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雲開見日
第75章 雲開見日
高臺之下,突然恢複動力的傀儡獸關節再度重啓,咯咯作響,狼背火光再次呼號燃起,勢必對這群早已望而生畏的兵士是個不小的震懾。
即便經過剛剛好一頓破殺,傀儡獸剩餘數量不多,但這玩意兒的殺傷力仍舊不容小觑。
地表開始變得火熱,泥水內滾出氣泡,天地成了扣蓋的蒸籠,燒得傀儡心噼啪作響。
時間不多了。杜川保心道,徒生了道擔憂,惶惶望向那入雲的高臺。
拖了這麽久,那小傻子怕不是要勉強自己。
腳底陷了泥進去,燙得厲害。他現在恨不得插翅飛上去算了,可又無法抛下這麽多并肩作戰的兄弟。
嘭一聲轟碎搖擺歪斜着朝自己撞過來的傀儡獸腦袋,杜川保咬牙急喘了幾口氣——接連這樣打下去,體力總會同這些鐵坨子耗不下去。
太想爬上去幫他了。
“杜将軍,別走神!”張德凡可老遠喊他一嗓,杜川保霍地覺着耳邊一熱,下意識側滾翻出去,半蹲在發燙的泥水裏開了一槍。
“呲啊——”倒下一頭鐵狼。
才發現自己差點被趁亂湧上來的怪物咬了脖子。
“草……”杜川保頭皮一麻,拍了拍身上滾的泥。
“別想了!”張德凡破口喊得像在罵:“您信世子不是,那就一心戰鬥,別讓他還沒大婚就守寡了!”
“也對。”杜川保扯嘴一笑,臉被泥抹得黢黑。
正當杜川保鐵心決意誓死一戰之際,眼睛忽地被什麽晃了一下。
愕然擡頭望去,長空忽然雲開霧散,好一道夏末豔陽驟然射向人間!
緊接着,逐漸消散的雲霧間一道,又一道,再一道光線于血霧消散間反射成光柱,宛如仙女薄紗披帛,溫柔卻又剛毅地潑灑,缭繞在傀儡心上的紅光随之驅散!
吱————呀——
小兵在巨狼利爪下無處可逃地抱頭尖叫,叫了半天,身子沒被切成兩段,反叫張德凡一腳飛踹出去老遠。
“叫個屁!老鼠膽兒的,停了!”
小兵顫顫巍巍眯開眼,抖得像個篩子,就看見剛剛差點要了他命的碩大巨狼此刻已經老實兒趴在地上——
頭頂傀儡心幽幽歸成冥紫,再是因為本是耗盡能量,因造魔強行驅動的原因,只閃了幾下便暗淡成了顆普通石頭。
“沒……沒事兒了?”
小兵心有餘悸爬起身,還是不敢多看那巨狼兩眼,一勁兒地往後蹭。
“嗯,結束了。”
張德凡轉目看向祭神臺,就算血霧散盡,可那高臺實在太高,僅憑肉眼望不到頂。
“杜将軍!成了!您快——”
張德凡話到一半兒噎了回去,哪兒還用他說呢,那披着甲的小将背影寬大,這眨眼功夫已經沖上祭神臺大半兒的高度去了。
“咝……”張德凡丢了錘子,這會兒一下洩了力,整個人都成了手腳發軟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傷腿,往上頭翻了好幾眼。
奇了怪了真是,這杜川保的體能和耐性怎麽這麽強啊,到了這地步,還跑得動。
“整兵,打點傷員。”
張德凡氣喘籲籲插着腰重新站起來,招呼身邊副官。
煙消火滅,放眼過去一片狼藉,死屍遍野,想皇城內應該也好不了哪兒去。
不過剛剛烏雲驚雷過後,雖然并未下雨,但濃霧潮濕,此刻太陽一出來,頗有些雨過天晴的滋味。
再自言自語道:
“變天了啊。”
——“醫生!醫……郎中呢!喊郎中!”
——“将軍稍安勿躁,皇城當下也是緊急,郎中大多自己都照顧不過來了——
——“我怎麽他媽的勿躁!去找啊,去!”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人聲忽大忽小,忽明忽暗,忽清忽渾,像是落了千層潭,水深之處安靜寂寥,水面轟鳴隐約籠罩。
——“禦醫……皇宮不是沒事!禦醫院……!”
——“……別睡!”
——“別睡啊!”
別睡。
求求你別睡。
別睡。
睜不開啊……
好困……
就眯一會兒……
皇宮內的禦醫一時間全被強拉到了公館,杜川保把沈清塵暫且安置在這兒,白褥子轉眼染得通紅,眼看禦醫見了傷勢比他都還慌,抓着頭皮急得團團轉。
“能不能行!縫合,縫合!!!操,幹嘛直接動手,消毒啊!你,沒有青黴素,至少酒精……酒,酒有吧!”
