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刀兩斷吧
第39章 一刀兩斷吧。
難不成景行淵是來……借沈清塵之手,探我立場啊。
杜川保心中暗罵無恥。
完蛋,如今皇上鐵了心要給我治罪,景行淵也持懷疑,如此情形兩面夾擊,腹背受敵,試圖假意親近哪一派估計都會被殺,也是,當前的自己……
果然還是死了更能讓景家這對混蛋兄弟放心。
自己要是想活,就必須徹底撇清關系,全是自己私欲,不為任何人,也不為任何人所使。
更不能拉沈清塵下水。
“對。”杜川保深吸口氣,漠然冷笑。
沈清塵豁地一抖。
“對啊,老子就是奔着利用你去的。沒想到你個天真傻子不僅全信,還能把那麽一顆僅有的傀儡心送我。既然榨盡價值,我還有什麽必要留你身邊,留在王爺身邊,當然是要出去立軍功,尋我的榮華富貴。今日淪落至此,是我倒黴,我遭天譴,随你笑話吧,你就當這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得了。”
“趕緊滾蛋,看着你都覺得鬧挺,老子可不想臨死前看着你這張晦氣臉。沈清塵,四處投歡的破爛罷了,玩剩的東西,誰願意要你啊。”
“我不是!!”沈清塵頓時像被觸了逆鱗的蛇,駭然驚叫:“我沒有,沒有四處投歡!”
“哦,我信,信你個鬼。你出門随便拉個人問問,坊間都是怎麽說你的?洛南質子,美壓女色,為保命甘出賣色相,為皇帝與攝政王争相——
“你閉嘴!我沒有,沒有!陛下只是圖新鮮,他只想藏着我,與景行淵對峙!景行淵也一樣,他甚至覺得我髒,他……!只有你,只有你!是你害我!!!”
杜川保瞟了他一眼。
“那你真不正常。只有我是個變态,人渣,你還最喜歡我。诶,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跟我上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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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
沈清塵劈頭蓋臉地将整壺酒從他頭頂澆了下去!
杜川保頓時被淋成了個落湯雞,濕淋淋嗆得直咳嗽,更要命的是高濃度酒精潑下去,滿身的傷疼得他差點直接倆眼一黑過去。
“喂!沈清塵!你他媽……你他媽有病吧!”
“對,我有病!”沈清塵難抑憤慨,淚水挂了兩道,喊得撕心裂肺。
“我有病,有病才會守寡似的等你兩年多,朝寧同我說我是遭你利用騙走傀儡心的時候,我就是有病,才會同他反駁!我甚至以為你不回來是因為你死了,我有病,我有病才會一度盼着,恨不得誰能傳回你的死訊,好讓我不太像個被蒙在鼓裏,騙得一無所有的傻子!你就不該活着回來!”
他将酒葫蘆狠狠摔到地上,四分五裂,憤然扭身離去。
世子腳下踏得泥水亂翻,濺得雪白鬥篷上散布泥點。
……
可我臨行前分明說過的。杜川保緩然閡眼。
我說了不要等我的啊。
真他媽傻逼。
杜寶川不是人。
我比他更不是。
景行淵是個極度潔癖的人,至今為止并未親自露面,只差了與杜川保還算有交情的沈清塵下去,其實多半是不願意涉足那肮髒透頂的天牢罷了。
他看着沈清塵滿身泥水的上來,才剛賜他沒多久的錦鼠皮鬥篷髒得厲害,不禁擰眉退了小半步,看他眼圈通紅,像個才從地府爬上來的冤鬼。
“手還疼嗎。”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
“洛南沈家真是一群撐着無用傲骨的窩囊廢。”景行淵蔑了他半眼,頭也不回端着正雅身段上階,只想盡快離開天牢這污濁的空間,以至于手中手持都盤得極快。
“沈垣那日若是真要了你的命,孤現下就算折了徐恪,借兵也要蕩了洛南。”
沈清塵不敢作聲,跟在後邊,想了很久也沒應得上話。
二人剛一前一後走出天牢,景行淵便驀地停步,回頭命令:“給孤看看。”
沈清塵神色一慌,像只認人擺弄的雛鳥,只能用微弱的低喃抗拒。
“王爺……”
“藏什麽。你的事,我還有不知道的?”
