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套話
第33章 套話
三十八度七。
薄青辭舉起溫度計, 看上面的體溫顯示,眉頭緊鎖。
闵奚這會兒已經從床上坐起來,靠在床頭, 只是身上被子裹得很緊,人有些發抖,兩頰染上不正常的紅暈。
薄青辭拿過空調遙控器, 将溫度往上調高三個度, 她擰開礦泉水送到闵奚嘴邊, 一手伸到對方後腦托住,一下一下, 小口送水。
整個過程, 闵奚睜着一雙迷蒙的眼就這樣看着她,長睫輕顫, 像清晨的霧氣未散的湖面, 又像冬日窗玻璃上凝成的水霧, 朦朦胧胧。
闵奚象征性喝了兩口,水痕在唇瓣上潤開。
“姐姐你等我一會兒, 我去把早餐端進來,你先吃點東西, 然後再吃藥。”薄青辭輕聲交代。不等病號有所回應,她人已經走出卧室。
闵奚整個人燒得暈乎乎,等人走後, 她擡手一摸自己的額, 燙得吓人。
怎麽會這樣呢?
她回想起自己昨晚開着低溫空調忙到後半夜,估計最近連軸轉, 累倒的。
早餐是電飯煲定時煮的小米粥,外加一個簡易三明治。
薄青辭将粥盛小碗端進卧室, 先是盯着人吃了點東西下肚,然後擰了濕毛巾覆在對方額頭,物理降溫。
今天上午的家教和下午的兼職被她一一推掉。
闵奚閉眼靠在床頭,隔着一扇虛掩的門,還是能夠聽見薄青辭在客廳講電話的聲音飄進卧室,盡管對方已經很小聲,可她五感清晰,每個字都聽得清楚。
大約是說家裏姐姐病了,需要自己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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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奚覺得好笑,自己似乎被當做小孩對待了。
發個燒而已,薄青辭這個陣仗未免太大,在她看來,吃片退燒藥睡一覺就好了。
這些年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她腦神經太活躍,雖然病着,卻絲毫沒有困意,只是身上有些發冷,哪哪都不舒服。
薄青辭拿退燒藥進來的時候,就看見人捧着手機在給什麽人回複消息,表情凝重。
她三兩步走近,将手機從對方手裏抽走:“——發燒了怎麽還玩手機,不暈乎嗎?”
闵奚像個卡殼的機器人,怔了一秒,緩緩擡頭:“看看有沒有工作消息找我,昨天晚上事情處理了一半沒弄完,有點急。”
說完,她朝薄青辭攤開掌心:“手機還我,同事還在等我回複。”
薄青辭不再一昧地乖巧,跟沒聽到似的挨着床邊坐下,将退燒藥和溫開水送到面前:“先吃藥。”無聲地對抗。
又一次,闵奚感覺到了女孩藏在骨子裏的犟意。
她無奈,乖乖喝了水,吞下藥片:“現在可以還我了嗎?”
薄青辭将手機還給了她。
卧室裏窗簾仍然緊拉着,昏暗的光線,模糊了白天黑夜的界限。床頭小燈亮着,暖色的光源讓闵奚那張滿是病容的臉看起來沒那麽憔悴。
很久沒這麽近距離地盯着人看了。
更多時候和闵奚相處,是在午夜時分的夢裏。
這大半年來,薄青辭總是在刻意的回避,讓自己将注意力大都放在學習和兼職上,不去過多地關注闵奚和聞姝這兩個人。
眼睛是最藏不住事情的地方,她總是害怕,闵奚會在某一個瞬間擡頭,看透她的心思,窺見她的想法。
“姐姐。”
在對方專注回複同事消息的時候,薄青辭忽然開口。
“嗯?”闵奚未曾擡頭,指尖仍在飛快打字,薄青辭帶有情緒的話語落在她耳畔,“再燒一會兒就三十九度了,地球離了姐姐你是不能轉嗎?”
闵奚終于停下動作。
她掀了掀眼朝人看來,古井無波的模樣,又像是在思索。
薄青辭迎上她的眼神,幾乎是下一秒就意識到自己的态度有多“惡劣”:“……對不起。”
闵奚笑出了聲:“剛剛不是還兇巴巴數落我嗎?現在知道說對不起了。”
她在驚訝。
腦袋還是很暈,有點疼,但思緒卻無比清晰,像喝醉酒的人。
闵奚一手撐在身側,俯身貼近薄青辭的臉,眼裏是僞裝出來的審視和不悅:“我發現了,你現在膽子挺大,都敢教訓我了。”
薄青辭果然慌了神,忙搖頭,表忠心:“我沒有,我怎麽會……”
“沒有嗎?”闵奚歪頭,烏黑的瞳仁一瞬不瞬盯着這雙眼。生病的原因她咬字輕軟,發飄,滾燙的呼吸灼在人的臉龐。
薄青辭凝望她,像在凝望深淵。
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感知遠去,薄青辭聽見血液在沸騰,胸腔在鼓噪,發出尖銳的嘯鳴。
她也仿佛跟着過到了闵奚身上病氣,血沖頭頂,頭腦一陣眩暈。
面對闵奚,她毫無抵抗力。
闵奚掃了一眼妹妹逐漸泛紅的耳尖,知道是自己的作弄起了效果,心道小辭的臉皮還是這麽薄,不愧姓薄。
她重新靠回床頭,撈起手機,開始回複最後一輪消息:“好了,和你開玩笑的。我和她們說一聲,然後就休息,好嗎?”溫柔平和的語氣,好聲好氣地同人商量。
薄青辭慢半拍,從情緒的漩渦中掙紮上岸。
她暗罵自己剛剛又失态了。
不過姐姐應該還是什麽都沒察覺,想到這裏,她又慶幸,又失落。
矛盾的心理又再掀起一輪新的、只有她自己知曉的情緒風暴。
狂風肆虐,海浪翻騰,到闵奚面前的時候已經是風平浪靜,萬頃平波。
在闵奚安靜回複消息的時候,薄青辭又悄悄偷看了對方幾眼,挺秀的鼻,好看的唇形,怎麽都看不夠。
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癡纏,是毫不掩飾的炙熱。
好在,闵奚現在是病着,不僅反應比平時慢半拍,敏銳度也下降很多,并未意識到不妥之處。
回完消息,她蓋住手機放在枕頭邊,摟住被子看向薄青辭:“好了,我現在休息,可以了嗎?”
