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影子
第37章 影子
一顆細小的石子抛入水底, 驚起水花,打破平靜。
漣漪還未真正蕩起,就已經撞上石壁, 消失不見。
薄青辭沒來得及朝人豎起食指噤聲,闵奚人已經醒了。
她從妹妹肩上擡起頭,看向游可, 眼神掃過對方手裏的泡面桶, 腹中饑餓感逐漸複蘇, 說話有氣無力:“還能幹嘛,開一天車了, 太困。”
說完, 她低頭看懷裏的自熱米飯,嘗試打開:“我吃點東西一會兒上車睡覺。”扛不住了。
為了趕這趟長假出行, 闵奚提前完成了工作任務, 昨晚也只睡四個小時。
薄青辭看見她因為太困, 整個人動作都有些遲緩,貼心地騰出手幫忙:“我來拆。”
五一前夜的高速服務區, 熱鬧程度不比嘉水市的中心商區要差。車子一輛接一輛往裏開,便利店門口的電子感應鈴就沒有真正停過, 重複着一遍又一遍“歡迎光臨”、“歡迎光臨”,被風送出老遠。
服務區內人頭攢動,有下車上廁所的、抽煙的, 便利店外三兩人影靠在牆邊吃速食泡面, 此刻已是深夜,不見半點夜的冷清。
闵奚确實是累了, 默默吃完一整盒自熱米飯,将車鑰匙提前交給張峰, 爬上後座就開始睡。
一開始,她是抵着車窗眯。後來,薄青辭上車了,迷迷糊糊間,闵奚感覺自己腦袋被人托住,整個人被攬着往下倒,醒來時,發現自己竟然枕在薄青辭的腿上。
兩邊窗外的夜景飛速往後退,車子不知道已經上路開了多久。
“姐姐,你醒了啊?”
腿上重量變輕,薄青辭第一個發現闵奚睡醒。她擰開手邊的礦泉水遞上前:“要喝水嗎?”
闵奚接過,喂了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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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水刺激大腦乍一下清醒不少,只是聲音聽起來仍舊困困的:“我睡了多久?”
“一小時不到,”前座的男人答話,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馬上下高速到涪城了,一會兒找個賓館住一宿好好睡覺,天亮再出發。”
“嗯。”大約是睡眠不足,導致闵奚反應看起來遲鈍。她應了一聲,轉頭,掌心毫無預兆地落在薄青辭的大腿上。
夜間,車內光線昏暗,道路兩旁路燈光影投進車窗,明滅不定,像九十年代電影裏的畫面,一幀一幀飛速掠過。
薄青辭呼吸微微一顫,心跳亂了節奏。
闵奚擡眸看她,掌心緩緩撫動:“腿麻嗎?”
*
一行人到涪城的時候是淩晨三點半,高速出口下來路邊随便找的一家賓館,夜色冷清。
八個人,四間房,一直到日上三竿。
闵奚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旁邊那張床已經空了,薄青辭不在房間。她換衣洗漱,簡單收拾後準備下樓,正巧遇見薄青辭迎面上來,兩人在樓梯拐角相逢。
闵奚注意到女孩兩只手上都提了東西:“手裏拿的什麽?”
薄青辭舉起塑料袋,揚起笑臉:“豆漿、煎餃、還有小籠包。”
空腹一夜,起床時還不覺得有什麽,此刻見着對方手裏提的東西,白色塑料袋內氤滿霧氣,暖烘烘的香味仿佛已經撲到面前。闵奚玩笑打趣:“你怎麽知道我現在特別想吃煎餃?”
薄青辭含笑搖頭,不語。
她哪知道。
她只是将幾種早餐各買了一份,總會有姐姐喜歡的。
至于多出來的……她們一行八個人,總不會浪費掉。
養精蓄銳,再次啓程。
西邊的菏澤草原是終點,地圖上經過的路線,叫做旅途。
一路上山光湖色,落日缤紛。
車子出了涪城以後走上729國道,開始分流,繼續往西的路段開始變得暢通。
沒有了烏泱泱的鐵皮怪和哄鬧的人聲,大家夥的心情也變得輕松,這才真正有了親近自然的真實感。
車子中途會經過鹽西湖,按照原計劃,應當是在第四日下午時分抵達。
大家準備在湖邊紮帳篷露營,度過一晚,捕捉日出出落。
午間,車子在開進加油站。
在等候加油的間隙裏,薄青辭走進商店又從貨架上拿了一些速食餅幹,走到櫃臺結賬。
游可剛好走進來買烤腸:“兩根,多沾點辣椒粉,謝謝。”
付完錢,她轉頭看向等待結算的薄青辭,突然開口:“小田螺,一會兒這段你上我的車吧。”
預計的是下午三點之前抵達鹽西湖,現在剛過一點,中間估計不會再停,一鼓作氣開過去。
薄青辭疑惑地看她,不解:“為什麽啊?”