他不再反抗,只默然從鬥篷下顫抖着伸出另一只藏在深處的手。
繃帶反複纏得極厚,依舊有少許殘血洇出表面。不過這程度看着應是止住了血,他的手被呈現出奇怪方式包裹着,只餘了四根手指在外邊,也跟着腫脹泛紅。
那夜沈垣來取他兒子性命,到底是方朝寧據理力争,世子不能死,他是洛南現在唯一保命的籌碼。
但只想大義滅親的怒極父親還是一劍下去斷了他的小指,并誓将這敗俗傷風,有辱祖訓,玷污神脈的兒子逐出洛南王族族譜。
“不流血了就好,免得浪費。”景行淵輕描淡寫再瞥一眼,徑直登上燭日大駕。
沈清塵剛要擇慌跟上,就被他一句“你去後面那輛,孤要進宮,你自己回府。”給支上了一輛獨馬的租借車駕。
沈清塵斜倚在馬車小窗旁,見着夜色将至,長街上倒是更為繁華熱鬧起來。
游舞歌女,賣藝馬戲,攬客的花樓姑娘花枝招展,買醉的酒客勾肩搭背。臨近年關紅燈籠排滿護城河兩岸,倒映得半凝河水一片彤紅。
月映在紅水中泛着金光,他忽然嗅到自己身上之才摔葫蘆時濺到的酒臭。
“老師傅,可否在這兒停一下。”
——
沈清塵過了子時還沒歸府的時候,世子府裏徹底亂成一團。
前些日洛南王闖來的鬧劇無人不知,方朝寧現在根本猜不透自己家世子的性子,那人整日混混沌沌,不笑不哭,像個丢了魂的人偶似的,誰知道會不會突然做出什麽傻事。
阿蠻這在深冬半夜,連件大襖都沒披地跑到街上挨個抓着人問,但也沒人說自己見過什麽手上戴傷的漂亮公子,甚至還有酒鬼笑嘻嘻逗他:
“小孩兒,漂亮公子你得去那邊兒蜂巢裏尋,哥兒特多。”
阿蠻只能又急又氣,邊哭邊喊着尋。
李遷也在城南開始帶着被世子接濟過的流民挨個巷子的尋,一個多時辰過去,方朝寧可算查到傍晚載過沈清塵的車夫,幾乎是拿刀逼在人脖子上問世子在哪兒下的車。
終于是在個距離他下車有個百步距離外,隐蔽偏僻的無人小巷裏,阿蠻尋到了滿身酒氣,滾得一身黑泥,席地呼呼大睡的世子。
這可是冬日的深更半夜啊,哈氣都成冰的天。
還在別處焦心搜尋的方朝寧接到消息,片刻不敢耽擱地跑回府裏,只是難以理解一向厭惡酒氣的世子怎麽可能把自己喝醉倒街頭……
“世子!”方朝寧怒其不争地沖進屋裏,入眼便是沈清塵抱着身子瑟縮在一角,酒氣濃得充斥了滿屋。阿蠻把他從小巷裏背回來之前,不知已經在外邊凍了多久,以至于屋裏地龍燒到最旺,還擺了三四個火爐進來,他依舊抖得難以自控,嘴唇烏紫。
“世子!您當真不要命了嗎!竟跑出去喝酒……?為了那麽個對您利用至盡的敗類,您把自己折騰這樣,值嗎,值嗎!”
方朝寧過去拽他起來,想拖他上榻蓋被,哪知沈清塵只察覺他要伸手,便是尖叫:
“別碰我!!!”
