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寶石山上的秋天
第0015章 寶石山上的秋天
秋天來了。
彭予楓不再覺得天氣熱得無法忍受,也不會睡到淩晨的時候被熱醒。他換上長袖長褲,把夏涼被收起來,現在的天氣已經需要蓋厚一些的毛毯。
還有很多別的改變。比如要去剪頭發,他照鏡子的時候發現頭發長得有些遮眼。比如在這裏已經有了熟悉的店,離他住處不遠的地方有一家羊肉泡馍,彭予楓很喜歡吃。日常打“哥布林”的工作也進行到下一階段,彭予楓還算适應,不再是剛進公司的純新人了。
周六,彭予楓在家洗衣服。
小陽臺的那張吃過燒烤外賣的小桌沒有被收起,偶爾彭予楓喜歡開一點窗戶站這兒抽根煙,最後再坐下來看看窗外的藍天。
在這裏住得越久,彭予楓越想收回最開始對這裏的看法:安靜,漆黑,沒有聲音。
不,他錯了,即使是合租的隔斷房,每個房間都有獨立的衛浴,但彭予楓還是不斷地能聽見各種奇怪的聲音。
先是最裏面的一間房,二房東說租客是個程序員,在這兒住了三年。彭予楓發現這哥們經常打游戲打到很晚,可以根據他是否大聲罵街來判斷今晚的戰況如何。
有一天晚上彭予楓聽見程序員沒有打游戲,而是在哭,哭的很兇,像是在和誰打電話。彭予楓發誓自己不是故意去聽,但他還是聽見了諸如“我不要和你分手”“想和你一直在一起”這類的嘶吼。
其次是住在另外一間房的姑娘,男朋友會在每個周五晚上準時過來,兩人點很多外賣,一直要鬧到淩晨。他們也喜歡打游戲,最喜歡玩的是動森,彭予楓經常聽見小人在游戲裏走來走去的腳步聲。
還有一些彭予楓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答案的事情。
比如某天夜裏,三四點鐘,他們住處的大門被人打開,有人走進來,想要繼續打開某一間房的房門,卻始終沒有成功。那個人沒有放棄,開始敲門。直到五分鐘後,無人回應,這人便再次走出去,在夜裏把大門關上。
彭予楓覺得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好像沒有人去關心這個。
他不認識與他住在一起的任何一個人,這些人甚至不算他的室友,他們只是忙忙碌碌的螞蟻,瓜分了付不起整套房租的回遷房。
彭予楓讓徐睿的事情爛在了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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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對周韬和妙妙說,也沒對以前他們認識的那群朋友說。
彭予楓在網上查這些年的傳染病患病率,得到一個比他想象中要高的數字。看得久了,彭予楓下意識地去洗手,覺得精神上有一種詭異的難受。網上有人說,現在談對象之前得讓對方提供體檢報告,彭予楓覺得這本不該赤裸到如此地步,人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無論如何,秋天還是來了。
雨一場一場下,氣溫一點一點降。
周韬和妙妙在南京去看法桐,他們從苜蓿園地鐵站走出來的時候拍視頻給彭予楓看,金黃的梧桐葉灑滿整條大街,人流占據車道,幾乎所有人都在拍照。
“你們拍了嗎?”彭予楓和周韬打電話的時候問。
周韬頓時大倒苦水:“當然拍了,不然妙公主要打死我。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我,現在已經可以進入找角度、指導姿勢、拍照修圖一條龍服務。”
彭予楓笑起來:“挺好的,挺有意思的,給女朋友多拍點好看的照片,是你的職責所在。”
“喳。”周韬的思想覺悟很高。
洗衣機停止工作,彭予楓去晾衣服,宋景明給他留下的衣架他還在用,也沒有去買新的。放雜物的櫃子上卻多了一個搞怪的小立牌——杭州熱心市民。
彭予楓擡手把衣服都曬好,眼神幾次落在陳禮延硬塞給他的“紀念品”上。他看了一會兒,又搖搖頭,不自覺地笑了笑。
“彭予楓,西湖就是我的媽媽。”
那之後的許多次,彭予楓經常想起陳禮延的這句話。有時候是在夢裏,有時候是在傍晚。
陳禮延說,全世界他最喜歡的地方是西湖,待在她的身邊,就像回到家。西湖真的“養育”了他,是他的精神港灣。這裏太美了,當你感到世界很爛的時候,就來西湖看看吧。
彭予楓覺得,陳禮延已經化身成那一陣從蘇堤吹來的夜風,就這麽輕而易舉地掀開蒙在他頭上的一層黑紗。
而後,他竟然真的和陳禮延成為了朋友。
有關彭予楓的性取向和之前發生的那點尴尬,兩人都沒有再提,好像也變成了最不重要的事情。每回彭予楓想去杭州的某個地方,去問陳禮延準沒錯。陳禮延說,他差不多要把杭州都逛遍了,反正他每天都很閑。
彭予楓:[你的工作很閑嗎?]
陳:[閑,我幫我爸收租。]
彭予楓:[你也是房東。]
陳:[也可以這麽說吧。]
彭予楓:[房東平時要做什麽呢?]
陳:[什麽都做,說出來你不信,我經常去幫我的租客修馬桶。有一家的馬桶最難修了,那個按鍵我在實體店買不到,只能網購,等貨到了才去修。]
彭予楓:[?]
