楓有些詞窮。
張浩然給他們留了個座,說:“坐這兒怎麽樣?我把酒單拿給你。”
彭予楓現在走也不好,只能先硬着頭皮和Kris坐下。Kris低聲說:“你跟老板認識?”
“之前他有一家酒吧,叫做Abyss,去過那裏幾次。”彭予楓說。
他不安地調整着坐姿,在有些昏暗的酒吧裏搜尋着什麽。新店試營業,迎來不少客人,剛過飯點不久就人氣很旺,張浩然笑着忙來忙去,彭予楓沒有找到陳禮延。
彭予楓想對Kris說,要不我們幹脆換一家吧,但對面的Kris已經興致勃勃地看起酒單,彭予楓實在不好意思打斷他,只能祈禱陳禮延并不會來。
對,陳禮延不一定會來。彭予楓不斷地安慰着自己。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一會兒,随後和Kris一起點了酒。彭予楓看着吧臺,連調酒師都是沒見過的新面孔。
彭予楓感覺自己的肩部肌肉都繃緊了,他深呼吸幾次,最後慢慢地放松下來。Kris試着和彭予楓聊天,但彭予楓的注意力被一拆兩半,難免不自覺地敷衍起來。
彭予楓熬過極其艱難的三十分鐘,以為一定不會見到陳禮延,下一秒卻看見陳禮延推門而入——
他好像瘦了一點,五官輪廓更加深邃分明,頭發又去染過,這回是一種很特別的霧藍色。陳禮延走進來,手上只拿着手機和煙盒,整個人散發出并不惹人厭的頹廢感。
彭予楓立刻垂下視線,希望陳禮延別看見他。
陳禮延看見了。
他在吧臺坐下,揉了揉眼睛,偏過頭看着彭予楓坐在不遠處,對面是個他不認識的人。張浩然從後面拍拍他的肩膀,說:“來了。”
陳禮延沒反應。
張浩然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說:“喂!發什麽呆。”
“彭予楓也在?”陳禮延慢慢地回過頭。
張浩然說:“是,剛來一會兒,看起來是誤打誤撞進來的。喝什麽?”
“随便。”陳禮延的視線幾乎黏在了彭予楓的臉上,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和他朋友嗎?那人是誰?”
張浩然一臉無奈:“你都不知道?彭予楓不是跟你走得很近嗎?他的朋友你還問我。”
“他們兩人……很親密嗎?”陳禮延收回目光,突然艱澀地開口。
張浩然愣了愣,覺得自己好像沒聽明白,問:“什麽很親密?”
“他們……”陳禮延的心怦怦直跳,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垂下眼睛看着桌面,“他們,有沒有牽手之類的?”
“你在說什麽……”張浩然忍不住伸手按住陳禮延的脖子後面,把他往下壓,驚訝地說,“你他媽……你有病吧。”
陳禮延飛快地說:“我不是有病。”
張浩然的眼神暗了暗,眉頭越擰越深:“你說彭予楓是……你怎麽之前沒提過這件事?陳禮延你什麽時候知道的?別告訴我你這段時間這麽反常是因為……他。”
陳禮延的呼吸急促起來,他還沒喝酒,耳朵和眼角卻在張浩然隐晦的質問下紅了大片。張浩然像是見了鬼一樣,沉默地松開手,又咬咬牙,拎着陳禮延的衣領往酒吧外面走。
“你幹什麽!”陳禮延被他拉出去。
張浩然沉聲道:“你才想要幹什麽?你把話說清楚,從頭開始說,我就站在這裏聽。”
陳禮延眨了眨眼睛,幹巴巴地開口:“我沒想幹什麽……我就想……”
兩人站在街角的陰暗處,只有不怎麽明亮的霓虹燈時不時地閃過陳禮延和張浩然的臉。
“我沒想幹什麽,真的。”陳禮延沉默地看着張浩然,很少見地開始語無倫次,“我什麽都沒幹,我他媽的……我好混亂,張浩然,你別逼我,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有病,你就當我有病!”
說完,陳禮延再次沖進了酒吧。
張浩然根本拉不住他,他痛苦地原地轉兩圈,咒罵道:“操,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