再在方朝寧受驚停滞的片刻,失聲大哭,用纏着厚厚繃帶的殘手死死薅着自己頭發,他分不清是手痛,頭皮痛還是心痛,好似人間萬劫百難全都在一瞬間傾盆而下,根本招架不住,可他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他沒有傘了。
“朝寧……”他開始撒酒瘋似的含糊呢喃,“朝寧,朝寧……”
“是,在。”
方朝寧看得揪心,也在這一刻明白過來無論自己如何盡心的輔佐,照顧,扶持,沈清塵到底還是回不去他兒時記憶中比神俊朗,劍眉星目,英氣勃發的少年郎。
他過得太苦了,他到底被迫磨沒了所有棱角,傲氣,骨氣,甚至尊嚴。
而自己崇拜的,到底只是十幾年前祭神臺上,那個意氣風發的洛南世子。
不過夢醒,成鏡花水月。
以至于沈清塵如此泫然淚下,痛不欲生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心疼,可憐,是出于對弱者的體恤,但并不共情。
于是他格外的冷靜。
“不要我了……”
“他們都不要我了……”
沈清塵攥着頭發嗚咽,太過用力,連那麽厚的紗布都開始洇血。
“別拽,傷口該裂了!”
“朝寧……我沒有母妃,父王不要我了,洛南不要我了,連杜寶川也騙我,賣我……我什麽都不是,我什麽都沒有……”
“都利用我……!”
他醉得一塌糊塗,邊說邊用盡力氣握拳砸自己腦袋,砸的咣咣悶響,方朝寧便氣得握住他手腕強行按了雙臂下去,沈清塵拼了命的掙,可都是無濟于事的掙紮。
“傷口再裂,血可不好止的!您何苦這般傷害自己!”
“血……我不要了,這血我不要了,不要了……!!!!!都是血,全都因為我的血!”
“世子!莫要再耍性子了!您聽我說,您就是喝多了,情緒暴漲,需要冷靜,所以現在就給我躺回去,睡覺!”
“我不要,不要,不要了………”
——“怎麽吵成這樣。”
房門忽地大開,過于高溫的屋內與室外碰撞,在瞬間騰出白霧。
霧氣過後,是才從宮裏回來的景行淵,欣然緩步進來,手裏還端着一只瓷碗。
“王爺…。”方朝寧随即迅速跪下請禮,沒敢擡頭,只看着景行淵的翹頭黑靴從自己面前踏過去,徑直走到沈清塵面前。
凝視了會兒,再冷冷道:“手上怎麽又出了血,傷口裂了?也好,反倒不用再割了。”
說罷直接從方朝寧手中奪過他那只殘手,上手層層解開包紮。方朝寧看得一震,可他不敢攔景行淵的,只好忍氣捏拳後退幾步,聽沈清塵被硬生生扯露傷口,再用手随便拉扯幾下,豁開縫合薄痂,疼得他喊得撕心裂肺。
區區幾日,斷指根本不可能愈合,再加上剛剛過度飲酒,用力撕扯,早就開始汩汩不止地流血。景行淵卻是對他這般慘叫置若罔聞,哪怕沈清塵剛剛還因酒與寒冷,臉疼得煞白,依舊只像在用什麽毫無情感的生血工具一般。
他一向這樣。
每月都要取他一到二次的血,于是沈清塵腕上的傷口便從未愈合過。
如今猙獰的斷口處血流得肆虐,很快便接了滿滿一碗,景行淵才将人放下,又心覺他這般流血不止實在浪費。沈清塵身體狀況愈發轉下,每月能取的血也越來越少,再加上受這麽重的傷……
他大步過去,徑直提起火盆上燒得通紅的撥煤鐵鉗。
方朝寧頓時大駭,撲爬過去抱住景行淵腳踝!
“王爺!”
滋————
“——啊!!!!!”
景行淵的動作向來幹脆,好像這世間一切于他,皆只是無情無欲,無感無心的物品。于是根本等不及方朝寧阻攔,燒紅的鐵鉗早已按在他的斷指處!
登時焦黑得肉香四溢,血倒是也在瞬間止了。
沈清塵疼到虛脫的癱在地上,呼吸微弱起伏,唯有滿臉淚水流個不停,他哭不出聲音。
“哦對了。”景行淵端着碗走到門前,忽地回頭問了句:“明日陛下會在宮內親提犯審,滋事似乎與你父王還有些許關系。屆時本王也會跟着觀審,但怎說都是非公開的秘密會審,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應當會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