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連載
九月的最後一天,晏鴻堂被淹沒在了滔天大火之中。
臨安城中的衙役百姓都在朝着火光沖天的地方跑,兩輛停在不遠處的馬車無聲放下車簾,從這裏開始分道揚镳,行駛去了不同的方向。
剛出臨安城城門,行駛中的馬車便就近停在了林邊,車夫跳下來,隔着車簾低聲道:“大人……”
“去吧。記住,離開臨安府。”
晏鴻音的聲音從馬車內傳來。
車夫停頓了半晌,看了眼自林中緩緩走出的男人,終于還是一抱拳恭敬行禮,轉身離開。
馬車仍舊是那個養過嬌貴病弱阿玉的車廂,寬敞又舒适。
這一次裏面不僅鋪着柔軟的靠墊,放着桌幾,角落的箱子裏還有不少藥材匣子,馬車的車廂後面也多出了不少日常出行會用到的東西。
晏鴻堂燒起來的時候,裏面的屍體只有各方細作,而駛向另一個目的地的馬車裏坐着嬷嬷還有連翹和紫蘇。
駕車的人一鞭子抽在了馬屁-股上,原本停在路邊的馬車又駛上了官道。
“夫人真打算從這到金陵,都讓你病弱的夫君駕車?”玉羅剎懶洋洋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晏鴻音擡了擡眼皮,透過車簾搖晃的縫隙瞥了眼一身黑漆漆還戴着鬥笠的玉羅剎:“你這身做賊的裝扮擋風,适合趕車。”
玉羅剎嘴角一抽:“是誰在計劃上寫,讓我不準招搖不準招搖不準招搖的?”
還寫了三遍!
晏鴻音不鹹不淡道:“不準招搖和藏頭露尾是兩個詞。”
不是她先入為主,是玉羅剎這身裝扮就不像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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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羅剎:“……”
他幽幽嘆了口氣。
今天的阿音,也是分外冷淡呢。
兩個時辰後。
玉羅剎見這邊山坡上的苜宿長得不錯,便勒了缰繩,讓馬自己找食吃,自己則一掀車簾鑽了進去。
結果一進去,人還沒坐下,先看見了旁邊瓷缸裏擺尾巴的鯉魚。
玉羅剎面無表情地低頭審視這條命大的胖鯉魚。
胖鯉魚慢慢吐了個泡泡。
玉羅剎:“……”
不是錯覺,這條魚的那小眼睛裏是不是在諷刺他?!
本座遲早燒烤了這條畜生!
晏鴻音:“你又吃不了,總惦記它作甚?”
玉羅剎呵呵冷笑,對着一條魚嗖嗖放殺氣,理直氣壯道:“我記仇!”
晏鴻音擡手按了下眉心,開始懷疑自己選這麽一個合作對象,是不是當時一不留神被豬油蒙了心。
玉羅剎将鬥笠摘了放在一邊,靠着車廂壁坐下,和那條安安分分待在瓷缸裏的胖鯉魚形成井水不犯河水的安全距離,轉頭對晏鴻音道:“下去看看?”
“看什麽?”
“梨花。”
玉羅剎微微眯着眼,兩只手背在腦袋後面墊着:“有幾棵挺大的梨花樹,開得很漂亮。”
晏鴻音的動作頓了下:“九月梨花?”
“嗯哼,所以才應該去看看,不是麽?”玉羅剎戲谑一笑,“這又不是你的錦衣衛據點,總跟個老古板一樣拘着自己幹嘛?”
晏鴻音擡手掀開車窗的紗簾看了一眼,眼神淡淡:“九月開花,是因為梨樹春時遭了蟲害,樹勢變弱,提早落葉,這樣的開花沒有任何意義,也不會有結果的結局。”
“這世上的花又不是盛開便為了結果。”玉羅剎瞧了瞧看向窗外的晏鴻音,朝她伸出一只手,手指修長,“她都那麽努力盛開了,鎮撫使真的忍心不去誇一誇她?”