薄青辭:“……嗯,那我出去,今天我就在家裏,你要是有什麽需要就喊一聲,或者打電話也行。”
她悻悻摸了摸鼻梁,覺得闵奚方才說得沒錯,自己現在膽兒是挺大的了?
給闵奚掖好被角,薄青辭起身離開。
走到房間門口,她又想起一件事,轉身:“對了,姐姐,你生病的事情我要不要和游可姐還有聞姝她們說一聲……”薄青辭斟酌揣摩,良久,為了讓自己目的不會看起來過于明顯,還是将游可得名字加在了聞姝前面。
此時的她,站在晨曦的光裏,半明半昧。
這句話問出口以後整個房間有那麽幾秒鐘的時間沒有聲音,沒有回應。過了好一會兒,闵奚才用玩笑般的語氣輕巧帶過:“我生病發燒,為什麽要告訴她們,小事情而已,不用的。”
薄青辭“噢”了一聲,轉身出去的同時,将門輕輕帶上。
至此,她完全确定,姐姐和聞姝之間應該是出現了大問題,不僅僅是小矛盾那麽簡單。
會是分手嗎?
腦海中一閃而過這樣的可能,薄青辭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迫不及待想要确認答案。
那麽除了兩個當事人,還有誰會是知道內情,且是自己能夠接觸到的人呢?
她心裏有了人選,決定從長計議。
闵奚吃了藥,困意上來,很快陷入深度睡眠。
她這次病是高壓下作息不規律累出來的,吃飽喝足休息夠了再佐以藥物治療,好得飛快,第二天就恢複到了生龍活虎的狀态。
游可得知闵奚病倒的消息,是在幾天以後,又一個工作日的傍晚。
她兩手一搭,拍響,表情浮誇:“天吶,你那天回去就發燒了?怎麽不跟我說呢!”
闵奚被逗笑,踢了她一腳:“好假啊你。我是病了,不是死了,怎麽還要通知你上門給我哭墳嗎?”
游可:“瞧你說的,我可不……”
“——可可姐,你能不能來廚房幫我一下?”對話被薄青辭一聲喊給打斷,人從廚房裏探出半個頭。
游可立馬起身:“來了來了!”
今天是薄青辭特意打電話叫她來的,說是家教的學生今天跟父母回鄉探親,自己不用去上課,就到菜市場挑了幾斤新鮮小龍蝦,讓她到家裏一起吃。
啤酒小龍蝦,是夏天的标配。
入夏以來倒是沒少在外面吃過,游可前兩年去過一趟湘地,回來以後,總覺得嘉水本地廚子做的小龍蝦,少了那麽一點風味。
薄青辭廚藝不錯,她比較期待對方做出來的小龍蝦,又會是什麽味道。
她已經不記得上次吃小妹妹做的飯是什麽時候了,印象中,薄青辭這學期都很忙。
進了廚房,游可站在一旁卷起袖子,喋喋不休:“說吧,讓我幹嘛,先說好了哦,給你打下手可以,但一會兒你姐說我吃白食的時候你可得幫我說話才行。”
之前上門蹭飯的次數多了,闵奚就老拿這個說事。
“沒問題,”薄青辭偷笑兩聲,騰出只手指着旁邊水池裏已經處理幹淨的小龍蝦,“那盆蝦,都是剛處理好的,麻煩姐姐你用刷子刷幹淨。”
多簡單的活兒。
游可二話不說,拿起刷子就上手。
薄青辭則開始在一旁拍蒜,切辣椒,滿滿一碟子各種配料——她今晚準備做兩種口味的蝦,蒜蓉的和麻辣的。
在一聲又一聲節奏規律的刀切聲中,她輕飄飄地開口,引出話題:“可可姐,我想問你個問題。”
“嗯?”
“我姐姐和聞姝,她們倆是不是鬧掰了?”
“你怎麽知道——?”游可的第一反應,是下意識反問。
話說出嘴,她才驚覺不對。
完了。
自己好像說漏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