陳:[還有修櫃子、換燈泡,搬電風扇和洗衣機,收房租,帶人看房。有的人讓他不要養寵物,答應得很好,結果退租的時候我發現他家狗都快把客廳桌子腿啃沒了。]
彭予楓:[……]
他笑得倒在床上,陳禮延渾然不覺,還在說那些他和租客鬥智鬥勇的故事。
原來上次他說,宋景明的房子又不怎麽樣,不如租他的房,不是随口說的。陳禮延每天出門時穿得很漂亮,開着車到處跑來跑去,其實是在做這些事情。
彭予楓笑完了之後又問:[所以你爸也是拆遷了很多套房嗎?]
陳:[不是的,是以前投資買的。]
陳:[你在幹什麽?要不要一起出來喝酒?我在這裏,是我朋友開的酒吧。來嗎?我可以捎上你一起。]
手機上是陳禮延發來的定位。
彭予楓:[嗯……我今天想一個人逛逛,說不定晚上去?]
陳:[好吧。]
陳:[你改主意了跟我說。]
陳禮延的朋友很多,彭予楓只是其中一個,還是最近剛認識不久的一個。
雖然陳禮延經常找彭予楓聊天,也經常約他出來玩,但彭予楓其實只去過那麽一兩次。第一次是兩人在他公司附近吃了頓烤魚,算是暫時擺脫了快要吃膩的餐廳。
第二次是陳禮延想去動物園,彭予楓差不多是十年前去的動物園,想着去看看也可以,但陳禮延還帶了其他的朋友過來,彭予楓就跟着他們一起去看長頸鹿。
他不算陳禮延的那種典型的朋友。
去動物園的那次,陳禮延帶過來的還有兩個女孩和一個男生,看起來都很年輕、很有朝氣。彭予楓和他們加了微信,卻從來沒有單獨聊過天。陳禮延說他們也是剛認識不久,是今年某一次看展覽的時候認識的,于是後來便經常約着出來吃飯。
彭予楓感到吃驚,又想起他和印致遠去素拓坐在大巴車上的那次,印致遠和旁邊的女孩說話。那時候他想着別人交朋友真容易,這句話放在陳禮延的身上,恐怕更要輕松簡單。
大家都喜歡和陳禮延說話,他在人群中間,仿佛天生就是中心。
彭予楓換好衣服,穿上鞋,戴一頂黑色漁夫帽,拿着手機出去坐地鐵。
他在微信上沒有搪塞陳禮延,今天他是真的想一個人去逛逛。
他想去看西湖。
西湖三面環山,陳禮延那晚帶他去的只是一小段。實際上,有太多的視角可以去看西湖。彭予楓出門前沒想好要去哪裏,但坐地鐵的時候卻點開微信看了看,按照陳禮延說的那個酒吧距離,彭予楓想着自己可以先坐到鳳起路。
下來後他穿過龍游路,沙孟海的舊居就在這裏。彭予楓進去看過,知道他是書法泰鬥。但那間舊居并不大,彭予楓只走馬觀花地看過便出來,旁邊還有新聞中心大樓,也浮現出一種懷舊的年代感。
彭予楓的世界裏已經沒有了報紙,但報紙總會讓他想到媽媽。
小時候彭予楓生病需要在醫院挂水輸液,他媽媽總會抱着他,用自己的手捂着彭予楓輸液的那只手,讓他不要太冷。輸液室經常有個瘦高的男人來賣報紙,因為無聊,大家總會買一份,彭予楓的媽媽也是如此。
再過去的路很好找,一直沿着北山街往前就行。
彭予楓遠遠地看着斷橋,發現無論什麽時候,上面的人好像都很多。他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走上斷橋,一個是繼續沿着北山街走。
陳禮延說,其實都差不多,最後都能走到想要去的地方,只是看每個人的選擇是什麽。
彭予楓做了選擇,他沒有上斷橋,而是去爬寶石山。
寶石山不算很高,但有一段不算短的石階,這裏比斷橋的人少。彭予楓走上去,還沒有爬到頂點,但是透過樹葉的縫隙已經能看見陽光底下閃着光的藍色湖面。
彭予楓一個人坐在石圍欄上休息片刻,也給周韬和妙妙發秋天的杭州。
妙妙:[好看!]
妙妙:[彭彭有沒有喝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彭予楓:[沒,上次的奶茶還是去南京周韬給我買的。]
他在三人小群裏和妙妙閑聊半天,手機卻在此時不停震動起來。彭予楓切出去看,發現還是陳禮延。
陳:[你還是來吧,大好的周末。]
陳:[一個人在家無不無聊。]
陳:[秋天的第一杯酒,不要錯過啊。]
彭予楓彎起嘴角,又站在寶石山上往下看西湖,他回:[不是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嗎?]
陳:[你想喝奶茶?也可以,我給你點。]
彭予楓:[酒吧不是不給外帶酒水嗎?]
陳:[我找個杯子給你裝進去喝。來吧,我開車去接你。]
彭予楓:[其實我離你發的Abyss不算很遠,我等會兒自己過去吧。]
陳:[你在哪裏?]
彭予楓:[在全世界你最喜歡的地方……]
陳:[真的?哪個方向?]
彭予楓:[……的附近的寶石山。]
陳禮延安靜片刻,他那速度極快的“正在輸入中”暫停下來。
随後,彭予楓收到一條語音。他點開聽,是陳禮延的聲音,像是有點委屈:“你爬山怎麽不叫我,那我在這等你過來。”
彭予楓聽了兩遍,後來又不知道為什麽,反複地聽了三四五六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