晏鴻音放下車簾,垂眸看着玉羅剎伸出的手好一陣,竟真的起身,彎腰朝着車廂外走了出去。
衣擺柔順的料子劃過玉羅剎伸出的手,男人不自覺握住手指回味了一下方才的觸感,喉結滾動了一下,跟着出了車廂。
馬車停在山坡下,累了一路的馬兒正低頭覓食。
晏鴻音順着山坡往上走,七八棵老樹綻着滿樹雪白的梨花,在風中微微顫抖,漫卷搖曳出一片淡淡的香甜氣。
梨花雖與梅花同為小瓣花,但成片出現時,與梅花帶來的高寒傲雪不同,梨花卻總是綴着浪漫的姿韻,溫柔文雅,別有一番纏綿雅致的肌骨。
晏鴻音擡手觸碰着老樹的樹幹,想起皇宮中的那棵老樹。
那是她未曾謀面,甚至在宮人口中也找尋不到一絲一毫蹤跡的母妃留下的唯一一樣東西。
而她那身為人皇勤政愛民的父皇,給那個在皇宮中無聲香殒的女人施舍的寵愛,也唯有一個梨字。
晏鴻音不喜歡梨花。
這花總讓她想起那個在最美好的年華便消逝在後宮中的女人。
——空有嬌柔的外表,甜美的香氣,卻沒有對抗危險防禦自己的利刺。這樣的存在,終其一生,生死聽天由命,半點不由自己。
“阿音!”
玉羅剎的聲音陡然自上方響起,晏鴻音下意識擡頭循聲望去——
下一瞬,紛紛揚揚的梨花如漫天飛雪翩然而下,吻着晏鴻音的發絲臉頰輕飄飄落在地上,在地面上鋪下一層雪白色的花瓣。
秋風乍起,吹起地上的花瓣與晏鴻音的裙擺衣角,亂了晏鴻音眼中那個挂在梨樹枝條上晃悠燦笑的男人。
“啊……早知道有這陣風,我就不晃了。”
玉羅剎松開樹枝落在地上,朝晏鴻音走過來,踩在遍地雪色上的腳步輕盈無聲,就像是一只收斂了利爪用柔軟的肉墊無聲靠近的猛獸。
“怎麽樣,好不好看?”
晏鴻音看着表情頗有些得意洋洋的玉羅剎,鼻間是清雅的幽香,一瞬間竟宛如身處春日,春日和暖,清風徐徐。
玉羅剎也沒指望一路上越發沉悶的晏鴻音說什麽感慨,自顧自伸了個懶腰,末了單手叉腰,笑着拉長語調道:“鎮撫使大人,偶爾也聽聽勸,馬車地方小又悶得很,人坐久了是會變傻的。”
“也就那條蠢魚才只需要兩個巴掌大的瓷缸就能養活。”
話音未落,一截綴着兩簇梨花的枝丫伴随着一聲脆響折斷掉下來,不偏不倚砸在了玉羅剎的頭上。
被糊了一腦袋梨花的玉羅剎無語地拈着一枝梨花,擡頭看了半晌,納悶道:“阿音,你老實告訴我,家裏那條鯉魚沒成精的……對吧?”
晏鴻音挑眉,竟真的作勢思考了一會兒,慢聲道:“誰知道呢,畢竟一條被試了兩年多的藥還活得十分精神的鯉魚,本身便是有些不普通的。”
玉羅剎一愣:“……!”
晏鴻音勾了下唇,拂去肩上的落花,擡步朝着馬車的方向走去。
玉羅剎捏着梨花追上去,連聲道:“阿音,你剛才是在跟我開玩笑?你開玩笑的對吧……”
“沒有。”
“你絕對是開玩笑的……”
“沒有。”
“再轉悠會兒呗,反正今天肯定沒驿站睡……”
“你自己去。”
“可你暗器比我扔得好啊。去打只鳥怎麽樣?中原不是有叫花雞麽!今晚做叫花鳥怎麽樣!我之前做過,特別簡單,味道絕對不錯,你嘗嘗就知道了~”
“鳥可以,叫花鳥沒有。大秋天的上哪找荷葉?”