“聊天啊。跟我聊聊你們年輕人在學校的愛恨情仇呗,路上太無聊了,其它幾個人的事翻來覆去都給我說爛了,懶得聽,就你還沒跟我聊過。”她一手撐住櫃臺,聳聳肩,很随意的模樣。
薄青辭一時無言。
游可等了會兒,見她半天不吱聲還以為是默認答應,從收銀員手裏接過兩根穿好的烤腸就準備離開,這時候,薄青辭開口了。
“無聊的話,可可姐你可以睡覺。”而且你不是有女朋友嗎,有女朋友一路陪着怎麽還會無聊。
薄青辭在心中腹诽。
代入一下自己的話,薄青辭覺得就算一天二十四小時和闵奚待在一起都不會覺得無聊。
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
游可剛走到小超市門口,聽見她這句,又往回折兩步:“嘿!”
“那你到底來不來?”
“不來,姐姐一個人開車,我得陪她。”薄青辭語氣堅定,話說完,她拎起櫃臺上的東西一溜煙往外跑,經過游可的時候還不忘朝對方扮鬼臉吐舌頭。
她是從貧瘠之地移栽過的小花苗,被闵奚放在身邊,悉心照料,日夜滋養,将近兩年的時間,薄青辭早已褪去初來時那種拘謹和小心,身上終于有了幾分這個年紀女孩該有的朝氣模樣。
游可怒吃一根烤腸,大聲威脅:“那你等着,晚點我就闵奚告你的狀,說你壞話!”
句子一字不落傳進薄青辭的耳朵裏,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屑一顧,完全沒放心上。
哼哼,講壞話。
她又沒什麽小尾巴被游可抓住,有什麽好怕的。
放空話威脅人,誰怕嘛。
只是薄青辭沒想到,游可還真是說到做到。
一行人抵達鹽西湖,從後備箱裏将露營設備全部往下搬,一部分人去架桌子,準備晚餐,另一部分人找地方紮帳篷。
游可趁這時候跑到好朋友面前,吹耳旁風:“闵奚啊,你覺不覺得你家這個小田螺有點太黏人了,走哪跟哪,這哪是田螺姑娘,這是長你身上的小尾巴,跟屁蟲!”
闵奚抖開帳篷,睨她一眼,笑:“她惹你了?”
游可翻了個白眼:“下午讓她上我車陪我聊會兒天,死活不來,非要陪着你。”
“那麽多人,幹嘛非要拉小辭陪你聊天。”
“我就想逗她玩兒。”
“行,但是人家不願意和你玩,我也沒辦法。”
闵奚拉長了語調假惺惺地嘆氣,表示愛莫能助。
至于薄青辭愛黏着自己當小尾巴這件事,她早習以為常,要是哪天這根小尾巴沒了,她反而會不習慣。
想到這,闵奚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游可沒去看她的臉,兀自嘟囔了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是一對。”聲音不大,但湖邊風清雲靜,除了細細的微風和不遠處同行夥伴的說話聲,再無其它。
闵奚瞠目,直起腰朝游可望去:“什麽意思?”
“也是昨晚上樂樂問,我才發現的。她問我小田螺是不是你親妹妹,你倆往一處站的時候有種莫名的登對感,她淺嗑了幾口。”
資助的事情,闵奚從沒在朋友圈裏聲張過,除了游可,其他人其實并不知道薄青辭受她資助。
對外,闵奚一直聲稱對方是自己的妹妹。
她也确實一直将薄青辭當做親妹妹一般對待,所以聽見這話,有些難以消化:“什麽都嗑,別嗑壞了牙。”
游可皺眉,又問:“你自己不覺得嗎?你們這個關系,是不是親近得有點過頭了。”
她其實也說不上來。
有些事情,你不往那方面想就沒事,可要是有人起了個頭,就沒那麽純粹了。
樂樂是她們這群人裏的資深cp腦,家裏有點小錢,常年在互聯網上砸錢,嗑cp,不僅要在線上嗑,線下也要嗑。而且吃得很雜,從一次元到三次元,啥玩意她都能嗑上兩口。
要說薄青辭剛來嘉水的時候,還是個土裏土氣的小丫頭,沒見過什麽世面,更別提氣質和眼界,跟闵奚站一塊,就是泾渭分明的兩條河。那時候要是有人說這小妹妹和闵奚站一起很登對,游可一準跳出來罵這人眼瞎。
可現在不一樣了。
都說女大十八變,薄青辭一張臉的底子天生的,擺在那,骨相也好。從偏僻山溝裏跑出來放大城市養兩年,皮膚白了,人出落得大方,模樣更是标志。
這兩年闵奚将人放在自己身邊精心養着,不說其它,就說對方如今的說話方式、語氣,還有處事行為上其實都能隐約窺見闵奚的影子。
闵奚從未刻意在薄青辭身上雕琢自己的模樣,但薄青辭卻是照着闵奚的樣子在成長。
這其中的微妙,當事人很難琢磨出來,旁觀者卻能看得一清二楚。
闵奚沒把游可的話放心上。
兩人搭好帳篷,薄青辭不遠處小跑過來。
她懷裏揣着兩瓶水,看見游可,還很熱情地上前勻出一瓶給對方,笑得乖巧,故意提起中午那件事:“可可姐,跟姐姐說完我的壞話沒,她怎麽說呀?”
還能怎麽說。
游可哼笑一聲,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