“有……有是有,已經叫人在備了,刀傷當以大麥粥水擦拭,您莫急,得先等金瘡藥止了血,方才……”
禦醫大氣不敢出半個,緊張掏出桑白線來,穿進個細長的銀針裏去,往那豁開的傷口裏生生捅進去。
杜川保頓時半邊身子都跟着眼睛疼麻了,把持不住,尖叫了出來:
“我艹……真他媽狠,你他娘的硬縫啊!就沒點兒什麽……什麽麻醉的藥草?”
他在屋裏嗚嚎亂叫,沈清塵是昏的,估計沒什麽痛覺。
倒是杜川保看那血肉外翻的傷口,硬生生被以針與桑白皮線穿梭縫合,疼得像是直接一針針往自己心管兒裏紮似的,根本沒法控制情緒——
怕是昏着的人沒被疼醒,也該被他喊醒了。
可也不能罵人家禦醫,滿肚子又急又氣的火撒不出去,這麽剛強一漢子擔驚受怕到手抖得連拳都握不緊,只能哆哆嗦嗦地用牙咬着指節,叉腿坐在椅子上,雙目通紅。
開始罵那奄奄一息昏着的美人兒。
“沈清塵……你怎麽回事兒啊!割腕不夠,捅自己腰子幹嘛!靠,你最好早點睜眼跟我說明白!不是說了讓你信我,別尋死!不……哎呀,沈清塵,活祖宗,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這時房門忽然被人從外打開。杜川保記得自己說過不許人進來,火氣沖得天靈蓋都攔不住,從椅子上彈起來破口就要開罵,
卻被人一胳膊肘鎖住喉嚨往外拽,差點下意識一個過肩摔把對方翻過來的瞬間,餘光瞄見忽然覺得有點兒熟。
“陳錦?”
“杜寶……杜川保!別鬧了,趕緊出來,我擱大門外頭都能聽見你吼,讓人禦醫怎麽安心醫治!”
杜川保一噎:“……我這不是着急嗎……”
他跟着陳錦行到亭廊外,眼睛卻一直沒能從房門移開。
說到底,自己在這兒認識的人屬實不多,皇城內屋塌受災嚴重,還得找人安置休整,一時間能想到幫忙的,也就這位舊哥們兒了。
“這……這都什麽情況啊!”
陳錦吓得不輕,人在王府裏待的好好的,怎就忽然地動山搖,房屋坍塌,人人尖叫四散,城外獸嗥不斷,聽得頭皮發麻。
“茍富貴,毋相忘嗎。給你個大官做做。”杜川保嘆了口氣,過于擔心屋裏的人,懸着的心放不下,開心不起來,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的。
“什麽意思。”
陳錦與當下皇城內的人一樣,只顧着一頭霧水的逃生,根本不知道城外翻天覆地都發生了什麽變化,只是怪道:“你給我官做?”
還在“你”字上加了重音。
杜川保擺了擺手,實在沒心思解釋,只道:
“那叫什麽來着,負責皇城治安的,九門提督?對對對,就是那個。你去把王府裏能使得上的人先都帶上,去外頭組織救助百姓。當下朝廷各部門估計都是癱瘓的,重啓不知要費多久,總不能對百姓不管不顧,救人要緊。”
陳錦是個聰明人,自打進門前看到張德凡這位陛下親使的大将竟能替他守門,多半是明白過來當下局勢。
且景行淵并未歸府,亢金軍全軍覆沒,足以說明眼下一切變化。
“說的也是。”陳錦笑道:“行,您也不必再擔憂百姓救助了,守好世子,外頭事兒的我替你辦好。”
說罷也不再推脫,領了命扭頭出去,還不忘回頭朝他一拜。
杜川保頭皮一硬,人蹭地站起來,實在受不習慣兄弟對他行什麽大禮,竄了滿身雞皮疙瘩。
“還有朝堂上的事兒呢。”張德凡從後邊過來,語氣帶着分戲谑,眼中卻是鄭重的沉沉:“您怕是得不着閑了。”
“是啊。”杜川保回過身,深嘆道:“景北河并未留子嗣,再推一個什麽傀儡皇帝,難免再會落得個什麽悲劇。”
“您想要翻了這個皇朝名號,我是願意出力的。”張德凡道:“如您所言,皇朝不過一姓一家罷了,家國終由百姓凝聚而成,比起什麽真龍血脈,不如一位優秀聖君。”
“那這算是變革。”杜川保道:“朝中閣老百十,勢力牽扯太多,急不得。”
“我以為您懂。”張德凡掂了手中錘:“您不是說好了,要個聘禮。”
杜川保眼睛一眯,凝在他錘子上:“确實,以往看史書,嘆人殘忍無情,而今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是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
“杜将軍幹脆。”張德凡一拜,再道:“那我去了。”
隔日不到,百官依順。長街自中門流了血出去,攝政王殘黨一派,拒不歸順的老古板守舊派,一夜之間被掃得幹淨。
杜川保立身醫局前院,看風吹芭蕉,嗅得見風中血腥。
這條路,我替你清了。
就等你什麽時候醒來。
什麽時候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