“用別的葉子包着将就将就——那有鳥我看見了!那那那——”
……
山坡不遠處的林子裏,飛鳥被驚動的動靜帶起一片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片刻後,晏鴻音拿着裝滿了水的水囊回來,倒在手心喂着幹渴的馬匹。
不遠處的河邊有細煙袅袅升起。
寬袖素衣的女子發絲輕挽,垂着眼簾,面色淡淡,發絲間隐隐約約夾着幾片未被主人發現的梨花。
素潔淡雅,幽香暗存。
***
金陵城與臨安府雖同屬江南一帶,但地處卻與臨安府相距甚遠。
兩人并不急着趕路,就這麽在路上慢慢悠悠走了七八日,才遠遠望見了金陵城人進人出的高大城門。
馬車內桌幾上,天青色瓷瓶裏的梨花抖落幾片花瓣在晏鴻音落筆的紙張之上。
被晏鴻音叫進來的玉羅剎盤膝而坐,與晏鴻音隔着一張桌幾。
晏鴻音拂去紙上梨花,将桌上墨跡未幹的紙張轉過來,推到玉羅剎面前。
玉羅剎本以為又是什麽計劃,低頭一看,四個字映入眼簾。
——約法三章。
玉羅剎:“……”
他分外無語道:“你确定?”
晏鴻音看了眼玉羅剎,點頭:“有必要。”
玉羅剎于是低頭繼續看。
『一、用假身份在外時,非萬不得已,不得使用武功
二、不得互相幹涉、試探對方的行蹤與信件
三、外出歸來,确定掃尾幹淨方可進門』
玉羅剎:“……”
他琢磨了半晌,由衷建議:“……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東西可以叫做……家規?”
晏鴻音無所謂叫什麽,翻了一塊印泥出來,問玉羅剎:“簽字畫押還是按手印?”
玉羅剎莫名有種證據确鑿,锒铛入獄,很快就要秋後問斬的蒼涼感。
阿音這讓人簽字畫押按手印的手法,是不是有些太過熟練了?
在身上摸了一陣,玉羅剎掏出一塊晶瑩潔白的玉牌,一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小字,另一面刻着七十二天魔與三十六地煞,他比劃了一下,将刻着天魔地煞的那面啪叽一下按進印泥裏,然後在名為約法三章,實為晏家家規的紙張上印下了紅色的印記。
羅剎牌位同玉羅剎親臨,羅剎牌蓋印可調動羅剎教所有勢力金錢,甚至在玉羅剎身死之後,誰擁有羅剎牌,誰就能成為西方魔教下一任的教主。
——不簽字畫押按手印,是羅剎教教主最後的倔強。
晏鴻音沒認出玉羅剎是用什麽蓋的印,不過那玉牌看上去價值不菲,想來是什麽代表身份的物件,便也想了想,取出一枚正面雕刻着梨花,反面雕刻着蛟蟒圖案的玉佩,用梨花那一面在玉羅剎那一團栩栩如生的印記旁邊蓋了一支姿态優雅的梨花。
除卻當朝皇帝與晏鴻音本人,沒人能認出這是錦衣衛暗部指揮使的身份憑證。
被蓋印了這個印記的信件,不論從何人手中傳出,都可用八百裏加急的速度直達天聽,不受分毫阻攔。
兩人一人一個手帕,低頭仔細擦拭玉器上的印泥。
瓷瓶裏的梨花又撲簌簌落了幾瓣花瓣,蓋在了那張輕薄脆弱卻從某種程度上重若千鈞的紙張上。
“對了,違反規定的話……”玉羅剎試探性發問。
晏鴻音平靜道:“我下廚,全吃光。”
玉羅剎:“……”
将羅剎牌重新揣進衣服裏,玉教主默默拿過蓋了憑證的約法三章,準備将家規從頭閱讀一遍,争取爛熟于心,絕不犯錯。
主要吧……
飯菜好不好吃不重要,但吃多了要命是真的。
作者有話說:
周二夾子當天就不更啦,寶貝們周三零點準時見麽麽噠~
下章少年花七公子出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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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2-10-08 22:00:00~2022-10-09 22:30: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糖煙好餓 111瓶;45941383 2瓶;